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他第一次撕破所謂的「校草」面具,把自己真實又醜陋的面目暴露出來。
「從哥,從哥!」
他旁邊那群朋友們也慌了,趕緊衝過來,想拉下他的手。
內心那股恐懼再次湧來,我反胃想吐,可我這一次還是努力睜大眼睛,讓自己看清賀從唯的臉。
賀從唯沒有停手,而是加大力度,在隻有我能看見的角度,他的表情陰沉可怖。
腹腔裡的空氣快要被奪走,我張開嘴,用盡全力,狠狠地朝著他的手咬了下去。
賀從唯疼得甩開手,我終於重獲喘息的機會。
「跟神經病走得近的人,可真晦氣。」
我聽見賀從唯極其輕蔑地說。
這一刻,他又變成了那個對我拳打腳踢的賀從唯。
所有噩夢,重新掙破記憶的牢籠。
直到賀從唯揚長而去,我抱緊手臂,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剛才鼓足勇氣去咬他,情緒裡有憤怒,也有強行克制的恐懼。
原來被打久了,再次回到熟悉的情境中,還是會有生理性的反射。
我的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駐足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無助感漸漸包攏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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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賀從唯用盡言語高聲羞辱,還有被他按在地上打到不成人樣,引得鄰居們紛紛出來看熱鬧的場景,那些我好不容易忘記的場景……全都重回我的腦海。
會有人來救救我嗎?
就像……從前我在深淵裡無聲吶喊那麼多次,最終我還是弄碎了自己。ťű̂⁰
「看什麼看!都給我滾!」
是陳嘉樹的聲音。
隔著眼淚,我看到他像一頭暴烈的獸,怒吼驅趕周圍的同學,撥開稀稀拉拉的人群,直奔我而來。
他把我抱在懷裡,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一覽無餘。
在這樣溫暖幹淨的懷裡,我抱緊陳嘉樹,終於哭出了聲音。
我好需要這樣一個懷抱。
「寧寶,是我。
「我該死,是我來晚了。
「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不要喜歡賀從唯,你會死的。
「求求你不要哭,有我在,你怎樣都沒關系,不想面對也沒關系。」
「我可以擋在你前面,我會擋在你面前。」
陳嘉樹的手顫抖著,輕輕撫摸我脖子上被掐過的紅痕,神情寫滿心疼。
他眼底泛起猩紅,卻握住我冰涼的手。
「不要看,不要聽,也不要怕,就像你告訴我的那樣。」
「這一次,就算是我死,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11
我跟陳嘉樹一起回了教室。
恰好是課間時間,班級同學都在座位上有說有笑的。
看到我出現在門口,大家像是極有默契地閉了嘴。
有人看向故作淡定的賀從唯,可大家心裡都清楚,剛剛在籃球場發生了什麼。
我走回座位,陳嘉樹直接站上了講臺。
他還是穿著那身棒球服,眼神卻直直看向賀從唯。
「剛才在籃球場旁邊,看見賀從唯動手的同學,並不在少數。
「有些話,就趁著今天敞開了聊聊。
「一直以來,大家對我都有些誤會。
「我的父親從來就不是什麼殺人犯,他是一名偉大的警察,生前也非常愛我的媽媽。
「他死在邊境,而不是冰冷的監獄裡。
「賀從唯,你當時把自己的故事強加在我身上的時候,編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你自己的家庭情況,是你自己上來說完,還是我替你說完?」
全班同學早已鴉雀無聲,大家似乎明白了什麼。
班裡早就有同學去悄悄通知老洪了。
可賀從唯忽然從座位上暴起,面目猙獰,撲到講臺上去,揪住了陳嘉樹的衣領。
陳嘉樹比賀從唯高出半個頭,他湊到賀從唯的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隻見賀從唯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拿著手裡的什麼東西,對著陳嘉樹扎去。
陳嘉樹沒有絲毫還手的意思,更沒有躲閃的動作。
直到同學們看清,那是一把美工刀,深深刺進了陳嘉樹的肩膀。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從驚嚇中回過神,一股腦地衝上去拉開他們,賀從唯被扭著手臂,按在另一邊的地上,等著老師回來處理。
我衝向了陳嘉樹,檢查他的傷口。
我焦急地大吼:「你是傻的嗎?躲都不躲?」
陳嘉樹被我吼一頓,眼裡也還是亮晶晶的,有融不開的笑意。
「我答應過你,以後都不會再動手打架,說到做到。
「所以,我今天不會還手。
「我是不是很乖啊,寧寶。」
陳嘉樹伸出手,想拉住我的手指。
