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龍也很茫然,「我也沒有過經驗,不太清楚。」
山間鳥語花香,離開城市待在這裡,我明顯感覺到小白龍活躍了許多,也更有精氣神了。
他一個猛子扎到湖裡,半天沒冒出來。
我擔心地走進湖裡喊他,著急地左右環顧時,身前水面之下,遽然冒出一顆巨大的白色龍頭。
我嚇得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反應過來是他,我握住他的龍角,不禁為之咋舌。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白龍的真身。
瑩瑩發亮的白色鱗片覆蓋了它周身,他的龍須和鬃毛是湖水一樣的淺藍色,單一隻眼睛就比我的拳頭大。
龍頭鼻子以下的地方埋在水面下,冰藍色的大眼睛看著我輕眨,睫毛又長又翹,樣子十分乖順。
我捏掉他腦袋上的桃花花瓣,贊不絕口地說:「小白,你真的……好帥啊……」
小白龍扭捏地扭了扭水下的身子。
他變成真身就不會說話了,惡作劇地頂著我在湖裡淌了會兒水,讓我全身都湿透了。
然後他就又變回人形,在水面下吻住我。
我們在水裡糾纏,緊緊相擁,驚散了一群遊魚。
這一天,人面桃花相映紅,鮮花水波小白龍,是我在多年後想起,都會覺得終生難忘的一幕。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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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天終於到了。
我早上一睜眼就先去看自己的肚子。
依然毫無動靜。
小白龍在我枕旁睡得很熟,被我親了一下都沒醒。
手機煞風景地響起來,小白龍翻了個身,嘟嘟囔囔地把腦袋埋到被子裡。
我飛快關掉鈴聲,拿著手機出來接通。
電話是許經業打來的。
他的聲音戰戰惶惶,聽起來使人不寒而慄,「小,小舒,這個房子你以前住著,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
我看了眼臥室的方向,問他:「你怎麼了?」
許經業卻不肯再說了,回了我一句沒什麼,就掛掉了電話。
30
許經業的變化讓我感到匪夷所思,當天,更大的「匪夷所思」就又出現了。
想了一萬次龍蛋會是怎麼生出來的。
怎麼也沒想到,是跟母雞下蛋一樣,一覺起來,就在我被窩裡多出來的。
我和小白龍這對新手爸媽對這顆龍蛋束手無措,找了個臉盆接了水把它放進去。
龍蛋活躍地在盆子裡滾了一圈,然後停在正中間,好像休息了。
這顆龍蛋一天比一天大,一天一個樣。
我覺得它有點像我小時候玩的水培生長球,半透明,還軟乎乎的,拿在手裡讓我有一種想捏爆它的衝動。
每當我一萌生出這個想法,手心裡的龍蛋就會微微振動起來,好像害怕得發抖了。
如果我安撫它,親親它,它就會平靜下來,撒嬌似的在我手掌心裡滾幾下。
我怎麼舍得捏爆它呢?
我疼它都來不及!
但另一方面,和龍蛋一起到來的,還有小白龍日趨反常的情緒變化。
我敏感地察覺到,小白龍和往日有點不一樣了。
這些異常發生在,他開始無緣無故地頻繁跑神。
夜裡躺下卻不睡覺,瞪著有神的雙眼隨時關注窗外的動靜。
笑容也變少了,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因為狀態不對,連做的飯都沒以前好吃了。
可是每當我問他,他就會笑著搖搖頭說沒有啊。
我也就不管他了,這些日子我的注意力更多都在龍蛋上。
一周過去了,蛋裡隱約顯現出一條小蛇的形狀,它盤著身子,嬰兒般熟睡著。
說是蛇也不太像,因為它的頭上鼓起兩個小丘,就像尚未成長出來的龍角。
我瞧著它這怪異的外形,覺得特別眼熟。
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兒見過似的。
31
嘉嘉的來電在一個靜謐到仿佛空氣都凝固了的午後響起。
她格外正經地對我說:「小舒,你知道嗎?許經業搬家了。」
我覺得奇怪,問:「他不是剛回國沒多久嗎?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周末在小區見到他了,他臉色差得就跟病了一樣,搬家公司的人偷偷跟我說,他家裡好像鬧鬼……之前不都是你在那兒住嗎,我就來跟你說一聲。」
我不由想到了前幾日許經業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
我又給許經業打過去問問他。
電話忙音響了很久他終於接了,一開口就是滿滿的疲意。
許經業沒隱瞞我,告訴我,他家的浴缸裡,每天晚上都有怪事發生,總會有奇怪的東西從浴缸裡冒出來。
第一次是隻比人還大的螃蟹;
第二次是隻海龜大王八;
第三次是一條烏漆麻黑的海蛇;
