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道中,軍功不比白銀靠得住。
隻是他想要同那些盤踞在京中數百年的世家大族搶利無異於痴人說夢,
索幸將目光放在了京城之外。
等我們再大一些,他便來找我幫忙。
他說,鋪面中的那些盈利,便是他日後前來求娶我的聘禮。
我信了他的話,勤勤懇懇為他辦事,又在他出徵前將賬本全部交還,老老實實在家裡繡花等他來娶。
卻隻等到他同我妹妹暗通款曲,將我的尊嚴踩進泥濘之中。
可笑的是,他似是認定了我除卻他之外,便再沒了好去處。
我不明白縱使沒了情誼,我亦曾經勞心勞力為他辦事,他又何必將我肆意磋磨至此。
我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了,左右不過是他跟奚如煙賤人兩個,故意來惡心我罷了。
「喂,本公子同你商量個事。」似是受不了車內沉默壓抑的氣氛,李雲修忽然有些別扭地開了口。
「那個,就是之後,等到了陽晉的時候,你在外面同本公子說話可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了,無論如何都當給本公子留幾分面子。」
見我側過身直直盯著他,他又一下子渾身繃緊,聲音不自覺拔高幾分:「我不是說你之前那樣不好啊,隻是、隻是,陽晉那邊都是我的宗親,要讓他們看見你像從前那樣懟本公子,本公子的臉面還要往哪擱?」
也對,過去我倆一見面就是互相陰陽挖苦,他雖盛氣凌人卻不敵我牙尖嘴利,李雲修幾乎沒在我這裡吵贏過。
我是真沒想到會有一日他連跟我說說話都緊張得快要結巴,我實在覺得新奇,忍不住盯著他這副模樣看。
「喂,本公子誠心同你商量,你一直不作聲盯著本公子算作何意?」
Advertisement
我發覺李雲修這人很禁不住逗,不過是多看他兩眼,他那如玉的面皮便又紅了起來,手中的扇子被他捏得嘎吱作響。
眼見著他人已在了炸毛邊緣,我趕在他開口之前乖巧應了聲:「我知了,雲郎。」
「行吧本公子知道你收斂不住性子,不過也不是不行,隻要你……等等?!你方才喚我什麼?!」李雲修本來還就著我的話頭自以為地接著,驀然反應過來,整個人睜圓了眼睛轉頭看我。
我看著那雙映著淡金色光芒的眸子,圓圓的,眼尾還微微上挑,像隻貓兒一樣。
忍不住重復開口逗他:「我喚你雲郎,這樣有問題嗎?雲郎啊雲郎,你如何面色紅得像是要滴血一樣?」
我這樣說著,本是想繼續聽聽李雲修心聲的。
卻不想低頭側耳聽了半天仍舊一片空白。
再抬頭,發現李雲修不知何時已經頭枕著他家車馬中的繡金背墊暈了過去。
「公子?李家小公子?」我忍不住湊過去伸出一隻手戳戳他。
李雲修纖長的睫毛隨著車馬微微顫動兩下,人卻依舊毫無反應。
……
他這是……樂瘋了?
我安靜坐回對座,心頭隻覺得嘆為觀止。
6
李雲修沒有昏太久,他醒來睜開眼第一時間,我聽見了他的心聲。
「起猛了,看見奚小雪了,再回去睡會。」
我便捧著車外送來的點心盒,和和氣氣地朝他遞去一塊。
點心都到了李雲修跟前,我看見他整個人盯著點心直直定住了兩秒。
隨後內心響起了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奚遲雪要跟我回陽晉成親了!」
當然,他面上還是十分淡定,抬手接過點心,側過頭有些別扭地跟我道了聲謝。
見此我不禁有些感嘆:「我都已然適應了,你怎麼總還是一驚一乍。」
雖然我們從互相扎彼此小人的關系一躍成了未婚夫妻,這般的情況也委實是很炸裂。
況且他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公子,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終究不能夠想明白他是因何看上我?
我一路回憶到我們的初見。
當時我和徐陵一路尋鋪面,尋到了陽晉周邊的臨州來。
我們本是想用有限的資金在這裡盤下地段,卻不曾想到臨州盡是李雲修的地。
他是個難啃的硬骨頭。
我為了讓李雲修松口,幾乎把這輩子能想到的餿點子都出光了。
我先是找人在那一帶荒樓上夜夜吊嗓子唱歌,試圖以鬼神之說勸退李雲修。
沒想到李雲修第二天就說他要將那個地方拿下辦鬼屋。
我沒辦法,帶上禮物登門想要和李雲修好好談談。
沒想到這人長得一片俊美,性格卻是糟糕透頂。
從我踏進他府門開始,他將我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嘲諷了遍,整個人又臭著一張臉,活像是我欠了他錢。
我最終沒能按捺住氣性,和他在言辭上交鋒起來。
我笑他空有黃金不長腦袋,一把年歲素質個頭兩不行。
他便急了,說他當時才十五,這個身高在同齡男子中已算偉岸。
我聞言捧腹哈哈大笑,講他是自欺欺人。
李雲修也想不到我一個閨中女子,耍起诨來比他酒樓裡那些欠了錢的無賴還要不講理。
卻不曉得我從前在鄞州鄉下時,混跡於各類姑婆之間,什麼樣的撒潑吵架扯頭花的大場面都見過。
哪裡還會懼他個錦繡堆裡養出來的小小公子?
