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漸漸醒悟到。
原來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懂得愛自己的人。
因為從未愛過自己,從未看得起自己,所有她付出的所有的愛,都是筋疲力竭,透支著自己的靈魂。
在遭到外物的打壓後,就會徹底崩潰,人格瓦解。
兩人當年戀愛的時候,如膠似漆,與其相投。
陸聿是一個誠懇又有些許笨拙的男人。
他多麼想給她一個隆重的婚禮,讓全世界的人都見證他們的幸福。
可她不敢。
雖然她表面上的立場和態度是,自己的幸福,沒必要演給人看。
她是演員,又是明星,受到太多本來沒有必要的關注。
這些關注讓她疲憊,她不想讓這份疲憊拖累到陸聿和他的家人,更不想拖累他們的孩子。
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年代,女性的普遍地位原沒有現在高。
自我覺醒的女性數量也比較少。
那些外人對於她的婚事,多是抱著吃瓜看戲的心態。
除了真正喜歡她的影迷之外,其他人,對容貌漂亮的女明星,都抱著嘲諷等著看戲的姿態。
想看嫁入豪門的女明星人老珠黃被拋棄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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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老公有錢的女明星出軌被三。
想看老公沒錢的女明星扶貧被殺豬盤。
都是一些吃瓜看戲的人罷了,所以施寧一直選擇低調隱婚。
在戀愛時,她堅定地選擇陸聿,自從兩個人在一起,就從未想過分開。
他們一同攜手看遍了許多風景,逐漸成為彼此難以分割的另一半。
戀愛中極致的相互依戀,短時內遮掩了她的自卑。
而本質上,她是一個沒有被教過如何愛自己的人,也從未真正接納過自己。
父親拋棄妻女跑到加國後,很快和富家女生下了一個兒子。
母親將自己失敗的婚姻歸結為自己生不出兒子。
雖然後來她們一家,四個都是女性。
卻從來沒有人公開談論任何有關女性的話題。
就仿佛,身為女性是一種自卑。
施寧小時候也想過,如果她是男孩子就好了。
父親寧灏鈞曾對第二個孩子寄予厚望,所以才能將她的名字取兩個姓氏的結合。
如果她是男孩子就好了,也許母親就不會被拋棄了。
雖然在逐漸成長的過程中,她也漸漸意識到父母的許多觀念都是錯誤的。
但這無法改變她深入血骨裡的自卑。
同校裡別的孩子上著價格不菲的課後補習班時,她卻連一個盒飯都買不起。
別的女孩子每個季節都有嶄新的新衣新裙。
她和姐姐……卻連一件合適自己胸.圍的內.衣都沒有。
經年累月的自卑,不會因為後面走紅賺到錢而改變。
尤其是和陸聿定居燕京後,進入婚後的家庭生活。
施寧是第一次打開見識,她進入了一個非常有涵養、知禮節、心懷慈悲的大家族。
這種氛圍讓她愈發意識到人與人生來的差距就是永恆的。
陸聿真的是個處處都趨近於完美,沒有任何短板的人。
他所受的教育、他善良又富有學識能力的父母,讓他從小到大都在有安全感的環境裡長大。
他成長為一個自信而不傲慢,溫和卻不卑微的男人。
而她,自卑、膽怯、比較、毫無安全感,她仿佛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瑕疵。
但當年,施寧從未承認過這一切,自然也就不會正面去應對。
她隻是假裝自己對一切變化都適應良好,假裝自己自信強大。
實際上卻處於極度不安的狀態,希望能夠在短時間內迅速生下三個孩子。
一方面是真的很喜歡小朋友,另一方面,自然是覺得孩子越多,兩個人的聯系才會越緊密。
再後來,母親進入更年期之後,脾氣越來越古怪,說話也越來越極端,這也給了她很大壓力。
在懷上小妄之後,她開始頻繁做夢,夢到陸聿出軌。
醒來便陷入長久的空洞,經常抱著膝蓋坐在床邊發呆。
她開始變得多疑,焦慮。
陸聿一出門她便神經緊繃,試圖對陸聿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甚至還會等他熟睡之後,拿起他的手機仔細翻查。
