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見過最特別的女子。」
「嗯?」
「你不似別的女子那樣嬌氣,會舞劍,還會掏鳥窩,入宮這麼長時間,別的女子都是處心積慮要討好朕,隻有你對朕不屑一顧。討人歡心的手段怎麼學也學不會,就算學,也不屑用在朕身上。」
「緊張什麼?朕又不會吃了你。」皇帝笑著,在我眉心落下一吻,翻身躺下去,將我抱進懷裡。
皇上,他好像不討厭我了。
11
永康八年,我誕下一子,取名承宴,封為太子。
永康十一年,我的承宴被安嫔推下高臺。
安嫔被處死的那天,皇帝抱了我一夜,身體卻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他從身後環抱住我,低聲詢問,「冷嗎?」
我遲鈍地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他在黑暗裡探手握住我發涼的手,滾燙的心口,緊貼著我的背。
屋外下起雨,皇帝在我耳邊斷斷續續的說著什麼我沒有聽清。
許是見我許久沒說話,他偏頭,面頰緊緊貼著我的面頰,在我耳邊低聲道:「卿卿,咱們還會有孩子的。」
心底繃緊的一根弦陡然斷了,我倉皇開口,「我……」
隻一個字後,我像是突然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怔怔地停在這裡,聽著雨聲,隨即才又開口道,「我們真的還會有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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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沉默半晌,皇帝沒再說話,隻是將我攬得更緊,等到我以為他快要睡著時,才聽見身後傳來他的聲音,「會有的。」
那聲音微弱,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劍刺入我的心間,我將手心裡的玉佩緊緊環住,像是這樣就能為它的主人擋住這世上所有的風霜。
如果我的孩子還在這世上的話。
良久身後傳來皇帝沉沉的呼吸聲,我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將枕邊來不及收拾的書信藏好。
然後從他的懷裡退出來,這一刻,我懷念當初打地鋪的時光。
12
後宮的妃嫔們常常來看我,武昭儀變著花樣地給我講笑話。
每次我都被她逗的笑出聲來,笑的多了武昭儀反而不給我講了。
我央求她再講幾個新段子時,武昭儀就一邊吐著瓜子皮,一邊感嘆,「皇後,你不要長大啊。」
我摩挲著手心溫熱的玉佩,笑著道,「可是,我已經當娘了。」
可是,我曾經當過娘。
永康十三年,我又懷孕了。
太後特意請來道士,為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做法祈福。
卦象上說我這一胎是個女孩。
皇帝很高興,早早給未出生的女兒取名為——平樂。
平安喜樂。
然而我的第二個孩子,我也沒能留住。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沒了。
皇帝震怒,責令徹查此事。
可是怎麼查呢,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我憂思成疾,臥著病榻,皇帝痛惜地抱著我,我看到他流淚了,他說,「沒事的,卿卿,別太傷心,會好的。」
我張著幹澀的嘴唇,幾度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皇帝摸著我的頭發,用拇指為我擦拭著眼淚,一遍遍地低聲安慰我,「會好的,會好的……」
從那後,皇帝夜夜宿在我宮裡,夜裡他總是突然驚醒,呆愣地看著我,然後一把將我攬入懷裡,嘴裡喃喃地像是說著夢話,「卿卿,別離開我。」
盡管皇帝和太醫都盡力了,在經歷過兩次喪子之痛後,我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最終藥石難醫。
天氣很好,我央求皇帝陪我去賞花,皇帝怕我再受風寒,裡三層外三層的將我裹的嚴嚴實實,我忍不住小聲抱怨,「知道臣妾怕冷,當年皇上還老讓臣妾打地鋪。」
皇帝聞言,不僅不反思自己,還莞爾一笑,「誰讓你傻,你若是求朕,龍床分你一半,朕自然是欣然應允。」
霎時間,當年的時光便隨著他的話,在腦海裡一一閃現,恍如隔世。
皇帝屏退宮人,將我摟在懷裡,「等你好了,朕就陪你打打葉子牌,踢踢球,嗑嗑瓜子……也過過後宮愜意的生活。」
一陣風過,落葉歸塵,我忍住心中的酸澀,握緊皇帝的手,「皇上,答應臣妾,不要傷害臣妾的家人。」
這話來的突兀,皇帝卻沒有絲毫猶豫,反握住我的手,點了點頭,而後將頭埋在我的頸側,耳邊傳來他壓抑的哽咽聲。
我揚起手,想拍拍他的背,像幼時我娘安慰我那樣。
但最終,揚起的手又落下。
恍惚間,我仿佛看見我的兩個孩子在花叢中奔跑,我朝著他們招手,強打起精神道,「來,娘帶你們去掏鳥窩。」
話音剛落,皇帝便將我摟的更緊,「卿卿,對不起,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從前,我怕皇帝,他說什麼我都不敢忤逆,然而這一次我既不能承諾他說一個「好」字,也不能輕易說一個原諒。
在殘喘中,我勉強牽動嘴角,「孩子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原諒我。」
汗浸滿身,我抓緊他的衣袖,想撐住最後的一絲精氣神。
再然後我就死了。
帶著那個折磨得我夜不能寐的秘密,一起去往另外一個世界。
不知道我的孩子們,願不願帶我這個狠心的娘去掏鳥窩。
13
我死了,靈魂漂浮在半空,我看著皇帝抱著我的屍體哭的泣不成聲。
然而,我卻不知道皇帝的這哭聲裡有幾分真情。
畢竟,他是一個連親生骨肉都舍得下手的人。
戲文裡都說帝王薄情,原先我還以為都是假的,直到身為戲中人之後才知曉,帝王不是薄情,是無情。
安嫔死前我曾收到一封她的絕筆信,揭露了皇帝利用她害死承宴的陰謀。
皇帝是不可能讓我的孩子平安長大最後繼承皇位的,他不允許我們沈家在朝中權傾朝野,勢力越來越大。
我爹,我舅舅,我伯伯,他還都在想怎麼全部都除掉呢,怎麼可能再留皇子助長沈家權威。
所以,作為皇長子的承宴必須死。
隻怪我,沒有早點看清這深宮裡的暗流湧動,活該我爹娘說我是個草包。
皇帝他口口聲聲說他喜歡我,可喜歡的同時又參雜了多少算計呢?
