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和他在一起?想想當初,她也曾對他有過悸動。
那時候她從一份華人報紙的工作上被人擠下來, 不得不換工作, 在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打工, 做收銀,因為對系統操作不熟悉,經常對錯帳,別人加油刷信用卡,她好幾次忘記讓別人在票根上籤字, 還有國外盛產的teenager,12歲到16歲,不管不顧完全瘋狂的年齡,神來了都管不住的人種。有時候突然一群人進來,一人搶幾樣,不付錢就衝出去了,作為華裔留學生,不敢和這些白人小孩較真,多半是認倒霉。幹了兩周,那個便利店的華人老板非常生氣,隻給她發了17刀工資。
這事幾乎在她的朋友圈傳為最神奇的笑話。
第二天,她和她的老板攤牌,打算辭職,老板要晚上才能過來,她一個人守店。
下午生意最慘淡的時候,teenager又來哄搶,面對被弄得七零八落的貨架,石媛趴在貨架上就哭了。
那應該是她去美國以後,最無助的時候吧。
然後,他出現了。
石媛哭的時候,他默默幫她把地上的貨品都撿了起來,按照標籤重新排好。
他對石媛說:“這種要通宵守店的工作不適合女孩,如果你不嫌棄,我給你介紹個part time job吧。”
“……”
那時候,石媛幾乎以為自己要接近愛情了。
石媛離開美國的那天,他破天荒不上課不打工,開著他那輛雷諾送她去機場,路上,他突然笑笑說:“如果我希望你不走,你能不走嗎?”
那時候他已經在美國攻讀PHD,於情於理,他都將有一個錦繡前程。石媛master讀完,和他的結合,在留學生群體裡比較普遍,一起努力留下,或者一起回國,去大城市闖蕩,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想和他在一起的這一兩年,石媛竟然覺得幾分唏噓,許久,她閉著眼睛靠著車窗,輕笑著說:“別鬧了。”
他也跟著笑了笑,不置可否。
石媛下車的時候,他突然上來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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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記得他們擁抱了多久,等他放開她的時候。
兩人卻是同時松了一口氣。
他說:“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隻是擁有你的人,卻從來沒有擁有過你的心。”
石媛笑:“我的心給了吳彥祖,早沒啦。”
石媛離開,他送了石媛一塊手表,卡地亞的藍氣球系列。石媛去試了一次,其實挺喜歡的,但是價格略貴,最後猶猶豫豫,沒有買。不過是隨便逛逛,他還能記得,石媛感到意外。
石媛抱著紅色的表盒,拎著行李進了出發大廳。
全程沒有回頭,隻是讓眼淚靜靜滑落。
石媛剛回國的一陣,沒有通知任何人。因為找工作並沒有想象中的順利。接連換了兩份工作,石媛終於得到了理想中的offer。
那天晚上她喝得酩酊大醉,在美國的幾年,各種壓力讓她愛上了喝酒,之後時不時就會饞酒。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會變成這樣的人。
找到了理想的工作,石媛才終於敢和蘇漾聯系。
她去X城的時候,曾經在蘇漾有課上的時候,跑去看了蘇漾的作品——茶杯。
在大師的建築裡,蘇漾並不算多顯眼。以現代的建築窗明幾淨的風格來說,蘇漾的建築可以說是有些“髒”的,她喜歡用瓦爿這一類的回收材料,可是很奇異的,比起那種“幹淨建築”的突出顯眼,蘇漾的“髒”建築,反而可以更好地和周圍的環境結合,一點都沒有違和感。遠看她的建築,並不會覺得有如何的美感,走近了,才能感受到那一種讓人驟然沉靜的力量。
她的設計一點都不浮躁,就像她的人一樣,從來不會樹立太長遠的目標,隻是做好眼前的事。
蘇漾從X城殺回N城,因為這麼多年對山水園林建築的研究,很快在青年建築師的隊伍裡,找到了一席之位。
她的華麗轉身,讓石媛感覺到壓力。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她在蘇漾面前,始終感覺到幾分自卑。
美國常青藤聯盟大學的建築碩士,打扮洋氣,工作也比較理想,明明在外人眼裡,她是更成功的那一個。
她在N城的大型建築設計院裡,和全國、全世界的名牌畢業生PK,和最尖端的建築界大師學習,她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嶄露頭角,可是現實就像一盆冷水。無休無止的加班,論資排輩的分配,永不滿意的甲方……
石媛的建築夢在這種瑣碎又看不到盡頭的日子裡,漸漸被揉了個粉碎。
當然,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對蘇漾說過。
石媛是個極其要面子的人,她永遠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
家人對她能不能成為一個偉大的建築師並不關心,父母每天跟她打電話,第一句就是:“你怎麼還不談戀愛?”
