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他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笑,臉看起來有點紅,低頭盯著我。
我避開他的目光,在他開口之前搶先說道:「方天御,你還是出國留學吧。」
他愣了愣,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
「你說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笑著用輕松的語氣回答他:「你的分隻能上個二本,但出國你能上更好的學校。前程不是開玩笑的,就算你家有錢,也不能這麼任性啊。」
他盯著我,眼睛漸漸紅了。
他問我:「你想讓我走?」
我說是啊,這三年賺了你那麼多錢,當然希望你有個燦爛的前程。
他說:「好。」
那天晚上我收拾好行李從學校搬了出來,去一個提前聯系好的人家裡做住家保姆。
暑假兩個月,我做住家保姆兼家教,賺了將近三萬塊。
我用自己攢的錢換了一部最新款蘋果智能手機,還買了電腦,交了學費。
11
開學時我去華清報到,而在那次聚餐之後,方天御再也沒有聯系過我。
聽以前的同學說,他還是去了英國,讀那所一直想去的學校。
大學四年裡,我一邊學習一邊抓住每個機會拼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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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畢業時,我申請了英國一所學校的研究生。
我還是想出去看看。
這一次不再需要監護人的同意。
我早在大學時就將自己的戶口遷了出來。
讀研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加豐富多彩,我像一塊海綿一樣拼命吸收從前的自己從沒見過的風景和知識。
聽人說,方天御畢業後回國,選擇自己創業。
同學談起他,還在微信裡跟我開玩笑。
【富二代創業,你說這不是要命嗎?】
我回了個笑哭的表情,沒說什麼。
畢業後我放棄了國外的 offer,也沒進國內大廠,而是挑了一些初創小公司投簡歷。
我想得清楚,這個年齡入職,辛苦打拼幾年混到一些股份,公司有了起色,我以後的人生也就有了保障。
但我萬萬沒想到,這家公司的老板居然會是方天御。
公司大會開完後他把我叫進辦公室,這麼多年沒見,他好像變得成熟了些,但咧嘴一笑時還是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神如同當年一樣清澈。
「沒想到啊姜梨,過了這麼多年還是我在養你。」
我也跟著笑:「我付出了勞動的,好嗎?方總。」
他收斂了幾分笑意,認真地打量我,而我的心跳也在此刻忍不住微微加速。
「你不一樣了。」
我低頭看看自己,中規中矩的職業裝扮,挑不出什麼錯處,也沒什麼出彩。
「哪裡不一樣?」
「變得更漂亮了。」
我咧嘴一笑,坦誠回答:「化妝了,全妝。」
12
自從知道頂頭老板是方天御之後,我似乎……更累了。
大學步入社會之後我才知道錢有多難賺,對比之下,高中方天御幾百一千甩給我的勞務費簡直是神仙工資。
懷抱著高中時對他的感激和愧疚,我工作起來更加賣力,不僅承擔了自己項目組的分內工作,方天御需要時也會陪他跑客戶,遞資料,拉業績。
甚至替他帶飯。
我跟他的關系好像莫名其妙就回到了高中,但公司畢竟是社會,漸漸有一些難聽的流言傳了出來,一些女同事看我的眼神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不要臉,巴結方天御,甚至痴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我都不在意。
他們知道什麼?我幹的活多,拿的工資也是他們的雙倍。
有天我陪方天御見客戶,出來時在走廊上碰到了他的朋友。
對方是個女生,穿著一身小香風套裝,單單是腳上踩著的那雙高跟鞋,就抵得上我三個月的工資。
