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父母雙亡,母後將她接入宮中。
從此,她得我父母恩寵,兄長袒護,弟弟敬愛。
連我的未婚夫都贊她鐘靈毓秀。
隻有一個人例外。
他滿心滿眼都是我,從不為外人所動。
我下嫁他為妻,與他過了一段快活自在的日子。
可後來,他死了,被人捅了無數刀,又被扔下懸崖。
1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徹查駙馬被殺案。
三日後,我等來了父皇的貼身太監喜公公的一句話。
「公主殿下,此案已查得清楚明白,是駙馬不幸,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早已逃遁,京兆衙門正在四處捉拿要犯,事已至此,請公主節哀,陛下國事繁忙,公主還是請回吧。」
「不是山匪,他被捅了三十多刀,分明是仇殺!」
「殿下,陛下說是山匪。」
喜公公說得篤定。
我如鯁在喉,淚水混著雨水,從嘴裡流進了心裡。
半晌,我輕聲道:「父皇說得對,是我太過固執,讓父皇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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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著乾清宮的方向叩首,款款起身離開。
回到公主府,我一頭栽了下去。
醒來後,已是三日。
綠萼眼圈微紅,卻強笑道:「皇後娘娘擔心您,特意讓人送來許多補品,殿下,您要節哀,駙馬最是惦念您,您若熬壞了身子,駙馬泉下有知,恐難心安。」
「哦!」
外面響起鑼鼓之聲,熱鬧非凡。
「外面怎麼了?」
「沒怎麼,殿下您身子不快,再多躺躺吧。」
我披衣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殿下,別去!」
綠萼急忙來追,卻碰倒了東西。
她是我的貼身宮女,從來沉穩練達,今日竟然慌了。
看來出了大事。
我打開公主府的大門,卻被門口守衛攔住。
「公主殿下,皇後娘娘有令,請您待在府中,不得外出。」
原來,我被禁足了啊。
「外面怎麼了?」
「今日是端華郡主與羅公子成親之日。」
他們終於要成親了,為什麼偏偏選在今日呢?
「如此規格,怕是比得上公主大婚了。」
侍衛眸中閃過一絲悲憫,旋即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綠萼拉拉我的衣袖。
「殿下,回去吧。」
2
後來,我自然知道,端華的大婚之禮,的確是按照公主的儀制來辦的。
宰相府也極其配合,極盡華貴,母後給了端華無數嫁妝,並賜下了她昔年大婚之時的連珠帳。
他們兩個被人贊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他們大概都忘了。
羅宸曾是我的未婚夫,而端華郡主從前隻是一個太守之女。
她父母雙亡後,吃盡苦頭才來到京城,投奔母後。
母後聽了她的遭遇,一面感慨自己妹妹、妹夫的不幸遭遇,一面請父皇將端華封為郡主,對她極盡疼愛,似乎如此才能彌補她遭受的苦楚。
那時,我也有心疼惜她,衣食住行樣樣都緊著她先挑。
可後來,有些東西好像變了。
我戴著她送我的簪子,以為是姐妹情深,卻被母後指責不懂事,不該搶奪姨母留給表妹的遺物。
我急忙道,不是我搶的,是端華送給我的。
端華卻囁嚅著嘴唇,眼含熱淚,一言不發。
事後,她告訴我,她太害怕了,她初來乍到,不敢違背任何人,更不敢反駁皇後娘娘。
「娘娘雖是我姨母,卻是姐姐的娘,姐姐和姨母母女連心,你反駁姨母不會有什麼,但我若反駁了姨母,會被她厭棄,姐姐,對不起,我真的太害怕了。如果我娘還在的話……」
她哭了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平,你做什麼?」
太子哥哥一聲怒喝,快步走來,一把推開我。
而弟弟李承恩則將端華護在身後,一面小聲安慰她「別哭啦!我帶你出宮去玩好不好?」,一面又埋怨地瞪著我,仿佛我罪大惡極。
那天,我沒有得到道歉不說,還挨了一頓斥責。
太子哥哥說我自私涼薄。
弟弟李承恩說再也不想理我。
他們擁著端華,說要出宮去找一處好玩的地方。
「放心,我們隻帶你去,那地方連皇姐都不知道,是我們的秘密之所,告訴了你,你可不能再哭了。」
李承恩說得很大聲,生怕我聽不到。
我憋著一股火氣,想辯駁,卻無從辯駁。
那一年,我十五歲。
十五歲的李南平真的笨口拙舌,明明覺得不對,卻說不清楚到底哪裡不對。
3
我出宮去找羅宸。
委屈地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羅宸氣鼓鼓地,說親自替我去問,定要讓趙端華來跟我道歉。
我心暖極了,忙說不用,以後我不理她就是了。
我不願再起爭端,讓羅宸陷入這亂糟糟的境地。
或許下意識裡,我不想讓羅宸接觸趙端華。
羅宸誇我善良:「南平,你就是太心善了,你要改一改,不然以後,我真的怕你被人欺負。」
「不會的,隻要你一如既往,我便不會覺得難過。」
十五歲的李南平,真的太為他人考慮,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我十六歲的生辰和趙端華的及笄禮撞在了一起。
母後將兩場宴事合並做一場。
明明是我和趙端華兩個主人,可所有人都圍在她那邊。
母後送她一套價值連城的頭面,太子哥哥為她送來雲錦衣,李承恩送給她的是一把古琴。
他得意洋洋道:「此琴名九霄環佩,乃蘇軾所用,姐姐快看,合不合用?」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李承恩開始直呼我名諱,反而將趙端華叫起了姐姐。
那一刻,我總算明白了什麼是「淺顰微笑總風流」「美人微笑轉星眸」。
她才十四歲,就已經初露奪人風姿。
她明光熠熠。
我一身孤寂。
趙端華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露出天真純潔的笑容。
我明明心酸如海,卻表現得淡漠如煙。
沒關系的,我有羅宸。
我等到了羅宸的賀禮。
他送我的是一枚玉簪,玉質很好,翠綠欲滴。
我將簪子插在頭上,心滿意足。
趙端華盯著我的簪子,眸光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心煩極了,等到禮畢,迫不及待地出宮去找羅宸。
沒想到沒見到人。
我滿心遺憾回了宮,早早進入夢鄉。
半夜,卻被人驚醒。
外面一陣鬧騰。
我問綠萼怎麼了?
