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封妃那天,他在宮外跪了一夜。
「娘娘,陛下已經跪了一夜了,讓不讓他起來?」
「他知錯了嗎?」
「陛下想了一宿,說福貴妃這封號確實不大好聽,但也不是他取的,您就饒了他吧。」
我冷笑一聲:「說錯了,叫他繼續跪著吧。」
「要上朝了……」
「那就跪著上,朝臣可以跪,他跪不得?」
「是,娘娘。」太監畢恭畢敬退下去。
等我洗漱好了踱去前殿,卻看他好端端地坐在龍椅上,並沒有聽話。
於是今晚他又隻能跪一夜。
1
我和皇帝青梅竹馬,「兩小互嫌猜」。
他怕我家造反,我怕他抄家。
我爹是大將軍,我哥是小將軍,我姐是女將軍。
本來我也有機會當女將軍的,可惜小時候劃拳輸了,就隻能在家待著,等待入宮。
爹說,我是重要的一枚棋子,將來可以從宮裡給家裡傳信,等哪天皇帝動手抄家了,好提前通知他們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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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我呢,我還在宮裡呢,你們跑了我怎麼辦。
爹支支吾吾地說:「你要爭寵啊,你要讓皇帝寵你啊,那樣他就舍不得殺你了。」
我聽懂了,意思就是不管我了唄。
哎,輸一拳而輸終身,自從我那年出了剪刀,從此身似浮萍,孤苦無依,命運隻系於一人。
七歲那年,我遇到了那一人。
彼時我正在街上閑逛,路中間一駕馬車橫沖直撞而來,驚擾行人,掃落商販的貨物,毫無止意。
我心想一定是馬發癲了,我得守護這條街上的大家!
於是我摳起一塊青石地磚朝它擲去,瞬間爆頭,車廂側翻在地。
四面沖出幾個侍衛來抓我,我縱有天生神力,奈何雙拳難敵四手,被押在路邊。
刀架在脖子上,被車裡的一道童音叫停:「既是個孩子,就應給她改過的機會,帶回去審問吧。」
「殿下寬厚,但如今的江湖刺客手段多得很,多半是用了偽裝成小孩的秘術。」侍衛回他。
我委屈地大哭:「嗚嗚嗚,我真的是小孩,你們不要殺我,去找我爹嘛,他叫安強,住梧桐大街第二家,從這裡左拐……」
空氣安靜了一瞬,裡面的人強自鎮定道:「讓她進來。」
我被押進車裡,與他見面。
是個衣著華貴雍容的男孩,與我年紀相仿,粉雕玉琢的臉蛋強行板著,黑亮的大眼睛頻繁眨動,還是泄露了不安。
即使車是側翻的,這人依舊安穩地拿個小板凳坐在地上,原先側邊的窗戶在他頭頂打開,灑下一束光,他金邊白衣上暗繡的龍紋若隱若現,有一絲神聖。
他開口了,稚氣的聲音卻帶著熟稔老成,疏離與平和的尺度拿捏得剛好,他道:「你就是安寧?」
「那是我姐姐。」我如此回。
「那你是安芙。」他確定了我的身份,松下一口氣,命令左右,「快松綁,你們驚到安小姐了。大將軍忠心耿耿,他的孩子怎麼可能行刺,一定是失手……」
我喊冤:「我從來不失手,我打得可準了。」
他臉抖了一下,強笑:「那也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我奇怪地說:「沒誤會吧,我打的就是你的馬啊。」
他渾身僵住,我拍拍他膝蓋安慰他:「你嚇壞了吧,你的馬發癲亂跑,還好被我制止,現在不用怕啦。」
他神情這才緩下來,又起了些怨怒:「本宮有急事……罷了,這一定是本宮的錯,多謝安小姐出手相救了。」
「不用謝。」我大方地接受了,「聽你自稱本宮,你是哪個宮的?」
他坐直了,矜持中露出一絲傲氣:「東宮。」
「哦!」我不禁張大了嘴,上下看了他好幾遍,「原來你就是太子,我未來的夫君啊。」
太子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本宮要娶你?」
「我爹都說了,等我長大就送我入宮,做你的妃子。」我又摸了摸他的衣服,布料摸著又細又舒服,上面的龍繡得栩栩如生,我摳了摳龍眼。
他臉色蒼白,神情凝重:「將軍真有此意……」
我點點頭:「等我成年就可以來選秀了,爭取半年升美人,三年升嬪,五年升妃,當皇後比較看運氣,就不強求了。」
他小小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神色倉皇:「將軍竟計劃得如此周密……」
「前提是你得等著我啊,別提前死了。」我拍拍他肩膀,一拍就晃一下,看來身體是真的不太好,我有點擔心了。
他躲開我的手,向後靠在墻上,絕望地閉上眼:「那我就……等著了……」
2
第二天父親上朝回來,把我臭罵一頓。
「你這個倒霉孩子,你都跟太子說了些什麼,因為你一句話,咱們差點被抄家啊!」
我嚇哭了:「那怎麼辦?」
「幸好陛下仁慈,饒了你童言無忌,他說你既然中意太子,將來有機會一定安排。」他涕泗橫流,跪下來扒拉我,「事已至此,隻能進不能退,芙兒,你千萬要把太子哄高興了啊!」
我就去哄太子,到書院門口找他玩。