李雲修最終沒吵過我,氣得對外放了話,整個臨州的地界,有李家的產業在,就絕不允徐氏奚氏能辦起來。
那段時間我與徐陵的生意確實不好做。
他畢竟是武將,身在軍中磨礪的時候多些。
我亦是官家女,本朝雖然風氣雖然開放,可我常混跡於市井,終究還是會落人口舌。
也幸而臨州離京都算是隔得較遠,加之父母對我的放任不管,到最後,我仍是一點一點,將徐氏的酒樓和香油鋪子在臨州開開了。
那些都是我每日上門,從訂貨到聘人,一點一點疏通臨州的商戶求來的。
到最後,連李雲修這個公子哥,都對我刮目相看。
他喜歡我,難道是因為我的足智多謀?
還是看上了我同他掐架時的勇武?
但無論是因為什麼,李雲修幫了我總是事實。
若非有他,我便是再不服氣,如今也隻怕已經被京中那群人捆著送去京郊的庵子裡絞頭發出家了。
屆時縱然我什麼都沒做,背負惡名的人依舊是我。
而真正的惡人卻能踩著我的血肉在京城之中過得風生水起。
可笑我如今跟著李雲修走了,算作無媒而奔。
這是事實,卻沒有任何人敢拿到我跟前說。
所以人啊,便是這般的虛偽。
所謂的禮和法,都隻拿來匡束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想到這裡,我越發感激李雲修。
我想,他心頭必然不曉得,自己今日好似從天而降將我救出苦海的模樣是多麼傲岸。
不論他是因何愛我想要娶我,日後隻要他不負我,我亦必然傾心待他。
7
等車駕到陽晉時,已是三日之後。
平日裡兩日就能到的車程,李雲修怕我覺得顛簸,硬生生拖長了一日。
等要下車的時候,李雲修先撩簾出去。
隨後他下顎微抬,回身將手遞給我:「本公子賞臉接你這一回,下不為例。」
他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在一個勁地懊惱尖叫:「這嘴怎麼就是管不住!」
見我坐在座中分毫不動,隻是唇角噙著笑看他。
李雲修的內心更是驚慌:「完了,她不會不想理我了吧!她若是生氣了會不會直接給本公子一腳踹下去啊?」
這樣想著,李雲修動作微不可見地朝旁邊挪了挪。
我看著他高冠下微微翹起的兩缁亂發,還有那半眯起的圓眸。
忽然品味到了逗貓兒的樂趣。
於是我微微伸出手朝李雲修遞了過去,眼見著李雲修映著淡金色的眸子中光芒亮起。
隨後要在十指相觸時猛然朝旁邊一擺,扶著門框自己下了馬車。
「奚遲雪!!」身後傳來李雲修炸毛的聲音。
我無辜回首:「雲郎喚我何事?」
他又不說話了,整個人遭火雷過身般朝後猛退三步,差點撞到了一旁正在收凳的車夫。
我眨眨眼,衝他無辜微笑。
「你,你這成日裡從哪學來的稱呼?!」李雲修面上氣衝衝,心裡卻樂開了花。
「雲郎不喜歡,那我以後便不這樣叫了。」
「你敢!」李雲修話說完,直接一把拽過我的手邁開大步朝李宅走去。
我還想說些什麼,被他一眼瞪過來。
「少逗弄我!」多麼兇巴巴又沒氣勢的一句話。
哎呀,被發現了呢,我心頭有點可惜。
但隨即也擺正了心思,畢竟眼下跟著李雲修來到李家,總得先去拜見李雲修的父母。
我到了眼下才覺得有些後悔。
李家畢竟是高門,而我既被退婚,又被父母厭棄,這樣的名聲,李雲修不嫌棄,卻不代表他的父母親不介意。
況且從前我在臨州那邊拋頭露面,風聲傳不到京城中去,但離臨州相近的陽晉總歸是有人認識我的。
這樣一想,我這現狀可謂是糟糕透了。
是以眼下我被李雲修牽著,人還沒有走進前廳,心頭便已經估摸著接下來的去處了。
徐陵戲弄我,狠狠地坑了我一把。
但從小見慣了人情冷暖的我自然也不是全無心眼的。
他不知曉,他出資盤下的鋪面雖是徐家的地契。
但那些鋪子裡的工人們,可全是同我奚遲雪籤下的契狀。
過去這些年,我替他管賬目,也自覺分下我這一成的勞力費。
攢夠的銀子,夠我自己去地段較差的街巷再開一間鋪子了。
要是實在不夠,還可以向李雲修借上一點,等日後開始盈利了再三倍還給他。
就這樣想著,我被李雲修一路帶著到了一方富麗的院子前。
院門口立著十二名丫鬟,見著我們來了齊齊行禮見安。
李雲修朝著院門闊氣一指,說:「成婚之前,你便住那。」
我有些訝異:「不用先去見過令慈令嚴嗎?」
卻不想我這番話直直引來了李雲修一聲輕嗤:「他們哪裡配插手本公子的事情?」
從他的話語中我能聽出,李雲修與父母的關系並不好。
這與外界的傳聞大不相同。
在世人眼中,李家家庭和睦,這代家主在有了李雲修之後便不再和妻子孕育任何後代。
他們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李雲修。
李家的巨額的財富與權勢,日後都隻屬於李雲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