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成純粹利益的默契,彼此看淡,就沒有人會受傷。
如果他足夠清醒,就應該這樣。
而不是——
「試試?」他聲音暗啞,「你想怎麼試?」
我一怔。
沒想過他真的會同意。
他可是清風霽月的程澈啊。
「你能夠承受『試一試』的後果嗎?」他目光灼灼,「我要的,可不是一次荒唐那麼簡單。」
我的心跳聲似躍出胸膛。
什麼意思?
「你會和他分手嗎?」
我仰頭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他語氣僵硬,像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隻要你和他——」
「不要。」
他錯愕,震驚的表情好似等待凌遲的犯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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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
折磨他的快樂在這一刻衝擊著我的五感。
絲毫不去考慮他之後如果恢復記憶的後果,隻想在這一刻,讓他失態:「我舍不得我老公。」
空氣凝滯死寂。
良久。
「我真是瘋了。」他發狠一笑,「你和我之間徹底結束。」
隨即轉身離開。
6
如果他恢復記憶了,想起這段被我拒絕的經歷會怎麼樣?
羞恥狼狽?
還是更加厭惡我?
「您有預訂嗎?」
酒店前臺問我。
我重新翻修了公寓。
甲醛的味道太重,我搬到酒店頂層去短住一段時間。
這是程澈名下的酒店有他自己固定的套房。
「有。」
我翻出預訂的信息。
前臺看見預訂人的姓名時一愣,朝我多看了兩眼:「您稍等,我打個電話。」
豪華的大堂,挑高的設計讓吊頂的珠光照得人無處可藏。
「程太太,這是您的房卡,左邊上電梯。」
電梯直達頂層,開門即是一片南國熱帶雨林的氣息。
我剛放下行李,程祈就打來電話。
「我媽煲了湯給你,讓我送過去,你在家?」
「我在瑰寶,你讓人送來就行。」
「你在那裡幹什麼?」他一頓,「你和他吵架了?」
我掛了電話,開始刷手機逛淘寶。
衣服剛買完幾件,門鈴就響了。
程祈拎著保溫壺,朝我晃了晃。
我接過,道了聲謝,就要關門。
他拿手擋門:「我看著你喝完,把保溫壺還我。」
「這麼闲?」
「進去都不行?」他一笑,「你在防什麼?」
套房很寬敞,我在餐桌慢慢地喝燕窩,他坐在外頭的沙發上無聊地翻書。
「沈家姐姐對程澈很滿意。」
我沒回應他。
「你說,他的婚宴會請你嗎?」
我喝完,把保溫壺擰緊。
「好了,還你,謝謝。」
他起身,沒接:「為什麼避而不談?」
「程祈,無論如何,你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我是擅長不挑場合激怒人的。
「他不要你江家的幫助,我要。」他說,「聯姻而已,都是程家人,換一個對你不是都一樣嗎?我可以給的比他更多。」
「你以為江家為什麼要幫他?」
「你爺爺覺得他比我有實力?那是因為他年紀比我大,現在的我——」
「因為我喜歡他。」
我看著他的臉:「我是江家從小疼到大的獨女,如果我不願意,你們程家又算得了什麼?」
孤注一擲的是我。
是我,在那場他母親的葬禮上,堅定地選擇了那個不被愛的程澈。
程家不想給他的東西,我全部都能給。
程家不要他。
我要。
門鈴又響了。
我一開門,就看見臉色復雜的程澈。
從那晚之後,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
「我以為我說得夠清楚了。」他聲線冷靜。
「程澈……」
「你以為酒店沒監控的嗎?用我的名字住我的房間?」他厲聲地質問,「還是說,你就是故意的?認準了我每次都會該死地控制不住自己對你屈服?」
他邊說,邊閃躲進門,想反手關門。
可他看見房間裡的程祈,僵在了原地。
「抱歉。」
他愣了幾秒,若無其事地退了出去,用力地關上房門。
屋內,冷氣彌漫。
程祈呼吸都不敢太大勁。
「他……」程祈半天憋出一句,「為什麼和我道歉?」
對我屈服。
他說,他每次都會對我屈服。
我將保溫壺穩妥地放在桌面上。
我在不斷地試探程澈的底線。
絲毫不去考慮他如果恢復記憶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被戲謔、被玩弄,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那碗燕窩有點奇怪。
我半夜就開始發冷,胃疼。
老毛病了,不能帶著情緒吃東西。
我買了點胃藥,但酒店前臺說,外賣不能上樓。
裹著外套下了樓,取藥時被迎面而來的風惹得一陣酸痛,彎腰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緩緩。
這一緩,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睡在這裡幹什麼?」
我恍惚間看見程澈那張好看的臉。
他下颌處的刮傷已經好了,看不出什麼痕跡。
「等你來接我啊。」
我伸出手,要他抱我。
他身後好像還有很多人。
剛開完會吧,他總是那麼忙。
他捂住我的嘴,不讓我當眾說胡話,以免他那不堪的心思泄露出:「我找人送你上樓。」
我順著他的小臂,躺入他的懷裡。
堅硬的胸膛深處是溫暖跳動的心髒。
怎麼我就捂不熱呢?
