顧辭為了我放棄了京圈太子的身份。
整整兩年,他陪我住在長滿霉斑的地下室,每天吃菜市場被撿剩的爛菜葉。
整個京圈都想不通,顧辭怎麼會看上低賤如草芥的我。
我也曾問過顧辭這個問題。
直到結婚前兩個月,我才知道。
因為顧辭把我認成了救他的女孩。
而現在。
真正救他的人找到了。
深夜,我的繼姐發來照片,酒吧曖昧的光影下是顧辭淡漠的眉眼。
她說:「偷了別人的東西,是要還的。」
1
其實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甚至有種心上的石頭終於落地的釋然。
我就說呢。
京城最顯赫的顧家的大少爺,當年怎麼會突然俯身垂憐路邊一棵被踩進泥裡的野草。
很多年前我問顧辭,為什麼會喜歡我。
他當時漫不經心地捏了捏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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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安安這麼好,誰會不喜歡呢?」
可我這個人太有自知之明。
這些年顧辭越寵我,圈子裡關於我這個灰姑娘的傳說越多,我就越忍不住惶惶不安。
現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時,我反倒無比平靜,像暗流湧動的河變成了一潭無波無皺的水。
我一個人靜靜在窗邊坐了很久。
從三個小時前顧辭出門去見何婧一直到現在。
2
白天時何婧忽然來找我。
她是我繼母的女兒,何家的千金大小姐。
她以前特別喜歡搶我的東西,無論是一隻小小的玩偶,還是我高中好不容易交到的唯一的朋友。
盡管她看不上,轉頭就丟掉了。
這一次,她要的是顧辭。
她說當年顧辭跟人約了架後,一身是血地倒在了雨後無人的街上。
是她救了他。
至於當初顧辭為什麼會以為救他的是我,就是因為她找手機叫救護車時翻出了剛從我手上搶來的畫,順手就丟在了旁邊。
我確實也想起了一件事。
有年冬天,顧辭偏要抓我的手塞進他的口袋裡取暖,然後我摸出了一顆小巧的,用粉筆畫著一隻毛茸茸小兔子的鵝卵石。
石頭精心打上了蠟。
我認出是我畫的,好奇他哪兒來的。
「不記得了?」
「給你點提示——雨天、學校後街、救護車。」
可我實在想不起來,這種石頭我畫太多了。
顧辭有點不高興,我哄了一下午才把他哄好。
我之前還很疑惑。
這麼多年我給他畫了不少東西,但他始終最喜歡那隻畫工尚且稚嫩的小兔子,甚至珍惜到揣口袋裡走哪兒帶哪兒。
原來如此。
這下一切都有了解釋。
「我和顧辭還有宋子川是一個圈子一塊兒長大的。」
「以前也怪我一心撲在宋子川身上,但現在我不喜歡他了,我喜歡顧辭,還救過他一命,他以後自然會和我在一起!」
「但你畢竟跟了顧辭這麼多年,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打發你,正為難著呢。你要是識趣,就趕緊自己離開!給彼此留點體面!」
3
離開前,何婧狀似好心地對我說,顧辭今晚會去找她,讓我自己早點睡。
晚上十一點。
我假裝睡著,聽到顧辭手機振動。
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後換了衣服就準備出門。
我又裝作被吵醒,問他去哪兒。
「有個朋友進醫院了,我去看一下。」
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先睡。」
沒多久,我就收到了何婧發來的顧辭出現在一家酒吧裡的照片。
直到凌晨兩點,顧辭才回到家。
他脫大衣的動作在看到窗邊的我時停了下來。
「不是讓你先睡嗎?」
我找回自己的聲音。
「睡不著,等等你。」
他碰到我的手後皺了皺眉。
「以後別等了。」
不知道在酒吧發生了什麼,顧辭回來後心情很差,卻又忍著在我面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他自己不知道。
他此刻的眼角眉梢都透著冷意。
進浴室時,他一把將我也拽了進去。
「洗個澡回暖下。」
4
肌膚相貼時,我才後知後覺,他身上還有煙味繚繞。
我想起高二那年,顧辭剛想學抽煙就被我無意間撞見。
他反應飛快。
把煙和打火機往宋子川手裡一塞。
「這都是宋子川的!他讓我幫他拿著。」
然後他丟下一臉無語的宋子川,把我堵在樓梯間,低聲哄我。
