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談話,也沒談,隻是面面相對,就像學生時代進老師辦公室的那種站位。
老師坐在辦公桌前,學生雙手小心謹慎交疊於身前,低頭等待著批示。
前兩天李工才專門找她談過話,說了她說話口無遮攔的事。
在職場上,過分直爽就是沒腦子。
蘇漾很感激李工的提點,之後就隻在心裡默默罵顧熠。
她都這麼克制了,難不成他還會讀心術不成?
顧熠的辦公室風格很統一,以黑白色系為主色調,利用裸露紅磚,水泥和復古風的金屬制品來裝飾。看上去神秘而冷酷。
隻是這會兒的蘇漾沒什麼心情欣賞,隻覺得這環境,再配上顧熠那陰晴不定的脾氣,簡直和什麼恐怖片的畫面似的。
顧熠坐在辦公桌前,左手握著鋼筆,在紙上專注地寫寫畫畫,整個辦公室裡安靜得過分,隻能聽見時鍾擺動、電腦運作、以及蘇漾緊張的呼吸聲。
他的筆尖劃過紙張,有唰唰的聲音,半晌,筆尖頓了頓,他終於抬頭。
“為什麼學這個專業?”
顧熠說話,會不自覺用一點命令的語氣,哪怕是問問題,也是帶著幾分霸道,不過倒是不會讓人生厭,反倒讓人不自覺的臣服。
時間太短,蘇漾來不及想那些漂亮話,隻是本能地回答:“我媽要我學的。”
“你如何看待建築設計師這個職業?”
蘇漾緊張地攥了攥手心,回答:“很累的職業。”
“為什麼想當建築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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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漾聲音越來越小:“為了錢。”
顧熠頓了頓,又問:“你怎麼看妲己貂蟬這樣的女人?”
顧熠這個問題,問得蘇漾黑人問號臉。
這話題是不是扯得有點遠,和她的工作有什麼關系?雖然無釐頭,但是老板提問,總不能不答,思索了幾秒,斟酌著回答道:“紅顏禍水……吧?”
顧熠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他放下了鋼筆,身子後傾,靠在轉椅的椅背上。雙手自然交疊,放在大腿上。
“從今天起,你調到我組裡,以後,你跟著我。”
“啊?”蘇漾沒想到今天談話的結果居然是這個,兩隻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一想到要跟著顧熠工作,她頭皮就開始發麻,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可以拒絕嗎?”
顧熠表情和煦地挑了挑眉:“可以。”
還不等蘇漾松一口氣,他又說:“那我就當你要辭職。”
蘇漾:“……”
這特麼分明就是不能拒絕啊?!
第十一章
蘇漾覺得,工作真的讓人成長很快。在蘇漾以為自己克制不住脾氣,準備掀掉顧熠面前的桌子時,她腦海裡就會閃過李工對她的諄諄教誨。
一個字,忍,四個字,從頭再忍。
蘇漾調整著呼吸,終於平息下情緒。
“我接受這個安排。”蘇漾的聲音很平靜,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顧熠,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我就想問問你,為什麼?”
顧熠淡淡掃了她一眼,反問她:“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特殊?”
顧熠的辦公室密閉而安靜,仿佛說話都有回音。粗麻窗簾沒有拉上,一縷陽光如同一束耀目的金線,正好落在面前的女人頭上。
她的頭發細密而厚實,沒有光的時候呈現黑色,在陽光下卻反出慄黃的顏色,很奇妙的變化,讓她身上始終帶著少女感。飽滿的額頭和線條柔和的鵝蛋臉,皮膚白得像剛洗淨的藕。一笑起來,有一對淺淺的梨渦,不笑的時候也不會顯得很兇。
也難怪事務所裡的那些男同事都虎視眈眈,打著主意,長期在雄性荷爾蒙過剩的環境裡工作,就像他們開玩笑說的,“坐牢三年,母豬賽貂蟬”,更何況她還屬於比較好看的“母豬”。
尤其她又活潑,對誰都笑,和誰都能熱情地聊幾句,除了顧熠。對著顧熠,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不滿、不爽、憋屈的眼神。看著她瞬息萬變的表情,顧熠竟然覺得有些有趣。
腦海中閃過李工對他的提醒,手上的鋼筆輕輕在紙上點了一下。
“放心,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顧熠嘴角勾起:“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更不要把我普通的安排,當做對你的特殊。”
聽見顧熠那冷冰冰又自戀無比的話,蘇漾腦中隻閃過一句話。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誰和您說什麼喜歡不喜歡了,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別再針對我了?”蘇漾越想越不爽:“顧工,您都這把年紀了,能不能自重一點?”
“……”
林铖鈞知道顧熠要把蘇漾調到他身邊了,一大早就跑到他辦公室抗議。
顧熠對此雖然意料之中,卻還是覺得不勝其煩。
手裡的概念稿還沒完成,下午還要開會,本來就忙,還要應付這種無聊的事,顧熠忍不住蹙緊了眉頭。
林铖鈞雙手交叉環抱於胸前,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不是說了把人調到我組裡,怎麼調你身邊兒了?”
顧熠低頭畫圖,沒有理他。
林铖鈞也不在意結果了,直接攻擊他:“顧熠,你這是以權謀私,臭不要臉!”
“嗯。”
林铖鈞還不解氣:“你還說叫我不準搞公司裡的,你自己呢?一男一女長期待在一起工作,你又知道你能把持得住?”