那女孩似乎跟他很熟,提起公司業務,也是一副輕快的語氣。
「那個訂單我跟我爸說過了,他讓我來跟,明天我去找你籤合同。」
方天御笑了:「成啊,恭候大小姐光臨了。」
方天御的公司雖然是創業型小公司,但路子一直走得平順,甚至可以說順得有些過頭。
他工作時一向很松弛,剛才在包間裡跟合作商老總談合同細則時,我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他卻滿不在意。
我一直羨慕方天御的松弛,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份松弛源於一份底氣。
一份就算拿不到這筆小訂單,轉頭也能跟朋友家裡的大公司合作的底氣。
一份就算我拼命努力,也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底氣。
他們倆聊了幾句,那個女生似乎現在才注意到我,偏著頭問他:「這位是你助理?」
「她不是——」
「我是方總公司的員工,您二位先聊,我先回去工作了。」
我面色平靜地打斷方天御,在他的注視下邁步離開。
但我沒有回公司工作。
我在便利店買了幾瓶酒,回到自己租的小公寓,一直喝到晚上。
重逢的喜悅將我衝昏了頭,直到現在我才不得不重新正視我們之間的差距,這麼多年我都跨不過去的差距。
我喜歡方天御。
從高中時起,說不清哪一天開始,我再見到他時總會臉紅。
但也僅僅是喜歡而已。
幾年前我就知道我跟他不可能,現在,我們之間也依舊不可能。
臉上一片涼意,我伸手一摸,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流了很多眼淚。
隻要把他單純地當成老板就好了。
工作,賺錢,然後像其他人一樣過上雞毛蒜皮又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不是很好嗎?
13
那天之後,我對方天御的態度比以往更加畢恭畢敬。
我將他嚴格地擺在老板的位置上,絕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說任何不合時宜的話。
有天方天御中午叫我跟他一起去吃飯,被我禮貌拒絕。
「還是不了。方總,我去員工餐廳吃就好。」
方天御手上的工作停了下來,抬頭看得我心裡發毛。
「你有病啊姜梨?」
我依舊掛著假笑:「沒有,方總您放心,我身體很好,不會耽誤工作的,您需要我幫您訂購午餐嗎?」
他不知道為什麼生起氣來,擺擺手讓我滾。
我說好嘞,麻利地滾了出去。
公司裡年輕的男生很多,也有人在追我。
那人是另外一個項目組的同事,高新。
高新人挺好的,看得出是個老實人,也不在乎滿公司上下傳出的風言風語,每天給我帶早餐,還陪我一起吃午飯,有時下班還會送我回家。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偶爾有幾次我跟高新走在一起時,總能看到方天御在不遠處盯著。
他對我也越來越兇,招了個新的女助理,把我原來的一部分活分了過去,還給我降了薪。
14
高新很快向我表白,是在公司的樓梯間,隻是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那麼多瘋話。
「其實公司關於你的很多流言我都聽說過,你們女孩子剛步入社會,有些小心思我也能理解,大老板看不上你我也不在意。」
我直接愣住了。
高新就像是察覺不到,自顧自地接著說了下去。
「我老家有房,我媽說了,等咱倆結婚之後你就辭職,留在家專心相夫教子,我賺的錢也夠養家了——」
「停。」我及時打斷他,覺得腦子都嗡嗡地疼。
「那個,高新,咱倆可能不合適,以後還是當同事吧,祝你早生貴子哈。」
等高新走後,我還沒能從剛才的惡心勁裡緩過神來。
可能是工作太忙,把眼睛都忙瞎了吧。
方天御像個幽靈一樣,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突然在我背後悠悠出聲:「你就看上這麼個貨色?」
我被嚇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後翻了個白眼。
