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熠的呼吸聲平緩而有力,微微含著笑意的聲音帶著幾分蠱惑。
他說:“現在不冷了吧。”
第三十九章
山澗小溪潺潺耳鳴, 自山石中穿過,在林木疏朗之處閃過一泓清涼,擊打著形狀不一的卵石。清脆的聲音好似有個陶醉的樂者, 奏著柔曼輕緩的曲調。
冷風掠過, 被顧熠緊緊抱在懷中的蘇漾一動不動。
隻覺得前胸後背好似冰火兩重天, 前胸是顧熠身上如火的體溫,背後是北風呼嘯的冷空氣。
她的手還抵在顧熠胸口, 從抵抗的姿態,化作一種彼此依存的靠近。
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一步一步,從平靜變成鼓噪,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彼此鮮活的存在。
這真是最原始的取暖。
蘇漾的臉憋得有些紅, 半晌,瓮聲瓮氣地說了一句:“不冷才怪。”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聽見有人呼喚著他們名字的時候,蘇漾覺得身體都有些發麻了。
顧熠聽見動靜, 抱著蘇漾站了起來, 他的聲音冷靜而渾厚:“我們在這裡。”
蘇漾的腳又痛又麻, 隻能靠著顧熠站著。
她的視線裡出現一群拿著手電筒四處揮舞的人,那一刻,她隻覺得那些手電筒的光,在黑暗的環境下,好像天上閃爍的星星, 交織成光束的海洋,讓她看到了希望,她忍不住情緒都有些激動。
“我們在這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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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露重,山路湿滑,為了把受傷的蘇漾弄上去,眾人倒是廢了一番功夫,最後是靠著繩子的力量,才把她拉了上去。
蘇漾的腳踝已經腫成了饅頭,一番折騰之下,疼痛讓她出了一身大汗,但她還是堅強地咬著牙,一聲不吭。
顧熠一直被人圍住詢問情況,一時也抽不開身照顧蘇漾。
蘇漾上來了,才發現曹子崢也來了。平時都裹得嚴嚴實實的他,這會兒倒是穿得很少,一件普通的針織衫外面隨便搭了一件大衣。看上去十分單薄。
蘇漾本來是在找顧熠,一抬頭看著他,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麼也來了?”畢竟才認識沒多久,沒到那麼熟的地步。
曹子崢的表情淡淡的:“怕出什麼事,跟著來看看的。”
蘇漾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福大命大,還好沒事。”
“嗯。”
人都被拉上來,眾人松了一口氣,收好了繩子準備回村,蘇漾試圖動了動腳,拉扯著患處,又是一陣劇痛。
見蘇漾在原處不動,曹子崢很敏銳地發現了她的不對。
“腳扭了?”
顧熠本來在回答別人的問題,這會兒聽見曹子崢的話,立刻回轉過頭來。他也顧不上和別人說話,隻是本能地蹲下檢查蘇漾的傷勢。
整個腳腕已經完全腫了,蘇漾的褲腳原本還有些松動,因為腳腫得更厲害,而完全卡在傷處,讓她更為難受。
顧熠怕充血更厲害,果斷撕破了緊緊勒住傷處的褲腳。蘇漾腫成一團的腳腕終於得到釋放。
見她的扭傷在一番折騰後更為嚴重,眉頭一皺:“讓你不要亂動。”
顧熠嚴肅的表情讓蘇漾和曹子崢俱是一怔。
還不等蘇漾說什麼,曹子崢已經明白了狀況。
他往前走了一步,移到蘇漾面前,眼眸中透露出關心:“要緊嗎?我背你回去吧?”
他話音剛落,顧熠已經先他一步,直接背對著蘇漾蹲了下去。他不耐地對蘇漾揮了揮手,示意她上去,很明顯,也是要背她回去的意思。
蘇漾跛著一隻腳,為難地看著面前的兩個男人,一時也有些尷尬。
顧熠是那種話少直接的性格,什麼都不說,隻是蹲在那裡等著她,而曹子崢,也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似乎也是在等著她的答案。
曹子崢是很溫柔有趣沒錯,對蘇漾也很好,但是麻煩他總讓她有種心理負擔,比起來,蘇漾反而更願意和龜毛難搞的顧熠對磕。
蘇漾來回掃了兩眼,一番斟酌之後,最後移開了目光,不看曹子崢,隻是用有些粗魯的語氣說:“蹲那麼遠,我哪夠得著?”她的視線落在顧熠的方向,以惡狠狠的表情,隱藏著此刻的緊張:“還不過來?”