最後一次,他覺察又有東西想上來卻被堵在下水道裡,他湊過去看,就撞見一整排尖尖的鯊魚牙齒,嚇得他魂兒都沒了。
我光聽著就寒毛倒豎。
小白龍應該會清楚這種現象的原因,畢竟他也是這麼從浴缸裡出來的。
說來我也有大半天沒見到他了。
我走到窗戶邊。
連日以來天氣陰鬱,遠處山頭蒙著一層濃濃的霧,仿佛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
拉上窗簾回屋前,我總感到有什麼不太對勁兒。
不安地往外多瞄了幾眼,就見院子裡的一顆大槐樹上,滿滿當當地站了一排烏鴉。
它們全部面向著我們房間這裡,睜著黑洞洞的眼睛,十分詭異可怖。
我倒吸一口涼氣,用力合上窗簾,隨後又聽到樓下的木質樓梯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32
小白龍滿身泥濘,風塵僕僕地進了家門。
他照例先去看了眼龍蛋,轉頭對我說:「老婆,我要睡會兒,待會兒誰來都不要開門哦。」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打定主意聽他的話。
小白龍就到臥室睡了。
他好像累極了,一沾枕頭就沉沉地睡著了。
我也躺過去,看著他的睡容,心中愈發不安。
有些事情,似乎和屋外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一樣,就要發生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自己也困了。
後來我好像睡著了,也好像沒有。
小白龍對我說的話,像在夢裡,也像在現實。
他說:「老婆,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事,為了找到你,我挖通了地底的海龍宮連接你房子的通道……
「因為沒有及時封住通道,海底的一些海妖趁亂跑了出來,偷偷融入人間,它們打亂了自然平衡。
「我要回去受罰了,姐姐因為上來幫助我和你在一起,也被我牽連了。」
睡魘困住了我,如同千斤的巨石壓住我的四肢。
我著急萬分,然而根本醒不過來。
我預感到他要走了,因為他坐起來,穿上了外套,在我額頭落了一個滿載離別的吻。
「我再不走,他們也會來找你的,我必須保住你和寶寶。」
小白龍掉下的眼淚打湿了我的嘴角,是比海水更鹹更苦澀的味道。
「老婆,要等我,我會回來的。」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下了床,走出臥室,悲傷的情緒在夢裡比現實放大無數倍,像洶湧的海水般幾乎要將我溺死。
我極力掙脫,喘著氣醒來。
枕邊的小白龍果然已經不在了。
我驚慌地跑出去,驀然看到室外烏雲散去,天光大亮,金色的陽光光輝像為填補某個人的空缺一樣,溢滿了這個空蕩的房間。
33
三年後。
小區裡搬進我這個單親媽媽,所有人都對我的身份很好奇。
經常會有大媽大姐借著和我聊天的ṭūⁿ契機,見縫插針地打聽我的年齡職業,以及孩子爸爸的個人信息。
得知我不出兩年就要奔三了,她們又都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認為我在胡謅。
她們背地裡對我的說法是,我當年懷上寶寶的時候一定還是未成年,所以現在寶寶三歲了,我看起來還像二十出頭。
然後又是因小小年紀遇人不淑,和家中親人決裂了,也沒有和孩子爸修成正果,Ŧúₘ所以這麼久都沒見親戚朋友上過我家門。
對此我總是置之一笑,從不多說什麼。
早上我送寶寶去上學,在幼兒園門口,我蹲下來整理他的衣領,告訴他一定要聽老師的話,還有,任何時候都不可以在別人面前摘掉帽子。
寶寶聲音清脆地答:「媽咪!我知道啦!」
我笑著拍拍他的小腦袋,「去吧。」
寶寶被幼兒園老師牽進去了,回身衝我擺擺小手,「媽咪再見,放學要及時來接我哦!」
他太可愛了。
笑起來模樣和小白龍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目送他進去,轉過身時,看見了也來送孩子的許經業。
「小舒?」他露出驚喜的表情,已然沒有了當年給我打電話那會兒要死要活的樣子。
我和許經業找了個地方喝咖啡。
再談起房子裡那個神秘的浴缸,他竟什麼都忘了。
反倒還問我:「浴缸?什麼浴缸,那座房子還好好的啊,什麼都沒發生。」
我心裡大概有了答案。
有些無法解釋的事情,不是我們應該知道的事情,知道了徒增煩惱,倒不如做個什麼都不知曉的平凡人。
但是刻在我心裡的那個人,是我這一生無盡的甜蜜,是連歲月都無法抹去的深刻痕跡。
34
小白龍離開的頭一年,是我過得最痛苦的一年。
我接受不了他突然的出現,又更突然的離開,隻有留給我的這枚龍蛋,證實了他的真實存在。
第一年ṱṻₘ過完的時候,龍蛋又有了新變化——
一條長角的小藍蛇破殼而出。
看著它的樣子,我終於想起,為什麼當初看見它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
