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著闲適,周身冷寂,沉默地坐在一旁。
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灑下一片金黃色。
外面的風景肯定很美,沒準還有火燒雲。
我已經不想再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
沒有任何意義。
「肚子餓了沒?」江栩終於開口。
我皺著眉,他不說還好,說了真有些餓。
不過我不想跟他說話,隻是獨自下床,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
「星漁。」他有些無奈。
我無視他,即將碰到門把手的瞬間。
江栩自身後環抱我。
他的頭埋在我頸側:「今天在房間裡,我跟舒沁沒什麼。」
原來是因為那件事。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
江栩扳正我的身體,讓我背靠著門,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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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做過多的反抗。
隻是淡淡地看著他。
我罕見地在江栩臉上看見了一絲驚慌。
他舔了舔嘴唇,問我:「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到我身邊?」
回到他身邊,真是好笑。
從前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我。
現在又讓我回到他身邊。
「江栩,我真的累了。」我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想再做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我不想再因為說錯一句話就被你冷眼相待。」
「更不想一次又一次地被你傷害。」
我以為我會哭。
畢竟這三年的付出在之前的十幾個日夜變成了鋒利的碎片,將我劃得遍體鱗傷。
可現在面對江栩,這個我那麼愛過的人。
一切卻莫名其妙地平靜下來。
我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再抬眼時,那張曾讓我朝思暮想的臉再度映入眼簾。
我輕輕微笑。
撫上他的臉,做出最後一次請求。
「江栩,十七歲的你,還能回來嗎?我好想他。」
「不可能回來了。」
「所以我們,斷了吧。」
16
即使在這麼美麗的地方。
我還是沒有遊玩的心思。
本想讓宋璟送我回去,因為這附近連出租車都沒有。
可最後,還是江栩說:「我來吧。」
宋璟反駁:「你喝了酒。」
江栩瞥了他一眼。
「我有司機。」
我沒拒絕。
買賣不在仁義在。
江栩也不會太為難我。
好聚好散。
一路上都在沉默。
我別過頭去,看向窗外。
江栩則在我身旁閉目養神。
直到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傳來。
一輛大貨車失控了地朝我們駛來,四周七零八落。
司機正猛打著方向盤,汽車朝著街外的護欄急速駛去。
意識的最後,是江栩護住我的腦袋。
我好久沒看見他這麼關心的神情了。
真懷念啊。
江栩。
「星漁!」
砰!
17
我的手在顫抖。
手上的血不知道是我的還是江栩的。
一滴。
又一滴。
滴在了醫院的長廊裡。
與我一牆之隔的地方,江栩正在裡面搶救。
我的眼睛像是被一片紅色糊住了一般。
聽覺像是失靈了,但心髒的跳動聲卻異常清晰。
噠噠的跑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
是宋璟和舒沁。
舒沁臉上盡是淚痕,帶著哭腔問我:「栩哥呢?」
待到真正要說話時才發現,我的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
說不出任何話。
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他還在裡面搶救。」
話音剛落,眼淚才「刷」地一下掉落下來。
舒沁頹喪地坐在長椅上。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林星漁,你去處理處理傷口吧,這裡有我守著。」
我咬著唇不說話。
她繼續說:「我不是要趕你走,你的手還在流血,要是有什麼事,栩哥也會難受的,這裡,我會替你守著,做完手術,我會去告訴你的。」
「好。」
18
江栩的手術很成功。
我沒有什麼大礙,臥床躺了好幾天,才算養好。
江栩比我嚴重些,頭受到撞擊,我照顧了他一個月。
後面才慢慢好轉。
中途我們的關系好像回到了原點。
他不再傷害我。
我不再做他的舔狗。
我們之間,逐漸趨向平等。
我喂他喝湯時,他一直笑著盯著我。
「你看著我幹什麼?」
「想看你。」
我笑了笑,不答。
他將我摟進懷裡,親了親我的肩膀。
「我以為你會離開。」他頓了一下,「還好你沒有。」
我聽著這話有些好笑。
「要是我真走了,你打算怎麼辦?」
他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我會……把你關起來。」
我抿著唇,不再多說。
江栩吻我的臉頰:「我開玩笑的,你別害怕。」
這不是玩笑,他確實是這麼想的。
不過我沒拆穿。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嗅著我的發絲。
吐出的話語也十分溫柔。
「星漁,我們去外婆家吧,我想回去。」
回去。
去我的外婆家嗎?