「我眼光不行,不可以啊?」
正在氣頭上,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方天御也不生氣,反而咧嘴笑了起來,點點頭。
「沒錯,你眼光是差。」
他一邊說一邊朝我靠近,直到將我抵在牆邊。
「這麼帥的優質帥哥擺在你面前,你偏去追這種媽寶男。
「要不要考慮一下做老板娘?」
15
周末,我陪方天御參加了他姑姑女兒的升學宴。
就是那個在我高中時給她補過課的小女孩。
升學宴上,方天御的姑姑看到我,沒想到還記得。
她笑著說,多虧我從前給她女兒盡心盡力地補課,才讓小姑娘考上華清。
我心道他們有錢人就是會說話,小姑娘能考上華清跟我小學時教的那些拼音加減法應該是扯不上邊。
但混跡職場這麼多年,我臉上還是笑著拍馬屁:「還要多謝您當年對我的照顧,每小時三百的補課費放在現在給的也算很高的,每次還都給我切果盤。」
「每小時三百?」他姑姑愣了一下,「不對啊,我記得是每小時一百,你一共補了二十天課,一共四千,我轉給天御的,不會有錯。」
說起方天御,她又感慨,「我當年就知道這臭小子對你圖謀不軌,明明剛去英國,給你打了通電話就嚷嚷著要自己先回來,冬令營都沒去。」
16
升學宴結束後,方天御開車送我回去。
我問起補課費的事,他神色淡然地解釋:「你當年那麼窮,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癩蛤蟆盯天鵝,我不讓你多賺點,怕你真吃了我。」
我坐在副駕咯咯地笑,心想你這是什麼形容,聽起來還怪貼切的。
大金主可不就是天鵝肉嗎?那年我那麼小,又拼命想逃離那個家, 唯一的辦法就是多賺點錢。
他把車停在我家樓下卻沒開鎖,而是轉過頭來盯著我問:「答案呢?那天我向你表白, 你還沒給我答案。」
我抿了抿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看著他笑道:「我想先回一趟家。」
他想也沒想就點頭:「我陪你。」
我露出為難的神色:「我家的情況……」
「我知道。」
讓我沒想到的是,方天御直接打斷了我。
「你爸媽現在在新橋監獄。五年前你爸欠了賭債被人逼到家裡, 我替他們報了警, 警察把你媽賣淫的事調查清楚, 兩個人都判了刑。」
我直接愣住了,怪不得這些年那兩個人再也沒來騷擾過我,原來……
「你想回去幹什麼?有東西放在那裡嗎?」
我搖了搖頭, 看著方天御笑了起來。
「我想回去做的事,你已經幫我做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所以呢, 說清楚,你還要我等多久?」
我搖了搖頭, 做了自己幾年前我最想做的事,直接撲過去,吻上方天御的唇。
眼淚隨之滾落下來,我喃喃開口。
「不要等了, 方天御,我們都別等了。」
番外:
從我記事時起, 我的家就跟別人不一樣。
爸媽從不工作, 他們向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要錢, 到最後要不出, 就去牌桌上賭。
我常常沒有飯吃, 厚著臉皮去爺爺和外公家蹭飯, 他們看著我總會嘆氣。
再後來,家裡有了些錢,爸爸經常扔給我兩塊錢, 讓我出去玩別回家。
有一次我偷偷溜回家, 看到一個肚子肥得流油的男人笑著從臥室走出來,床上躺著衣衫不整的媽媽。
那年我十歲,從鄰居們的嘴裡,知道了他們做的事。
我媽就這樣用賣來的錢養著我和那個男人, 我曾勸她離開, 可她那時瞪著眼罵我,罵著罵著又哭了。
她說, 她愛他,當年她懷著我被人罵是破鞋,隻有那個男人願意娶她。
新華高中沒有別的特色,成績不算拔尖,名師沒有很多,但特別有錢。
「媽可」我聽到他跟我媽偷偷商量, 說有個外地來的老板,就喜歡年輕的小女孩。
我慌了,我衝進去拼命求他們, 磕頭磕的地板上都是血。
我求他們再等等, 等我中考後拿到好成績,一定會賺到很多錢。
我用那十萬塊逃離那個家。
其實長大後,我有想過報警。
可不知道為什麼, 腦子裡總會想起那天我媽在我面前哭得滿臉是淚,說她愛那個男人。
她隻是想有人愛她。
可她為什麼看不到我呢?
媽媽,我曾那樣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