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我發出那句「我沒有辦法活下去了」後。
滿屏,全是他發給我的話。
「不可以不活下去。」
「嗯?你在想什麼呢?」
良久,見我都沒有回復,他又給我發。
「請問你能再回我一句話嗎?」
「發生什麼事了嗎?」
「可以回復一下嗎?」
「你怎麼了?你還在嗎?」
「你好?你好?」
「你別不回我,好不好?」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有一天螃蟹出門不小心撞到了泥鰍。泥鰍很生氣地說:你是不是瞎啊?螃蟹說:不是啊,我是螃蟹。」
「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
隔了段時間,那時我正在被大叔拽著教育,還是沒回他。
他開始認認真真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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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還在的話,介意和我說說你的事嗎?」
「不管怎麼樣,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我不知道怎麼說,可是,還有我在等你呢……」
雨好像變小了。
我站在馬路邊,把他的短信翻完了。
明明我倆根本就不認識,他居然願意給我發這麼多話。
或許……正是因為我倆都不認識吧。
我編輯信息,發給他。
「我太懦弱了。也沒有人喜歡我。」
「我不配活著,真的,我不配。」
他幾乎是秒回我。
「誰說的,我喜歡你啊。」
這幾乎就是一口為了安慰我隨口說的胡話。
他接著發消息給我:
「況且,你還有你爸媽呢,你爸媽也喜歡你呀 OVO。」
我回他。
「我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去國外了。」
「我爸在我初中的時候娶了個阿姨回來。」
「他們有了女兒後,我爸就經常打我。」
這幾句話發過去後,對面沉默了很久。
然後,我就看見他又給我發:
「我保證無論怎樣我都喜歡你,我要是說謊,叫我五雷轟頂。」
感覺,是一句很孩子氣的話。
可是我看著看著,眼眶還是酸了。
我給他回了句謝謝。
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尋找自己的歸宿。
猛然間,我發現了一件事。
不知怎麼的,我沒辦法開口跟人說話了。
明明是微笑的店員,突然在我眼中變得血盆大口。
明亮柔和的大堂燈光,卻散發著令人抗拒的霉味。
我拿不出口袋裡的身份證,沒法跟人交流。
一向前邁出一步,就會站在那卡殼。
我開始害怕,和人說話了。
14
最後,我坐在了公園的躺椅上。
幻聽又開始加重。
我才意識到我沒有吃藥。
可我不想回去。
我捂著腦袋,忍受黑夜的難耐。
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被人凌遲。
直到新一天的太陽升起。
黎明打破初曉。
我知道又過了一天,僅此而已。
手機的電量不多了。
可是在這時候卻擠進來一條短信。
沒有人會在這時候給我發短信的,直到我看到了那個小熊頭像。
他對我說:
「早。」
「今天早上也很喜歡你。」
「……」
我覺得我要被這條短信逗樂了。
可又下意識地覺得,他跟其他人一樣,是面目可憎的怪獸。
我站起身,去自助器械處借充電寶,給手機充上電。
下完雨後好像城市降溫了。
我插著口袋站在街邊。
清早的一切好像都那麼灰敗。
匆匆行走的身影漫無蹤跡。
我坐在便利店門口,從清晨坐到了正午。
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該到哪裡去。
某一時刻,我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空殼,已經死了。
我這樣還算活著嗎,我的人生毫無意義了。
手機震了震,又有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中午吃的麻辣燙,嘶好辣。」
「你有好好吃飯嗎?」
「啊對了,中午也喜歡你。」
我支著額頭看這些短信,覺得有些荒謬。
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他把我當小孩子哄。
於是我回他。
「不用這樣,我還好好活著的。」
他越過了我這個話題。
「今天過的開心嗎?」
「不開心。」
我回他。
「嗯,我知道。」
他說,
「因為在最幸福的人眼裡,開心也是很難得的啊。」
我覺得,他應該就是個很幸福的人。
他永遠理解不了我這樣的人的。
可後來,他依舊堅持不停地給我發短信。
分享日常也好。
吐槽同事也好。
說喜歡我也好。
總是在期盼我的回復。
好半天我才弄明白,他是怕我不在了。
那幾天,我也確實是守著手機度過的。
當我的視線落在便利店的水果刀上時,好巧不巧,他的信息就會彈進來。
「你喜歡草莓嗎?今天的草莓泡芙太甜了,我不喜歡甜的,可我想讓你嘗嘗看。」
「因為他們說吃甜的人就能高興起來。」
當我走在湖邊盯著潺潺的湖水時,他的照片就會發過來。
「這熊耳朵被熊孩子玩壞了。」
「你不會不要一隻缺耳朵的熊的愛了吧?」
盯著手機時。
連我自己都沒發現,我有時也能彎上嘴角了。
可我的夢總是悲傷而短暫。
我出走的三天後。
陸仰找上了我。
15
我以為他再也不會找我。
就算找上我,也是跟我說他不會娶我了。
可是,他上來就要我跟他去結婚。
我皺著眉望向他。
「結婚?」
「你在開玩笑嗎?陸仰。」
「我不可能跟你結婚了。」
可他雙眸通紅,聲音沙啞,輕喃著我的名字。
「安安,安安,對不起……」
「那天吻蘇婉玲,是我不好。」
「我……後來我想了很久,才發現,我喜歡的是你……」
「跟蘇婉玲在一起後,我做夢都是你。」
「我已經習慣有你在我身邊了,我忘不掉你了,我不能沒有你……」
我盯著面前的男人。
他說他找了我很久,衣衫狼狽。
他說他什麼都願意賠償給我,他的身價,他的一切,
他說如果我恨他,那讓我親手將他掐死解恨也行。
可是,我的咽喉仿佛有根刺卡在了那裡。
上不去,下不來。
我覺得痛苦,惡心,失望,惱怒。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呢。
自始至終把我當人看了嗎?