19
江栩似乎鐵了心要跟我修復關系。
我們之間也很默契地跳過了那三年。
忽略掉三年的失望。
忽略掉我情緒的爆發。
忽略掉他對我的冷視。
江栩的表現越發像我記憶中的白月光。
溫柔,可靠,雖然沒有了年少時的純情。
但大差不差。
屬於外婆的小鎮現在越發繁華,變成了一個富有當地特色的古鎮。
這裡修了許多客棧,我們曾經有過青澀初吻的那座古橋也成了著名的打卡地。
一切都變了。
外婆也不在了。
我帶他回到了那間古宅。
江栩記憶力很好,對路也很熟悉。
不用我帶,他其實也知道怎麼走。
爸媽會定時來這裡打掃,所以現在灰塵積得不多。
我跟江栩將家具上的白布扯掉,重新打掃了一番。
直到傍晚才停歇。
江栩牽著我的手逛了逛古鎮。
有小孩在賣花。
奶聲奶氣地問江栩:「哥哥,你不想買花給姐姐嗎?」
江栩笑著蹲下身:「我把你手上的花都買了,可以嗎?」
小孩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看著這一幕,恍了神。
晚上,月光灑進窗裡,流了一室的白。
江栩抱著我躺在床上。
寂靜無聲。
片刻後,他問我:「星漁,外婆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我的身體僵了一瞬。
輕聲道:「在你叫我去酒吧前的一個月,就是你給我發微信,我沒回,然後你拉黑了我的那幾天。」
他放在我腰間的手收緊了。
我心中有了報復一般的快感。
很異樣。
「星漁,對不起。」
這聲道歉一點都不虛情假意。
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了。
睡前,我的思緒沿著皎潔的月光,回到了他在醫院做手術那天。
舒沁在我處理好傷口之後,跟我談了一場很久的對話。
「林星漁,其實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喜歡你。」
「你肯定也很疑惑你們分開的那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江栩性情大變。」
「其實栩哥從來都是這個性格,高中那幾年才是他偽裝的時候。他小時候,親眼看見他的父親跟小三在家裡苟合,父親一直打罵他,江媽媽也在重壓之下患上了精神病,迷糊的時候將他當作仇人,差點殺死。」
「在這種環境下,他怎麼可能長成一個根正苗紅的好人。」
「後來,他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還有了私生子,他也被學校老師發現他私下解剖了許多小動物。」
「他被他父親扔到你們那個小鎮,所有開朗的性格都是他裝出來的,所以你喜歡的到底是他,還是他偽裝出來的那個少年?」
「高二期末考試那一年,他的母親死了,死因不明,在那之後,就被扔出國了。」
「在國外,沒人管束,那時候跟一個白人打架,差點把人打死了,我託人去把他撈出來的,林星漁,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能跟他一起轉學去那個高中,他愛上的會不會是我?」
「他生病了,林星漁,所以做出了那些無法讓你理解的行為,我懇求你,原諒他。」舒沁苦笑著流淚。
「就當是一個對江栩愛而不得的人給他的祝願。」
我默默地聽著這些經歷,眼睛酸脹。
良久,我才找回我自己的聲音。
「舒沁,可是這三年的苦難是我應該受的嗎?」
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江栩的原生家庭不好,我現在才知道,但是這些經歷不是他將這些苦難強加於我的理由,我是一個有感情的人,但是花瓶破裂了,再怎麼修復,也不會是原來的花瓶。」
我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和江栩之間,無所謂原諒不原諒。
隻是有緣無份。
眼角的淚水浸湿了枕頭。
手機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我的臉頰。
我再度確認了一下行程。
那是一張三天後的機票。
20
等我繞過江栩所有的保鏢,來到機場時,離飛機起飛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我慌忙地值機,過安檢。
來到候機室的時候,才停下了慌亂的腳步。
這些年做投行賺的錢夠我揮霍很長一段時間。
我打算四處旅行。
直到坐上飛機,我才松了一口氣。
江栩可能不知道,在候機室,我一眼就認出了穿著一身黑的他。
但他沒有做多餘的動作。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上了飛機。
窗外的雲朵昭示著自由。
使我內心前所未有的放松。
江栩,下次遇到愛的女孩,不要這麼對她了。
祝你幸福。
不要再見了。
(正文完)
【江栩番外】
我陰鬱,病態,我太清楚了。
轉到那個小鎮時,我遵循心理醫生給我的建議,讓我不要嚇到別人,我是這麼理解的。
所以我假裝陽光,跟每個人都處成了好朋友。
我差點就以為我真是那樣的人了。
直到遇見那個叫林星漁的小姑娘,我的同桌。
每次老師叫她回答問題的時候,她就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小雀。
一隻手就能把她捏死一樣。
直到那節體育課,她被我抓包時,那副樣子又來了,一隻發著抖的小麻雀。
可小麻雀病了,她的重量很輕。
我看著她的睡顏,琢磨著她怎麼那麼好玩。
直到她開始打細小的鼾聲。
我笑出了聲,真心實意地。
後來,我有意無意地,制造一些身體接觸,我扮演著我自己設計的人設。
可誰又知道,後來的我,連自己都分不清了。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真想殺了那個禍害了她一輩子的男人。
可我忍住了,我還不夠強大。
但我暴戾的性格再也控制不住。
我去找了林星漁。
她帶我去了那個小鎮。
有幾個瞬間,我想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
但那個小鎮裡最好看的就是那個草莓發卡。
可那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因為我會去美國。
我沒有跟她當面道別。
直到我開了自己的公司,回國之後,看見她在一個大公司做投行。
看見我時,她那種驚喜的表情,像是一隻小貓,我難以忘懷。
但我有病,我想讓她離開我。
所以我做了很多侮辱她的事。
可她還纏著我。
我難以抗拒。
所以用極端的方式讓她一次又一次地證明她愛我,才算是在我心裡獲取一次通行證。
我和她的第一次,是在我酒意上頭的時候。
我愛她的顫抖,愛她的一切一切。
但這不妨礙我繼續作。
但我作過頭了。
她放棄我了。
這令我更加恐慌。
在她離開的那十幾天,我又去看了國內最權威的心理醫生。
他跟我說了許多。
但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把她關起來,對她為所欲為。
可是中途發生了車禍,我的念頭被迫打住。
她乖順了很久。
直到我發現她在訂票。
飛往海南的機票。
她想去看海嗎?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我在養傷的時候,再次扮演高中的人設。
可她還是要離開我。
我很生氣,我想去機場把她抓回來。
但她哭了。
我好久沒發現她哭了。
我好久沒睡,回憶起這三年,才發現自己有多混蛋。
看著她上飛機的時候,我第一次克制住了自己心底翻騰的欲望。
我沒有去打擾她。
放她離開吧。
讓她喘上一口氣。
我這樣的爛人。
確實不配擁有她的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