我是被他抱上樓的。
電梯間裡,我靠著他的頸窩,迷糊地指了指他的鎖骨:「咦,這兒的痕跡還在。」
「再說話就下去。」
程澈身上的味道溫暖又幹淨。
他側身開門,穩穩地將我放在床上。
「程澈,我口渴。」
他對我的話置若罔聞,後退幾步,陷在床尾的雙人沙發上,松了松領帶。
專注地看著容納我的這張大床。
想象著。
不可遏制地想象著下午屋內可能發生的一切。
我與程祈可能發生的一切。
「程澈,我疼。」
「疼?」
他單膝地跪在床上,拽起我的手腕,夾雜著無處可去的怒火將它深深地嵌在雪白枕套之中。
「開心時喊他,疼的時候倒想起我了?」
我轉過臉,卻掙扎不得。
他太用力了。
「他就是天真無邪,不能受傷,我就是虛情假意,怎麼都行。」
他捏住我的下颌:「你還知道疼?」
我疼得流眼淚,委屈地看著他。
「我沒有,他隻是來送燕窩的,吃完我就胃疼了。」
他看著我的眼淚,松開了手。
良久:「你不用和我解釋,我沒有資格。」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拉住他的手,「我的胃現在真的很疼。」
他冷著臉,卻沒甩開我的手。
將我的手納入溫暖的被窩,微微地懲戒地拍了拍我的臉:「他喂你吃什麼你就吃?不分好壞的?」
「沈家姐姐好看嗎?」
「什麼?」
「他們說,你去相親了。」
「沒有,我推辭掉了。」他伸手抽了張紙巾,溫柔地擦著我的淚痕,「就在回老宅那天。」
他手上一頓:「蝦很好吃?吃多了也胃疼。」
「嗯,我錯了。」我蹭了蹭他的手臂,「程澈, 我胃疼,你幫我揉一揉好嗎?」
他掰正我的臉, 隔著銀絲眼鏡,那雙如冰融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
「你老公到底是誰?」
我心頭一跳,瞬間清醒了不少。
「我查過了, 程祈沒結婚也沒女朋友,」他支起身,「你又騙我。」
他隻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
更何況這種容易識破的騙局,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久瞞。
「能去老宅又不是他的人, 隻有一種可能性, 」他眸色深幽,一把抽出領帶,露出鎖骨,「那就是我的人。」
他溫良一笑, 語氣卻很是威脅:「江池柚,不解釋一下?」
7
記憶被拉開一條細縫。
曾經的過往就像星光一樣傾倒。
直至組成一幅完整的圖像。
是眼前人的模樣。
「準確地來說, 是前妻。」
我糾:「我們已經離婚了。」
程澈讓人熬了粥,看著我一口一口乖乖地喝下。
他沒生氣。
比我想象中的溫和很多。
甚至, 平靜得讓我有些害怕。
他抽出紙, 輕輕地一抹我的唇角:「下屬的妻子?覬覦已久、威逼利誘, 不得不妥協?」
「我錯了。」
他一笑:「長本事了。」
然後他就走了。
完犢子了。
哄不好了。
他的手搭在門把上:「池柚,把東西搬回來。」
初春雪融, 別墅的客廳裡鋪著一層柔軟的白羊毛毯子。
住家的阿姨幫我騰挪雜物。
「太太,這些還要嗎?」
她從書房裡搬出幾個用心封好的箱子。
「這是什麼?」我問。
程澈的東西?
我拆開來看, 卻發現都是我的東西。
一個又一個的玻璃罐子。
用過的筆、隨處丟棄的便籤、不要的梳子、摔碎的杯子……
以及,那個曾經掉落在我腳邊的發繩玻璃罐。
這是他那個深藏著的衣櫃裡的東西。
全部都是我。
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
「要丟掉嗎?太太。」
我轉過頭,問阿姨:「今天買了什麼菜?」
程澈等到很晚才回家。
凌晨一點。
床的另一邊微陷。
我揉了揉眼睛,借著灑落的月光, 去尋他的體溫。
他很好聞。
是溫柔的木槿。
「我給你煮了飯的,但是不好吃,我自己吃掉了。」我說。
他將我摟在懷裡,輕輕地吻了吻我的頭發:「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抱緊他:「不晚。」
這是一場我與他之間的博弈。
他怕我不愛,我怕他不願愛。
多一秒會爆炸, 近一點會融化。
誰都不肯承認自己的內心。
「我想要些東西,可以嗎?」我問他。
「可他」「你不生氣嗎?我那樣騙你。」我問他。
他沒有聲音。
直到我快睡著了, 他說:「我隻有慶幸, 慶幸你還在意。」
他以為,我隻是這場賭局裡的身不由己的棋子。
像他的母親一樣。
所以我們的婚姻, 注定如父輩一般不幸。
他不相信,會有人堅定地選擇他。
所以,他寧願保全我這枚棋子。
從一開始就不能讓我對這段婚姻抱有幻想。
也不讓自己抱有幻想。
快點結束就好了。
隻要他早日掌權,我就能早日自由。
脫離這個將我束縛住的牢籠。
他不會愛人, 因為沒被愛過。
所以, 不必做多餘的事情。
別為他煲湯。
愛這種東西,隻會傷人於無形。
於是,我與他很快地就形成了應有的默契。
這樣很好。
本該如此。
「我們是不是要離婚了?」
是誰在其中成了癮。
竟生出些褻瀆神明的滋味,這樣不對。
於是, 他害怕地說出真話,隻能以假話搪塞。
「房子?車子?還是股權?我都可以給你。」
他什麼都沒有,有的都可以供奉神明。
可神明說啊:「今晚我想睡你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