我算什麼,那些插在我心上的刀算什麼。
那天,連我自己都沒想到。
我會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男人結結實實地捱住了,沒吭一聲。
他的臉撇到另一邊,看不清神色,聲音卻低啞。
「解氣嗎?」
「……」
我搖搖頭,看著他。
我發現我在抖,我害怕,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害怕,為什麼不是我的錯我也會害怕。
我隻是想快點跑。
我又想逃避了。
仿佛有洪水猛獸追著我。
我沒回頭,一路朝後跑。
手機裡,有一條前一分鐘發來的短信。
我說,有一個我很害怕的人找上我了。
他回復我。
「我們一起逃跑吧。」
「去世界的盡頭。」
我聽到有人在身後喊我名字。
陸仰的聲線裡,夾雜著從未有過的慌亂和失措。
他叫我別走。
他說我逃不掉的。
可我沒回頭。
一直沒有。
16
我和小熊的見面,大概算是網友面基?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套在一個小熊玩偶裡,
所以我一直叫他小熊。
他說他在機場等我,
其實去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要逃跑的打算。
因為也許手機上還好。
現實裡,我真的太害怕和人接觸了。
陌生,異性。
光這兩個字,就讓我頭皮發麻。
可我不想再回到陸仰身邊。
我知道,陸仰很快就會找到我。
我到機場時,後面好像就跟著他的人。
我在人流裡漫無目的地亂竄,企圖甩掉追著我的人。
就在我六神無主時,忽然一隻玉白的手伸了出來。
將我拉到了身邊。
「沒事,別怕。」
「我帶你走,好不好?」
溫柔的。
輕揚的聲線。
好一瞬間,我都沒反應過來。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確認。
面前這個留著中短發,比我高了半個頭。
曾經套著小熊玩偶,在微信上一直安慰我的人……
是個女孩子。
17
「我們走這邊吧,這裡我熟。」
女孩握住我的手腕,帶我在人流中穿行。
她穿著棒球服,是一身很酷的打扮。
她果然對這裡很熟,換掉了航班,然後帶我乘坐另一趟飛機走。
於是,當我倆坐在飛機上時,好半晌,我都沒反應過來。
像是為了緩解我倆間略有隔閡的氣氛。
她撐著下巴,問我。
「可以把你手機給我嗎?」
我把手機遞給她。
見我這麼幹脆,反倒是她先笑了。
「就不怕我把你拐走啊?」
我靠在椅背上,輕輕地說。
「我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
我總是不受控制地說出一些喪氣的話。
我以為她會厭煩。
可她笑起來時,眼睫彎彎。
「啊,那正好。」
「我有很多很多可以失去的東西。」
「我可以分點給你。」
……
這個季節,正好是藏祈雪山的旅遊旺季。
來的人並不少,我仰頭哈出一口白氣。
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衣服不合身,因為這是裴泉的。
哦,對了,她叫裴泉。
我衣服帶少了,所以就隻能先穿她的。
她會滑雪,而我不會。
她說,她先教我。
可是我的腦袋轉不過來。
從上面滑下來時,將她給帶翻了。
她就笑,笑得很開心,在一片茫茫的雪地之中。
「安安,你自己都滑不穩,還要保護我啊?」
我看著她,慢慢地說。
「你對我好,所以,我也要對你好。」
「哈哈,笨蛋。」
她仰頭,幹脆望著藍天。
「裴泉,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用?」
我側頭,問她。
她站起身,幾步走到我面前,
彎腰捏我的臉頰。
「怎麼會沒用啊,你有用,你天下第一有用,知道不?」
我的頭發被她一通亂揉。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小笨蛋。」
「……」
藏祈雪山有一個很火的景點,就是山上郵局。
可以在這裡寫願望信,寄給十年後的自己。
據說願望就會實現。
我和裴泉都寫了。
其實我不信這些的,可裴泉逼著我寫。
於是我就寫,希望自己的抑鬱癥能治好。
其實我知道,這些天,盡管高山上的雪飄得悠揚。
可我依舊並不開心。
我沒辦法開心起來。
有些事隻是忘了。
可人不能一直遺忘啊。
回憶如同被綿針扎向心側。
一旦想起,便是痛苦深淵。
18
那天晚上,我偷偷瞞著裴泉,去了旅館外面。
天上下著細密的雪。
我知道,我不能再拖著裴泉了。
她是我的好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這輩子估計都沒這麼好的朋友。
所以,我不能讓我的喪氣纏著她。
我想要偷偷告別。
朝外走時,卻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回身,
是她。
晚風呼嘯著,她手插在口袋裡,望著我。
一步步地朝我靠近,
然後伸手,推了我一把。
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見她生氣。
好半晌。
我以為她會罵我。
她會兇我。
她卻朝我笑了:
「如果一直逃避能讓你開心。」
「那就讓我一直陪你逃避,好嗎?」
山林的風雪間,我望著她。
我滿腔苦澀,問她,為什麼。
她說。
「我喜歡你啊。」
既然有人喜歡你是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那麼,就由我來喜歡你。
19
雪山上有很多遊玩的項目。
而且安靜,沒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