那等候的時間並不長,但是當蘇漾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甚至明顯感覺到顧熠緊繃著的神經好像松掉了,竟然輕舒了一口氣。
他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弧度,刻意隱藏的情緒不易察覺。他很快往後移了一步,正停在蘇漾面前。
蘇漾不是很利索地爬上他的背,還不等她趴穩當,他已經很快地把她背了起來。嚇得她趕緊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手自然的勾著她的腿,往前走了兩步。
蘇漾的手裡還攥著已經湿掉的速寫本,整個人雖然看上去狼狽不堪,可是很奇怪,她並不覺得慌亂。整個人依靠著顧熠,竟然覺得那種惶恐不安的情緒,都漸漸消散了。
顧熠微微往後瞟了一眼,蘇漾從他一閃而過的眸光中,看到有溫柔的光一閃而過。
兩人以這種親昵的距離接近,都有些別扭。
下一刻,蘇漾就聽見顧熠嘲弄的話語,一如平時的毒舌。
“看著輕,還挺壓秤。”
旁邊的人聽見顧熠的話,俱是掩嘴一笑。
女人的體重和年齡像貓的尾巴一樣,是完全不能踩的部分。蘇漾原本還有幾分微妙,都被顧熠的話攪和沒了。她氣急敗壞地敲了敲他的腦袋,沒好氣地啐他:“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蘇漾在大家的笑聲中小心翼翼地瞥向曹子崢的方向,隻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們,又心虛地轉開了目光。
好像有什麼被他看穿了一樣,一臉尷尬。
……
大家走在前面,顧熠背著蘇漾走在最後。顧熠的腳步緩慢而沉穩,跟著眾人一起往回村的方向走著。
夜風陣陣,蘇漾抱著顧熠的脖子,手上的速寫本自然地垂著,時不時蹭到顧熠的前胸。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蘇漾能聽見他有節奏的呼吸聲音,每一下都讓她有種奇異的安全感。
她安靜地趴在他的背上,前面手電筒的光和月光輝映,微弱的亮讓她看清了顧熠耳朵上擦傷的傷口,隱隱的紅色,是已經幹涸結出的淺淺血痂。
從那麼高的地方滾下去,她身上都有多處擦傷,他卻一直用身體護著她,這樣的傷一定也是不少的。
但他從摔下去開始,就一直一聲不吭,完全沒有提及自己的傷勢,讓蘇漾都有些忽略了他也受傷了這件事。
此情此景,蘇漾心裡一時湧出強烈的自責感。要不是她想搶時間去看涼亭,兩人也不會掉下山坡,這麼想想,她更內疚了。
顧熠背著蘇漾,走得不快,漸漸的,他們和大部隊隔了一些距離。蘇漾見旁邊沒人了,抱緊了顧熠,用細弱蚊蠅的聲音,湊到他耳邊。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她的手輕觸上顧熠的傷口:“身上的傷多嗎?”
顧熠大約是沒想到一貫理直氣壯的蘇漾會突然道歉,後背一僵,微怔了一下,半晌,他輕聲回復:“沒事。”
“今天謝謝你。”和顧熠互懟習慣了,這麼好好說話反而有點不習慣了,蘇漾的語調別扭極了:“謝謝你沒有丟下我。”
許久,耳邊突然傳來顧熠的輕笑。夾在在北風中,蘇漾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笑了。
“要是真的想謝,我倒是希望來點實質的。”顧熠的語調帶著幾分調侃。
“嗯?”
顧熠清了清嗓,一本正經地開始說著胡話。
“以身相許,這個主意不錯。”
蘇漾:“……又來了,早知道不謝你了。”
“呵。”
顧熠的一個小玩笑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輕松了幾分。耳畔有樹與樹互相碰蹭發出的沙沙聲音,蘇漾想了想,說道:“我曾聽說過一句話,中年男人突然墜入愛河,就像老房子著了火。我覺得這話和你挺像的。”
顧熠的聲音冷了冷:“中年男人……”
“不要在意細節。”蘇漾換了一隻手拿速寫本,思忖了片刻,問顧熠:“被拒絕了,為什麼不放棄?”
顧熠聽到蘇漾的問題,倒是沒有什麼不自在的表現,隻是淡定地回問:“那你呢?為什麼一直拒絕我?”
“你那種死纏爛打的方式,完全0分好嗎?哪有女孩會答應啊?”
顧熠想想近來兩人奇怪的相處,也忍不住笑了笑。
許久,蘇漾聽見他溫柔而篤定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著:“0分上升空間大,努力努力,就能滿分了。”
好像平靜的湖面被人投入一顆石頭,蘇漾感覺到自己心頭陣陣漣漪。
那種輕撓酥麻的奇怪感覺,讓蘇漾有些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緊咬著下唇,半晌,隻是以平時的語氣說著:“及格都難,就別想滿分了,不切實際。”
“……”
蘇漾的腳扭了以後,在山村裡生活,還是挺多不方便。
山裡沒有自來水,都是靠從山澗和村中唯一的井中取水。
雖然之前有些不愉快,但是現在同在山村,蘇漾的狀況倒是得到了眾人的幫助,有人給她順便帶個飯,有人幫著扶一下,讓她能進出活動。
蘇漾突然覺得,能成為建築師,第一要有好人品,這可能是真的。
蘇漾本來被安排住在吊腳樓上,現在因為腳不方便,節目組找了住在舊夯土樓一樓的廖杉杉,希望她和蘇漾換個住處。廖杉杉人也還行,很爽快就答應了。
大家都隻是短住,沒什麼太多行李要收拾,蘇漾的東西都是廖杉杉幫忙搬的。
看著她手腳麻利拎著她的小包,蘇漾覺得這畫面奇怪極了。
明明也沒有做什麼,就是有一股淡淡的尷尬感在兩人之間蔓延。
換完了住處,廖杉杉又扶著蘇漾出來。
她用木桶打了一小桶水,兩人就著小桶水洗手。
冰涼的山澗水劃過手心,哗哗的水聲緩解著兩人之間的尷尬。
“謝謝你。”蘇漾鼓起了勇氣說道:“我太沒用了。”
天氣冷了,廖杉杉把高束的馬尾散開,中長的長發披散,遮擋住了她清秀的臉龐,也遮擋住她此刻有些黯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