心跳不由得因為那「寧寶」二字加快,這是隻有我家裡人才知道的親密稱呼。
從陳嘉樹的嘴裡喊出來,總是帶了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昵。
我瞪了陳嘉樹一眼。
我想,他需要給我解釋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一片混亂之中,陳嘉樹湊近我,壓低聲音說道:
「陸以寧,又遇見你了,真好。」
(完)
番外一、陳嘉樹視角
那把美工刀扎的位置不是很深,但老洪還是堅持讓陳嘉樹留在病房裡,做完全套檢查再走。
他本想繼續回去上課,可老洪和陸以寧都一再堅持,所以,他隻能留下。
躺在病床上,陳嘉樹的思緒卻回到了上一世。
還在讀高中的陳嘉樹,每天晚上睡覺都會被隔壁的打罵聲吵醒。
他隻知道自己的鄰居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似乎還是同一個學校的,偏偏隔壁的男主人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每次發作的時候,都會把自己老婆打個半死。
媽媽私下報過警,可警察來了之後,能做的事情也是協調。
直到有一天,隔壁男生和父親扭打在一起,兩個人雙雙摔出房門。
即便那個男生渾身是血,陳嘉樹也看得出來,他就是自己班上的賀從唯。
那個學校裡風光無兩的好學生,和他截然不同。
第二天,賀從唯倨傲地站在他面前,狼狽模樣一掃而空。
「你不會說出去的,對吧?」
「我是學生會會長,在學校Ṫū́⁴認識的人很多,人緣也不錯,如果你肯保密,以後在學校,你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雖然陳嘉樹並沒有在背後嚼舌根的習慣,但是賀從唯高高在上的口氣,也讓他有些不適。
從那一句話開始,他就莫名地不喜歡這個所謂的「校草」,所以,當時陳嘉樹並沒有給賀從唯什麼好臉色,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畢竟,這件事在陳嘉樹心裡,壓根就和他沒什麼關系,他才不屑於去傳這種闲話。
直到某天晚上,爸爸曾經參與抓捕的逃犯,那個漏網之魚,不知怎麼找到了他的家。
兇徒本就是蓄意報復,摸黑捅了幾刀之後就逃走了。
可在那年冬天,因為搶救不及時,陳嘉樹永遠地失去了媽媽。
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陳嘉樹自己了,不會再有人愛他了。
也正好是這個時候,學校裡不知道是誰在傳,說五班有個小精神病。
就在同學們都不確定是誰的時候,賀從唯先下手為強,把陳嘉樹在冬夜裡背著媽媽找醫院的事,改編得繪聲繪色。
全班同學都信以為真,這個傳聞也愈演愈烈。
畢竟,賀從唯是學生會主席,長得帥、成績好,沒有人知道,他把自己的身世強加給陳嘉樹,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父親是精神疾病患者的事實。
可陳嘉樹已經一無所有了,他更不在意別人怎麼說,也更加自暴自棄。
他開始徹底放棄學業,把自己丟在幼稚的暴力衝突中,仿佛這樣就能麻痺自己痛到極致的思念之情。
遇見陸以寧的那天,就是在小賣店門口。
她抱著一杯香芋味的奶茶,義憤填膺地說:「你們不能這麼說陳嘉樹,他沒做錯任何事情!」
她面前是班上最喜歡找事的幾個男生。
「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他沒有任何選擇權。就算是他爸爸生病了,他也一定很難過吧,我們是他同學,如果陳嘉樹聽見我們在背後這麼說,他會怎麼想?」
即便全班那麼多人,篤信陳嘉樹一定會殺人,但陸以寧還是很大聲地幫陳嘉樹說話。
她相信他。
陳嘉樹開始注意到陸以寧,也越來越挪不開自己的目光。
每天,陸以寧收練習冊時,手上換了什麼樣的小皮筋,陳嘉樹都一清二楚。
有時候是一顆粉紅色的愛心,有時候是一隻星黛露。
後來有一次,全班午睡,陸以寧的發圈掉在地上。
陳嘉樹撿起來,如獲至寶,還把那隻粉紅色的愛心悄悄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逃課的時候,他舉著自己手腕的粉紅愛心,問自己的好哥們陳季年。
「你說,這到底算不算喜歡ṱų⁹啊?」
陳季年和他正陷入同樣的煩惱,暗戀班上的班Ťů⁹長,是一個叫祝歲的小姑娘。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每次看見她都覺得,好可愛啊!」
嗯,是了。
但他的寧寶一定更可愛。
每次見到陸以寧,陳嘉樹都覺得她真漂亮,長長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小小的唇瓣親起來一定很軟,
她總是能夠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融化。
陳嘉樹還聽到,陸以寧的爸爸媽媽來接她的時候,會寵溺地喊她「寧寶」。
怎麼有人連乳名都這麼可愛?