他們把家裡養得狗拉去配種,回家之後都要對她感慨一句:“狗都配種了,你還沒有。”
在家人這種高頻率的轟炸之下,事業沒有起色這件事,反倒被分散了注意力。
她的生活除了加班就是相親,有那麼半年的時間,她幾乎把N城知名的咖啡廳都喝了個遍。
逃避相親的辦法,從家裡煤氣泄漏了,到連蘇漾一起坑,到後來,她對找男人這件事,真的已經徹底失去了信心。
其實最初她並不討厭相親,相親隻是一種擴大朋友圈的手段。
可是相親的時候,那種現實到殘忍的對話,扼殺了她對愛情的最後一絲幻想。
明明該是為了愛情結婚,可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坐在一起,像談買賣一樣聊著人生大事,你告訴我你的房子按揭了多少,我告訴你我的車子買了幾年,彼此說一說工資,大家心裡有數,回去各自權衡。
到最後,自己都有點迷失了。這到底是來找丈夫,還是找個婚姻合作伙伴?
周末,石媛又去相親。相完親,彼此興趣缺缺,男人“有事”先走,石媛倒是不緊不慢地留下吃了個飯。
她點了一份黑椒牛排,談不上口味,飽腹都嫌有些粗糙,但是石媛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挑剔刻薄的石媛,如今她對於所有不能適應的事,都能以很快的速度適應。
“學姐?”
石媛正切著牛排,一個看上去很秀氣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
石媛快速搜索著記憶,終於想起眼前的女人,是她們N大的學妹。
“你好你好。”對於許久不見的人,石媛總是有些尷尬。
學妹一個人過來,見石媛一個人,很自然就坐了下來:“學姐一個人來吃飯?”說完,她看見面前的咖啡,一拍額頭:“看來是有人的?”
“沒事,人已經走了。”
學妹笑嘻嘻地說:“我剛過來定了點東西,現在等我老公過來接我。”說完又問石媛:“學姐呢?結婚了嗎?”
石媛笑:“配得上我的人還沒出現。”
學妹對於石媛這種開玩笑的語氣也已經習慣,“聽說學姐後來去了美國,果然國外就是不一樣,學姐現在變得好洋氣。”
“哪裡哪裡,化妝化的。”
“我馬上要婚禮了,我請了蘇漾學姐,學姐你也一起來吧。”
“诶?”石媛愣了一下,然後客氣地說:“好的。”
石媛看了一眼手上那塊藍氣球:“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學妹看著石媛:“這麼快?再等等吧要不?我老公馬上要來了,讓他順便送送你吧。”
石媛想著和這個不熟的學妹寒暄已經很痛苦了,再來個學妹的老公,完全和凌遲差不多,趕緊謝絕:“不用不用,我開車了。”
“那好吧,學姐你路上小心。”
……
後來,石媛原本都快把這事兒給忘了,是蘇漾接到學妹婚禮的請帖後,順便通知了石媛,說是學妹的婚禮,要她倆一起參加。
學妹婚禮那天,石媛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想想也不是很熟悉的人,就沒去了。讓蘇漾幫忙隨了個份子,這事也就罷了。
婚禮當晚,石媛加完班出來,蘇漾破天荒跑過來接她。
這讓累成狗的石媛滿臉興奮。
“哎呦,讓我看看這是誰?這不是我們蘇大建築師麼?居然有空來接我,我何德何能,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面對石媛長串的逗弄,蘇漾隻是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笑笑說:“沒吃飽,過來找你宵個夜。”
石媛近來長胖了一些,最近都在嚴格地按照哥本哈根減肥餐吃,立刻回絕蘇漾:“我最近在減肥,宵夜太罪惡了。”
蘇漾撇嘴:“這麼瘦了還減什麼肥?”
“追求完美嘛。”石媛對自己的嚴苛是方方面面的,說不吃宵夜就不吃:“我今天開車了,送你回家。”
蘇漾看了石媛一眼,點了點頭。
石媛的車停在地下停車場,下班太晚,停車場裡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了,兩人的單鞋在地上走著,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石媛轉著手上的車鑰匙,隨口問道:“今天的婚禮怎麼樣?學妹的老公帥不帥?人怎麼樣?”
“還行。”
蘇漾的態度心不在焉的,石媛推了推她:“沒有照片嗎?給我看看啊,好歹我也送錢了。”
“我沒拍。”
石媛睨了蘇漾一眼:“你真的是,完全不像現代人。”說完,石媛想起學妹加了她微信,趕緊拿出手機:“想起來來了,學妹剛才好像加我了,估計是我送錢沒去她有點不好意思,說以後我結婚了一定要給她發喜帖呢。她肯定發了圖。”
“別……”
學妹加石媛的時候,石媛正在加班,都沒來得及看。
停車場的網絡不好,信號一直是E網的。
點開學妹的朋友圈,九宮格她發滿了,配以長而感人的文字。
即便是小圖,石媛也能認出照片上的人。
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凝固下去。
原本她隻是想隨便看看,這會兒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網絡那樣差,每一張照片下載原圖都要加載很久,她卻異常有耐心,一張一張地放大,一張一張地看。
看完照片,石媛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漾一眼:“怪不得你突然跑過來了,原來是他結婚了。”
蘇漾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石媛……”
石媛收起手機,突然笑呵呵地對蘇漾說:“我覺得人有時候也不能太自律了,其實我現在挺餓的,還是去宵夜吧。”
……
那天晚上,石媛幾乎拋卻了自己全部的驕傲,縱情在蘇漾面前述說著自己人生的失敗和挫折。
她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酒,隻覺得好像怎麼喝都不會醉。
這麼多年,如果說能有哪個男人讓她記到心裡。
那大約隻有羅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