帝王薄情,怎麼可能做到全心全意。
承宴死後,我便偷偷服用避子湯。
平樂的到來是一個意外。
太醫說我心有鬱結,腹中胎兒恐難保住。
那次摔倒,既像是意外,又仿佛早有預謀,是我這個當娘的沒有給她健康的生命。
他說我們還會有孩子,可我將我的第二個孩子親手殺死在腹中,我不要他歡歡喜喜來到這人世間,還沒享受繁華,便被自己的親人親手推入地獄。
那該多痛苦。
我親自制造的這一切,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同時也親手殺了自己。
我想賭一把,用他對我的愧疚,對孩子的愧疚,換我爹,我伯伯,我舅舅一條命。
我十四歲入宮,目的何在?就是為了保家族一世榮耀的。
隻可惜,我沒能讓家族沾上光芒,走向輝煌。在這暗流湧動的宮中,除了自保,最後能做的,也就隻有保全家人性命了。
但願薄情的皇帝能夠最後一次,信守承諾。
番外皇帝視角
十七歲那年,母後給朕冊封了一個皇後。
母後說她溫柔嫻靜,知書達禮,做六宮之表率再合適不過。
封後大典上,我拉著她的手,聞著她禮服袖子裡傳來的陣陣桂花糕的香味,就忍不住使勁兒捏了一下她的手心,都什麼時候了,她還隻想著吃東西,真是一個草包。
成天吃吃吃,我已經抱不動她了,活該她日日打地鋪。
她進宮兩年,母後催我們生孩子,她竟然動起了讓我選秀的心思。
後宮裡有她一個就夠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來一堆女人。
我給母後吹耳旁風,讓母後將選秀的事情暫且擱置。
她不開心了。
我可就開心了。
隻不過她日日喝湯藥,小臉皺巴巴的樣子,多少有那麼一點點可憐。
我偷偷讓太醫將藥換成了滋補的藥,喝好吧您就!
那天我還沒來得及抱她上床,她就自己把自己給撂倒了。
她打地鋪的事情,竟然鬧得人Ţű₁盡皆知了。
母後日日派人來盯著我們,每次她都會乖乖的縮在我懷裡,兩年了我不是第一次離她這麼近,不過心跳的這麼快,還真的是第一次。
可是她親近我也是那麼不情不願,也對,她的心裡隻有桂花糕。
隻是沒想到,她會聽信母後的話,動起了些不該有的小心思。
我隻記得ťũ̂ₚ那一晚,她很香。
她是真的傻,就連下藥的劑量都掌握不好,聞著她的體香,在那一刻我是真的盼望,她是心甘情願成為我的皇後,我的妻子。
後來,後宮裡又來了很多人,我還是讓皇後成天過來打地鋪。
母後說,要我雨露均沾。
好,那就都來打地鋪好了。
然而,我的皇後卻造謠我不行?
我氣狠了,讓她長長記性。
她在後宮造謠我,她爹在前朝招惹我,可朕終究是個皇帝啊。
朕不該被誰牽著鼻子走。
太後的壽宴上,我看到一個和她長得很像的宮女,不同的是那宮女沒有當丞相的爹。
那一晚,我讓小宮女宿在我的寢殿裡,打地鋪。
第二天,第三天……
皇後都對我不聞不問。
等皇後來找我時,也不過是為了別的妃嫔討恩寵,她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
後來儀妃孩子死了,這些年我明知她的為人,卻還是忍不住把氣撒在她的頭上。
孩子死了,朝堂上詭譎局勢……這個軟綿綿的皇後成了我理所當然的出氣筒。
她禁足的日子過的很愜意,我時常去偷看她,偶爾也會擔心她會討厭我。
因此解除她的禁足後,我千方百計想討她歡喜,帶她舞劍,幫母後過壽辰。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琴瑟和鳴下去,可是她懷孕了。
我們的孩子不幸生在了帝王家。
又或許,是她從一開始就不該進宮來。
承宴死後,她傷心了一陣,很快便又恢復了精氣神。
失去了骨肉至親,她開始慢慢學著依賴我,學著怎麼當好一個皇後,可我卻覺得她仿佛離我越來越遠。
我常常夢見她離開了我,一遍遍在夢醒時分,確認她是否真的在我身邊。
可是她,還是離開了我。
她說,他們都不會原諒我。
我又何嘗會原諒自己。
我時常在夜裡驚醒,觸摸著枕邊的一片冰涼,一次次清醒地意識到,我的皇後,這一次真的拋下我了。
卿卿,等我百年之後,還能否守得到闔家團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