聽到這裡,顧熠終於抬起了頭,手背扣了扣桌面,明顯帶了幾分不爽,強勢說道:“林铖鈞,我的決定,你隻需要接受,明白?”
林铖鈞忍不住爆粗:“去你的!”
……
第一天到顧熠組裡報道,李工組裡的同事來幫她移工位搬東西,一個個都依依不舍的樣子。
顧熠組裡的人,據說都是事務所裡脾氣最古怪的,也難怪他們能和顧熠一起工作,正常人哪裡辦得到?
顧熠給她安排的工位在一個小角落裡,離顧熠的辦公室很近,和大部分人的工位都很遠,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感覺就和學生時代,老師講臺左右的專座一樣,簡直不要太鬱悶。
早上起太早,早飯也沒吃,蘇漾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食堂買個餅的時候,顧熠就出現在她的工位前面,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的,走路居然悄無聲息。
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收拾一下,跟我走。”
蘇漾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自然沒有什麼心悅誠服,忍不住嘀咕:“動不動就跟你走,我是你的狗嗎?”
她說得那麼小聲,顧熠還是聽見了,銳利的眼刀過來,威脅道:“你還想要實習分嗎?”
蘇漾立刻換了一副面孔,亦步亦趨跟上:“我是,我是!”
第一天到顧熠組裡,顧熠居然完全不憐香惜玉,直接就帶她去下工地。
是的,下、工、地!
還是為了核查一個小數據,這麼點兒事,分明隨便叫個人就可以了!
他是有意的?還是故意的?
還不到十點,空曠的工地已經被太陽照射得烤人,又髒又熱,蘇漾不知道顧熠有這樣的安排,還作死穿了一雙紅色的尖頭小皮鞋,坐辦公室當然好看,可是這下工地,完全和小美人魚把魚尾換成人腿似的,走路都像在刀尖起舞。
蘇漾跟著走了一陣,已經忍不住開始抱怨:“一大早下什麼工地,還有多久啊?”
顧熠見蘇漾如此嬌氣,忍不住開口教訓:“做建築師的,工地都不下,和紙上談兵有什麼區別?”
蘇漾對於顧熠的說辭很不服氣:“可是本來也不是我們下工地啊,我們都去下工地了,土木的人幹什麼?
“在國內,可能確實是土木的人下工地,但是在國外,業內更注重實地考察。”
蘇漾聽到這裡,忍不住嘟囔:“可是我們這不是在國內麼?”
顧熠瞪了她一眼,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你不想跟著,就隨便找個地方休息。”
留下句狠話,負手而去。
顧熠不說這話,蘇漾可能就真的找個地方偷懶了,但他都這麼說了,以蘇漾的反骨,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被他看扁。
忍著腳上的痛,蘇漾咬著牙就跟著他走了。
從九點多,一直轉到近十一點,一個多小時,一直在低窪不平的工地上打轉,到處是凸出又尖銳的石子,踩得蘇漾腳底板兒都開始疼了。
沿著小皮鞋的鞋口,蘇漾的腳上磨出了好幾個水泡,尤其是腳後跟,水泡被磨破了皮,傷口已經開始滲血,每走一步,痛感就從腳上傳到頭頂,她走路都開始一瘸一拐,卻還是咬著牙堅持。
起初是為了和顧熠賭一口氣,真的跟著顧熠開始工作了,才有了幾分不一樣的感覺。
他對於工程的每一環節都非常了解,和項目的工程師、經理、監理,甚至是工頭都十分熟悉,對於工程的每一個進度都在掌握之中。明明是名氣很大的青年設計師,對於項目的認真程度,卻好像是第一次的新人一樣。
就像他說的,蘇漾對於建築設計師的了解,確實就是“紙上談兵”,這並不是貶義詞,而是業內大部分建築師都是這麼在工作。他們本身也隻需要用紙筆和軟件來設計建築,而其餘的步驟,有其餘的人去負責,各司其職,這並沒有什麼不對。
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國外那一套“嚴謹”,在蘇漾看來,也挺固執沒必要的。
而今天,她突然有了一些改觀。
因為顧熠的工作態度,她感覺到了作為“建築設計師”的一種使命。
——真正的用心設計。
顧熠一進入工作狀態,就變得嚴肅無情,六親不認。
建築設計是一份嚴謹且枯燥的工作,並不像電影或者小說裡寫的,成天穿著個風衣,到處轉一轉找靈感,然後回到工作室就能唰唰畫出來。
所有的設計,都要精準遵從於細節,真正從需求出發。
他不喜歡任何懶散的人在這個行業裡,因為他沒有時間再去糾正別人的觀念,也不願意浪費這個時間。
一個多小時過去,忙完了一切,顧熠才想起,來時還帶了蘇漾。
他猛一回頭,很驚訝地發現,她居然沒有去休息,而是一直跟著他。
她的打扮和髒兮兮的工地很是不搭,米白色的連衣裙,配上一雙紅色的小皮鞋,本該是時髦又俏皮的樣子,此刻卻灰頭土臉,如同一隻泥猴。
她臉上熱得通紅,額頭上的頭發都濡湿了,耷拉下來,像蒸了桑拿一樣。此刻,她一瘸一拐地走在他不遠的後方,走幾步就去弄一弄她的鞋子。見顧熠停下來看著她,趕緊加快了腳步,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