「安許,我都追了你一年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答應做我女朋友?」
大概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當年桀骜恣意的小少爺,終究還是被雲霧落滿了肩。
一個月前顧辭的祖母去世了。她生前是個有名的外交官,是顧辭最敬重的長輩,也是顧家唯一願意待我和善些的長輩。
我一直記得,剛高考完那個暑假,十九歲的顧辭牽著我的手回家時,他父親看我的眼神。
像看到一隻地溝裡爬出來的膽大包天的老鼠。
顧母和顧辭姑姑在一旁邊喝茶邊談笑風生,她們沒有對我冷嘲熱諷,但她們從頭到尾也沒和我說過一句話,沒給過我一個眼神。
她們是懂怎樣更能羞辱人的。
但其實我很能理解。
顧家比我想象中還要顯貴。如果不是顧辭,我這輩子隻能在報紙各個版塊的頭版頭條見到這麼多神秘又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顧辭是獨生子,是顧家精心培養的繼承人。
高中我遇到他時,不過是他跟家裡鬧翻了,有意變得惹是生非不思進取。
可即便是那樣的顧辭,也不是我配肖想的。
顧辭忍了一下午,最終在看到晚餐沒有準備我的位置時,一把掀翻了桌子,晚餐和餐具撒落一地,他拉起我就走。
5
我被顧辭抱回床上時已經昏昏欲睡,思緒到處飄蕩。
那天離開顧家後顧辭決定帶我私奔。
我們改了志願,一起去了南方海邊的一座城市。
顧辭想自己創業。但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們都低估了顧家隻手遮天的能力。
羽翼未豐的小鳥被困在迷霧深林裡,別說創業開公司了,想擺地攤都沒門。
那幾年我們倆的學費生活費全都是我畫畫掙來的,日子過得非常困窘,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掰成兩半來花。
春節來臨的前幾天,我的稿費遲遲沒發下來,房租交不上,我們被趕了出來,在寒冷的深夜裡流浪街頭。
顧辭進了一家小賣部想幫我接杯熱水,一回頭發現我被幾個坐在小賣部門口喝酒打牌的男人纏上了。
他差點把人腦袋砸開了花。
小賣部老板罵罵咧咧地把手裡拿著的開瓶器砸向顧辭,指著鼻子罵他恩將仇報,打擾他做生意。
顧辭沒躲,任由開瓶器狠狠砸在他眉骨上。
他閉著眼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地牽著我離開。
走了很遠顧辭才停下,他突然想起另一隻手一直緊緊握著的水杯。杯蓋被遺忘在了小賣部,裡面是快要涼透的半杯水。
那個春節我和顧辭一直在外面流浪,靠著身上最後的三十六塊錢在外面硬撐了七天。
後來,就在我們要窮途末路那天,我終於收到了拖欠的稿費。
6
我們重新租了間地下室,二十七平米大小,照不進陽光,終日潮湿又陰暗。
但真的很便宜,我們也隻租得起那裡。
一次顧辭出門後,我悄悄跟著他。
他走了很久,重新找了一條小吃街,一家家低聲下氣地跟老板求個活幹。
預料之中地,顧辭被人一次次不耐煩地推搡出去。
他在街口站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往回走,走到他常去的那個菜市場,熟練地挑揀傍晚的青菜,然後為了能去掉點根莖再上稱跟菜市場的大叔爭得面紅耳赤。
我當時站在十米外的陰影裡,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牆上的霉點和菜市場的爛葉子都是我的人生,可不該是顧辭的。
他本來是被眾星捧繞的月亮,如今卻因為我摔在地上,為一杯熱水兩毛菜錢折彎了腰杆。
而這樣的深情重義,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自己身上哪一點配擁有。
晚上我一回到家就和顧辭提了分手。
「你是不是嫌我窮了?」他問我。
我笑了笑,說「是」。
「騙子。」顧辭嗤笑一聲,紅著眼睛一字一句說,「老子就算是撿破爛的,你這輩子也隻能跟在我身後踩空箱子!」
他掐著我的腰,低頭狠狠咬住我的嘴唇。
「分手,你想都別想!」
之前我一直疑惑,顧家為什麼不把我的收入也一起斷了,這樣我們走投無路很快就隻能灰溜溜地回京城了。
直到這一刻我忽然明白。
我知道顧辭有多固執。
顧家也知道。
所以他們沒有直接對我們趕盡殺絕。
他們就是要我和顧辭在俗世裡苦苦沉浮掙扎。
然後一點一點耗盡我們年少脆弱的愛情。
7