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自己的人生在一步步印證了母親的猜測。
陷入了這種迷思中,她愈發覺得自己沒有任何長處,隻空有一張美貌的臉,但美貌不過是基因遺傳而已,什麼都不是。
她開始對陸聿身邊可能出現的女性都充滿了敏感。
哪怕陸聿連女秘書都不用。
哪怕她一次次深夜翻看他的手機和電腦,所有的信息、郵箱、信件,都隻和工作有關。
在她一次次驗證陸聿是否全心全意愛她的過程中,生下了小妄。
陸聿並沒有因為她的多疑而生過氣,隻是無奈地和她談過幾次,他不太明白她為什麼會逐漸變得如此不信任他。
是不是他在婚姻過程中有什麼疏漏。
在生下小妄之後,她一度產後抑鬱,不再多疑,隻是全心全意地照顧小妄。
仿佛把人生的重心放在了孩子身上。
看著小妄一天天健康長大,陸聿的陪伴,家人的包容,也逐漸治愈了她。
雖然偶爾還是會有焦慮緊張突發發作的時候,但她那時也隱隱意識到。
這段婚姻裡,真正迷失的那一方,是她。
施寧也開始嘗試調整自己,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就是在陸聿那次出差之前,她突然焦慮發作,希望他能留下來和她一起陪小妄去海洋館。
那一次,陸聿沒有答應。
再然後,就發生了那件事。
整整三個月絕望的尋找,終於徹底逼瘋了她。
她害怕小妄再次受到傷害,也覺得以她當下的狀態,恐怕離開婚姻關系,才是正確的選擇。
但是在十年後,就在她回到燕京後的這段日子裡。
隨著病情逐漸好轉,她才漸漸醒悟。
就算回到二十多年前,一切重新來過,她也仍舊會選擇和銥嬅陸聿在一起。
就像此時此刻,她鼓起勇氣對陸聿道歉,徹底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一樣。
今天母親在她面前發作的時候,她也徹徹底底地意識到。
無論過了多少次,她仍舊會選擇站在陸聿這一邊。
區別是,當年,她忐忑,迷茫,充滿試探和不自信。
如今,她望著陸聿,內心安定,不再有任何恐懼。
她不會再計較外人的評判,哪怕是她的母親,任何話都不會再刺痛她。
一個人內心真正的強大,就是堅定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不在為任何外力而搖擺。
這一次,她一定會好好守護自己的家人。包括幾個孩子,包括呦呦,更包括陸聿。
施寧知道她如今已經有能力處理好任何事。
……
施寧低垂著頭,眼眶漸漸湿漉。
她終於能夠面對真實的自己,用真實的狀態去面對陸聿。
這也是她回國後第一次,能夠自然地在陸聿面前落淚。
她並不確定,這一份遲了十年的歉意,陸聿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陸聿卻在聽完她這番話後,沒有絲毫遲疑,敞開手臂,緊緊地抱住了她。
他溫暖而寬厚的懷抱,讓施寧的心越來越沉澱下來。
“沒有,寧寧,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沒有做好。
你生病了,這完全不能怪你,而我,如果那天……我沒有去R國出差就好了。”
陸聿從來不覺得妻子有錯。
他確實有過很復雜的悔意。
那一次,施寧焦慮發作,突然提出不想讓他出差。
那次的會議,是亞太區幾大區域商會的會長共同出席,探討的是亞太區商業發展的重要事宜。
陸聿聽老婆的話聽了小半輩子了。
施寧不讓他做的是,他從來都是不管對錯,都不會做的。
因為隻要施寧不開心,他就認為自己錯了。
可唯獨那一次,也不知是怎麼了。
可能是他面對施寧病情反復,心態稍顯疲憊,加上他咨詢了醫生,醫生給他的建議是。產後抑鬱症患者,需要家人足夠的耐心和包容,但也不能一味縱容,畢竟生活還要繼續。
陸聿就是懷著這樣的想法,才沒有聽話。
他覺得生活必須繼續,何況會議也隻有五天的時間,他甚至壓縮自己的工作時間,夜裡不睡,把自己的工作在三天內就完成了,他是在第三天晚上,就提前趕回了燕京。
但是,小妄卻丟了。
……
陸聿緊緊抱著施寧,手掌很輕很輕地,一下一下輕撫著她的背。
是無聲的安撫。
也是彼此的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