綠萼氣鼓鼓道:「還不是那位鬧得,與人出去喝酒,喝到現在才回來,又吐又哭的,鬧得大家都不安生,她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那些伺候的人可倒大霉了,攤上這麼一位主子。」
原來是趙端華回來得晚了。
我忍不住問:「母後不管她嗎?」
「今日她及笄,娘娘說隨她盡興,一切由娘娘擔著。」
我心中泛起隱秘的疼痛。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我十四歲時,母後告訴我,說我已經成人,不可行差踏錯,丟了皇家體面。
今日我生辰,母後更是告訴我,以後要循規蹈矩,不可任性胡鬧。
我明明那麼想念羅宸,卻連等他到晚上都不敢,生怕錯過宮禁,讓母後為難。
可母後對趙端華卻說,隨她盡興,一切由她擔著。
怎麼就不一樣呢?
天涼了吧。
我感覺好冷。
4
第二日傍晚,我才見到一臉蒙眬睡意的趙端華。
她對我露出一抹笑容,柔聲道:「昨夜,我和太子哥哥、承恩弟弟,還有羅大哥一起玩鬧得太晚,吵到姐姐了,是我的不是,昨夜羅大哥送我一池星河,真的很美,姐姐頭上戴著的發簪也很美,我和羅大哥選了很久,才選了這樣一支從頭綠到尾的,果然很配姐姐。」
她對我行了一禮,施施然離去。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心中第一次湧起了恨!
我想將簪子摔了。
但我又想,我不該聽信她一面之詞,我該去問問羅宸。
我在羅家等了很久,才等到羅宸。
他一襲錦衣,華貴俊美,看見我,面上帶著一抹心虛。
我問他簪子的事。
他遲疑片刻,才說是。
「我隻是不知道選什麼,才和端華妹妹一起的。」
「那你送她的禮物是什麼?」
他緊緊抿著唇,不說話了。
因為那一池星河原本是他從前說過要送給我的禮物。
為了讓池子裡星光點點,他暗中到處尋找水晶。
我假裝不知道他的計劃,暗地裡卻到處替他搜羅水晶。
足足一年,他才將那一處山洞布滿水晶。隻要點起一支蠟燭,滿山洞的水晶都會閃亮地映入池中,池中的光又會映到洞頂。
一池星光,交相輝映,美好得如同一個夢境。
我等到十六歲,一直在等他送我。
十六歲的生辰沒等到,我想,他定然是在別的重要的日子想要送給我。
沒承想,等來等去,那成了他送給趙端華的禮物。
那碧玉簪上的綠,好諷刺!
我將簪子砸在地上,碎片飛濺,劃爛了他的手背,血珠子滾了出來。
我驚了一跳,來不及說抱歉,他就發了怒。
「南平,我的確將星光送給了端華,可你明明擁有了那麼多,端華妹妹什麼都沒有,你能不能不要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我斤斤計較?
我若真的斤斤計較,不會從一開始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疼惜。
可她趙端華,配不上我的愛護。
我齒冷至極,一字一句道:「羅宸,我有的,是我天生就有的,沒偷沒搶,憑什麼要分給別人?你若心疼她,就最好把你的東西分給她,不要慷他人之慨。」
「那一池星河就是我的,我分給她你有何異議?還是你以為我已經是你囊中之物?隨你差遣?」
我被刺痛,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隻能以轉身離開告終。
我和羅宸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
因為趙端華,卻說了。
晚上,我氣得睡不著覺。
夢裡演練了無數遍,如何才能有理有據地吵贏這一架。
可惜,後來,再也沒了實踐的機會。
我十六歲了,本該和羅宸商議婚期的,但羅家沒了動靜,母後也不提。
我和羅宸互不聯系,形同陌路。
反倒趙端華和羅宸白日出遊,夜晚逛街。
宮禁對她來說,形同虛設。
我也曾問過母後宮禁之事。
母後尚未回答。
李承恩卻搶先說了:
「姐姐以前在撫州,沒好好逛過京城,她多出去逛逛又怎麼了,她沒有你這樣的好命,天生就在好地方,你已經有了這麼多,偏偏還要多事,你就這麼見不得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