也終於明白,小白龍為何選中了我。
三年前我們在此分別的青長山,其實我十來歲時也去過一次。
那是一次學校組織的春遊,我在河邊看到幾個男同學正拿石塊虐待一條擱淺的小白蛇。
他們說那蛇頭上長著角,模樣真奇怪,是條畸形蛇,就結伙想殺死它。
我跑過去讓他們住手,那石塊就砸到了我的頭上和背上。
我替血淋淋的小白蛇擋住這些攻擊,ŧŭ̀ₗ小心地把它放進水裡。
男同學們笑罵我:「舒又藍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這麼護著這條蛇,是不是因為你也是個蛇精啊!大家快點打啊!一定要讓她現形!」
我充耳不聞,跪坐在河邊,用手撩撩水面,催促小蛇快快遊走。
它似乎有靈性,腦袋探出水面深深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要記住我的樣子,然後才鑽入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多年後再見到它,它已是突然出現在我浴缸裡的小白龍。
隻不過當時我什麼都沒想起來罷了。
35
寶寶破殼之後,就日漸往一條正經小藍龍的模樣發展了。
他長得很快,半年後的一天,我給還是龍身的他洗完澡,一轉身看見包在浴巾裡的小藍龍不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寶寶取而代之,咬著手手瞅著我咯咯笑。
才不過半年的時間,他的樣子就已經是一周歲的人類寶寶的模樣了。
而且長得非常快,又過了僅僅兩年,就是如今三四歲的模樣了。
我今天把他送到幼兒園,這是個重大的日子,代表他終於也要步入他的人生軌跡了。
不讓他摘帽子的原因,是他如今還控制不住喜怒哀樂的展現。
他和他的爸爸一樣,高興了,頭頂會出現彩虹和小太陽,不高興了,上方密布烏雲。
我一定要保護好他,為我自己,也為我的小白龍。
我已經等了他三年了,每年會寫給他一封信,這是第三封。
我展平信紙,停駐片刻,起筆落筆——
To 愛人肖白:
你走以後,我獨自又去了趟青長山。
那裡一切如舊,隻是少了條小白龍。
我想起第一次在那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條和肖浴寶寶一樣的小白蛇,於是後來我明白,那天你突然出現在我的浴缸,這根本不是偶然。
讓你錯過了寶寶的成長過程,真的很可惜。
但我拍了很多照片,也保存了很多錄像,等你回來後,我會一一拿給你看。
寶寶今天第一天上幼兒園,我得給他起一個正式的名字了。
我在他的登記冊上寫下了『肖浴』兩個字作為他的名字。
嘉嘉知道我們的曾經,問我為什麼叫『肖浴』。
我說,這是因為是在浴缸裡有了他的。
嘉嘉又問我,那為什麼不叫肖缸?
我覺得,倒也不是不行。
但我更想等你回來徵求你的意見。
好啦,就先說到這裡了,我得去接肖缸(劃掉),不是,接肖浴放學了。
——依然是很愛很愛你的一年
36
幼兒園不到四點就放學了,我站在門口等老師把寶寶領出來,直到裡面孩子幾乎全走完了都沒見他出來。
我急忙去問他們老師,老師驚訝地對我說:「肖浴?他早就走了啊,是他爸爸來接的。」
我一聽,差點都沒站穩。
我要求他們給我調監控看看到底是誰接走的,好巧不巧,今天的監控正在檢修。
我癱軟到椅子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園方也很著急,趕緊報了警請警察過來調查。
警察了解到信息後就回警局處理了,讓我回家等通知。
我丟魂失魄地回去,剛進小區,就看到那群闲人大姐又湊在一起聊天侃家常。
她們見到我,高興地衝我說:「肖浴媽媽,我們以前錯怪你了,原來你有老公的啊,居然還長那麼帥!一直藏著掖著,難不成還怕我們搶了你的嘛哈哈哈哈!」
我一知半解地看著她們發愣。
猛然反應過來,我箭步跑回家,一口氣上了好幾層樓梯,我喘著氣站在門口,心髒狂跳。
在門外就聽到了肖浴寶寶活潑的笑聲傳出,還聞到了勾起溫馨記憶的熟悉的飯菜香味。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遲遲不忍打開這扇門。
這是真的嗎?
或者,是夢嗎?
如果是夢,我希望它永遠不要醒來,所以我沒有勇氣打開門,去面對殘酷的事實。
猶豫之際,「咔啪」一聲響,門從裡打開了。
「老婆回來啦!去洗洗手,準備吃飯。」
屋內電燈的光輝照在我臉上,我淚眼模糊,但眼前的人形格外清晰,和我記憶深處的摯愛完美重合。
小白龍站在我面前,手裡抄著鍋鏟,圍著他的小黃雞圍裙,稍長的銀發用一隻小皮筋扎起來。
他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就像,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