第二天醒來時,身邊空蕩蕩的。
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顧辭說要飛趟意大利談合作,一大早已經去機場了。
我沒了睡意,但也不想起床,就一直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直到十點多來了一個電話。
顧辭大半年前為我定制的婚紗到了,問我們什麼時候方便送過來上身試穿。
我想了想沒讓他們送過來,自己跑了一趟。
婚紗是 E 家的高定,九百多萬一件。
大中華區的設計總監 Cassie 親自陪著我。
「您和顧先生認識很多年了吧?」她隨口跟我闲談。
「嗯,今年第十年。」
她恭維了幾句:「從校園一直走到婚紗,您和顧先生的感情真叫人羨慕。」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插進來一個女聲。
「這不是安姐姐嗎!」
說話的女孩二十出頭,一身小香風,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驕縱和傲氣。
「李小姐。」Cassie 認出她,對她笑了笑。
我也認識她。
某家地產富商的千金,聽說之前喜歡過顧辭一陣子。
「咦,安姐姐怎麼還自己一個人呀?顧辭哥哥呢?」
「試婚紗這麼重要的事情,他都不陪你來?」
李薇捂著嘴,表情十分誇張。
「不會是顧辭哥哥不想跟你結婚了吧?」
8
Cassie 在一旁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這兩邊她誰都得罪不起。
這十年來顧辭為我幹的荒唐事早就傳遍了全京城。
去年,圈子裡有個富家公子喝多了,嚷嚷著我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床上功夫,改天一定要親自嘗試。
沒多久這事傳到了顧辭的耳朵裡,短短半個月內,那人整個家族的所有產業直接被顧辭連根拔起。
可 Cassie 也不敢為了我得罪李家的千金。
畢竟誰也不確定我一定就能嫁給顧辭。
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越捉摸不透,說不定前一天還捧在手心裡的,第二天轉頭就翻臉無情。
我倒沒什麼反應,更沒有像李薇想象中那樣被她激怒。
我從包裡翻出手機,按下顧辭的號碼後停在撥號鍵上遞給李薇。
「你這麼關心,要不親自打電話問他吧?」
她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這還是顧辭教我的。
他說要是有不長眼的敢找我麻煩,不用跟他們廢話,直接打電話給他,他會替我收拾。
不過我通常不會真的撥過去,嚇嚇他們而已。
李薇暗暗瞪了我一眼,果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我收起手機。
再過一段時間,也輪不到我在這兒狐假虎威了。
顧家肯定想不到,當年在南方,連貧窮和困境都沒能扼殺掉的顧辭的感情,會在今年以這種方式被埋葬在京城的大雪裡。
9
那套九百萬的婚紗確實華麗至極,光是頭紗上面就鑲嵌了數百顆碎鑽。
我遠遠看了一會兒,最後沒有試那件婚紗。
其實三年前才是我和顧辭離結婚最近的一次。
他那時每天都數著日子,盼著二十二歲一到就跟我去領證。
他還攢了很久的錢,隻為了給我買了一條兩百三十五塊的頭紗。
可顧辭在二十二歲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他祖母病重的消息。
他帶著我連夜趕回京城,卻見到老太太好好地坐在花房修剪盆景。
後來由她做主,我們結束了幾年的漂泊回到了京城。
顧辭以繼承人的身份進了他母親在掌管的顧氏。
他進顧氏後成長得飛快,我親眼看著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從恣意散漫變成了深不可測,令人畏懼的男人。
結婚的事暫時擱置了,顧辭變得很忙。
他讓我有空多去陪陪祖母,老太太在顧家說的話很有分量。也是她開了口,我才能以顧辭女朋友的身份出入顧家。
顧辭以為老太太是喜歡我的。
但我清楚,她雖然待我溫和,但並沒有親近。
我第一次陪她做花藝時,她很耐心地手把手教我怎麼修剪怎麼點綴,誇我很有藝術天賦,誇我聰明又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