寧寶,寧寶。
他總是默念著,是唇齒之間最好聽的咒語。
直到看著陸以寧喜歡上賀從唯,鬧得轟轟烈烈,人盡皆知,可她好像從不畏懼,還是勇往直前的模樣。
賀從唯對她,分明就是不放在心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隻可惜,她喜歡的不是他。
後來,陳嘉樹渾渾噩噩地度過了高中,因為發揮失常沒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本想復讀,又覺得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這樣一無所有的人生,努力又有什麼用呢?
盡管如此,他還是藏了私心,搬到了賀從唯和陸以寧的城市去。因為沒有學歷,隻能找了份修車工的工作。
陳嘉樹工作的地方就在陸以寧公司的下面,他無意打擾,更不想被人當成變態,他隻是……能默默看著陸以寧就好。
知道她過得很好,他才安心。
老同學的微信群裡偶爾會聊起來,某天,陳嘉樹看到陸以寧喜氣洋洋地分發她和賀從唯的電子喜帖,其他同學紛紛道喜,表情包一直在刷屏。
結婚照上的陸以寧言笑晏晏,她一定會是世界上最最美麗的新娘。
陳嘉樹默默關掉手機,躺在隻有幾平米的宿舍裡,鼻腔裡是機油味,酸脹的感覺充斥眼眶,心中泛起隱秘的疼。
這就是他和陸以寧的結局了吧。
他的喜歡,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宣之於口了。
聽聞陸以寧的死訊,也是通過這個差點就退掉的同學群。
陳嘉樹意外得知,陸以寧死的時候,身上基本沒有一塊好皮膚,全是瘀青。
那種滔天的憤怒吞噬了他。
尤其是在看到賀從唯很快就交了新女朋友之後,陳嘉樹最後一絲理智被摧毀。
他的女孩永遠沉睡,可魔鬼卻逍遙法外。
他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日夜難眠,因為隻要一閉眼,他就會看到陸以寧哭紅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浮現。
在陸以寧頭七的那一天,陳嘉樹精心策劃,將汽油潑在了賀從唯的身上。
然後,他點燃了打火機。
賀從唯那張可憎的臉,終於在火焰裡逐漸寂滅。
這一刻,陳嘉樹的心中充滿了久違的平靜。
如果可以,他希望賀從唯下地獄。
陳嘉樹翻出那張久違的高中畢業照。
照片中,是他費盡心機才擠到了陸以寧的身邊,那天陸以寧梳著高馬尾,化了淡淡的妝。
他手上帶著她的發圈,在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將頭微微側向了她。
這是陳嘉樹的手機屏保,也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唯一一張合照。
陳嘉樹吻了吻這張照片,然後,從這座城市的最高點,一躍而下。
可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
陳嘉樹從未想到,自己竟然會重新回到十八歲!
這簡直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那是陸以寧最愛賀從唯的一年,也是陳嘉樹最愛陸以寧的一年。
但是,從今以後,陳嘉樹會最愛陸以寧每一年。
番外二
高考出成績的這一天,陳嘉樹失聯了。
陸以寧心急如焚。
她已經查到成績了,這一次,她不僅考上了理想的學校,也成功被自己心儀的專業錄取。
她第一時間就想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陳嘉樹。
可是誰來告訴她,陳嘉樹為什麼人不見了?
她氣喘籲籲地跑到陳嘉樹的家裡。
陳嘉樹的姑媽說,今天出了成績之後就沒看見這孩子。
該不會是成績不理想……躲起來不肯見她了吧?
這個笨蛋。
雖然她和陳嘉樹約定,一定要考到和她一個城市,她才會答應他的表白。
其實就算是沒有,她也會答應他的。
賀從唯被退學之後,警方帶走了他,至今下落不明。
那個魔鬼將會付在法律的制裁下付出應有的代價。
在陸以寧的逼問下,陳嘉樹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把之前的事全都交代了。
他們這才知道,彼此都是重新獲得了一次生命。
陸以寧又哭又笑。
她問他,跳樓疼嗎。
陳嘉樹說,還挺疼的,所以,後來他見賀從唯一次就打一次。
就連老洪都看不下去了。
「叮——」
手機忽然收到微信,陸以寧趕緊看向手機。
是陳嘉樹發來的成績截圖。
還有一句慷慨激昂的話:
「親愛的女朋友大人,我達標了!!!」
仿佛有煙花在頭頂綻放,陸以寧開心到尖叫。
「寧寶——」
陳嘉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以寧驚喜地回過頭,看見陳嘉樹抱著一大束花,滿頭大汗,手上居然是她之前一直都ƭŭ̀⁼沒找到的一個粉紅色發圈。
陸以寧笑著跑過去,抱住他。
「我媽媽說,今晚別在外面吃了,到我家去……」
陸以寧的話還沒說完,就淹沒在陳嘉樹的吻裡。
唔,和他想象的絲毫不差,真好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