「太子還沒出來嗎?」我抓了個人問。
「沒看見啊,應該是吧。」他答我。
人都快走完了,我隻好進去找。
書院裡空蕩蕩的,我喊著他的名字一間房一間房找過去。
「太子,你在哪啊。」
「太子,太子?」
「太子,你在嗎?」
走到最裡間屋,我推開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
看著像是沒有人,但就差這間屋沒找了,還是找過再走吧。
這裡看上去廢棄許久,昏暗的屋子裡擺著許多破舊的桌椅,我踩著嘎吱嘎吱的地板,一步步走向最後一排。
「太子,我來找你了。」
風吹過破碎的紙窗與蜘蛛網,揚起角落裡桌子下面一塊鑲金邊的白布。
原來藏在這裡的啊。
我走過去,彎下腰腦袋一探,笑瞇了眼。
「找到你啦。」
太子躲在桌子下面,又驚又怕地看著我,像見了鬼。
「你在玩捉迷藏嗎?」我笑嘻了,「太好了,我最喜歡捉迷藏啦,你再藏起來,我來找你,好不好?」
他強自鎮定,依舊面如紙白:「不……不玩捉迷藏了。」
「那你想玩什麼?」我不滿地站直了。
他咬了咬牙站起來,身子有點顫:「我……本宮要回了。」
「好啊,回我家,我們去玩泥巴吧。」我高興地答應了,拉著他走。
「痛……」似乎聽見他小小的呼痛聲,我回過頭看他,他眼裡包起了淚花,無力地扒拉我的手,「安芙,我跟你走就是了,不要掐我……」
我陪著太子玩了一天泥巴,他根本不會玩,我帶得好辛苦,但體驗到了母雞帶小雞的快樂。
玩到天黑,太子求我:「我真的要回了,母後在等我,回晚了會挨打的。」
「好吧。」我依依不舍地答應了,期待地看他,「那你明天還來嗎?」
他臉色一白,雖然我就沒看他臉色好過:「不來了,書院也不去了,我明天風寒……」
「你怎麼知道你要得風寒的。」我大驚小怪,「未卜先知,這就是天子系的能力嗎?」
他眼神飄忽著嗯了一聲,我崇拜地問:「那你還能看到些什麼啊?」
他低下頭,又偷瞥我:「我看見……我們沒有再見過面,也沒有成親。」
「怎麼會這樣,我家被抄了嗎?」
我著急。
他連忙否認,我才放下心來,又拉拉他的衣袖:「那以後就沒機會了……你可以把衣服送給我嗎?」
他震驚地看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你的衣服真的好好看,上面還有龍,我們都這麼熟了,你送……借我穿穿。」
他把衣服借給我,拒絕了我的裙子,自己搓著胳膊顫顫巍巍地走了,我開心地穿上漂亮衣服去給爹看。
爹把我追著打:「祖宗啊,這衣服是你能穿的嗎?傳到聖上耳朵裡非把你砍了不可,快脫下來,明天我拿去請罪。」
他請完罪回來又罵我一頓:「好端端的你玩什麼泥巴,還把太子整病了,這下好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就等著誅九族吧!」
我懵了:「是因為泥巴嗎?」
「太子何等尊貴高潔的人物,喝口粗茶都咳嗽,你還拿你的臟泥巴玷汙他,他如何受得住,可不得病嗎!」
他說得好像有道理,我信了,一邊覺得太子好弱,一邊心懷忐忑。
就天天去書院探望他,等了一個月也沒見到人。
「今天太子也沒來嗎?」我著急地問出來的人。
他們說確實,我害怕得蹲下去哭了:「嗚嗚,他怎麼還沒好,都一個月了,是好不了了嗎?」
原來他說我們再也見不到了,竟然是他會死的意思嗎?
我邊哭邊往家走,準備通知父親跑路。
在路上買了隻燒鵝,教訓了一伙地痞,逗了會貓,回到家才想起正事。父親不在,大堂裡來了個公公。
「安小姐,太子託我傳話。」他好像是來找我的,我一進去,就滿臉堆笑迎上來。
我緊張了:「什麼話,是遺囑嗎?」
公公賠笑:「小姐這話說的,殿下風寒已經痊愈,明天就回書院,殿下聽聞小姐盼他心切,特地託我轉告。」
那就好,我放心地自己玩去了。
3
玩了兩個月,父親帶我去踏青,好像是皇帝搞的什麼活動,叫官員帶家屬來到郊外賞花。
父親先到,皇帝把旁人支開,和他說話。
我意外地在一邊碰見了太子,新奇地叫:「你不是說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嗎?」
他迷茫了一下回想起來,有點尷尬:「隻要本宮想,就可以。」
「你這能力真方便啊。」我感嘆了一聲,他瞥了我一眼,又飛快地錯開目光。
我看他臉色還是不太好,不放心地上去拉拉他袖子:「你風寒真的好了嗎?」
「好了。」他臉色舒緩了一點,點點頭,看著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本宮回書院了。」
「我知道,公公告訴我了。」
他抿抿嘴唇,低下頭小聲說:「那你……你之前天天來找本宮,是有什麼事?」
說到這我才想起來,趕緊把他放開,後退三步。
「你什麼意思?」他有點受傷地看我。
我吃過早飯沒洗手,怕把他再整病了。
沒來得及解釋,一下來了很多人,穿插在我們中間,父親也回來了,眾人互相問好,熱鬧地攀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