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畢業已經快八年,學校變化很大,顧熠趕時間,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好好看一看。
匆匆和老教授續敘完舊,找到停在報告廳不遠的車。
還沒走近,就看到雨刷上卡著一張傳單,顧熠取下來展開,竟然是他講座的傳單。剛準備丟掉,就看見那傳單上還寫著字。
黑色水筆寫的娟秀小字,赫然都在他的臉上。
顧熠這場講座是針對建築系內部的,能得到這傳單的,也隻有建築系的學生了,這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傳單折痕縱橫交錯,他臉上被寫著:
【不好意思,蹭了你的車,補漆請與我聯系,p.s.還有提醒下你,這裡不讓停車】
最後還畫了個小表情,一看就是女孩的傑作。
顧熠再看自己的車,車門上被人蹭掉了一塊漆,也不知道這人怎麼蹭的,居然還是個心形的。
隻讓他聯系她,卻沒有留手機號,這人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
他正沉思著,手機便響了起來。
“……”
電話接通,那端的人語氣輕快:“顧大師,什麼時候回所裡?”
顧熠看了一眼手表:“一小時內。”
“今天講座怎麼樣?”
顧熠一貫惜字如金:“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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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電話那端的男人,歡快中帶著幾分試探:“現在學建築的女生是不是比我們以前多了,有沒有長得好看的?我們建築師還有沒有未來?”
顧熠想想今天講座睡覺的那個,以及這個蹭車逃逸的。
忍不住搖了搖頭。
“現在N大學建築的女孩,一個像樣的都沒有。”
第二章
開學後,好多同學上交了實習登記表,據說系裡一半都找到了實習單位。
蘇漾一直渾渾噩噩,作品集都還沒準備好,自然還沒確定。好在事情峰回路轉,周四晚上,系主任在大群裡發了通知,讓沒確定實習單位的同學向系裡遞交申請表,這學期系裡聯系了好幾個很不錯的單位,願意招收實習生。
天氣炎熱,蘇漾和石媛一起去交申請表,兩人即便沿著樹蔭走,依舊如同炙烤,隻能一路以申請表為扇,邊走邊聊。
蘇漾記得石媛之前有提到,已經有意向單位,問她:“你不是找到實習單位了嗎?學校這是拯救我們這種沒單位實習的渣渣,你跑來湊什麼熱鬧?”
“那單位主要是做住宅的,我以後還是想做公建。”提起這事,石媛也忍不住有些納悶:“我想進的幾個主攻公建的建院都沒申上,他們招了我們系裡比我成績差的幾個男生。這眼光,也是神了。”說起此事,石媛忍不住擔心起來:“我感覺就業這事兒還挺艱難的,聽畢業的學長說,我們專業女的好多都轉行了,我估摸著,我當不上建築師的可能性還挺高的。”
蘇漾瞥了石媛一眼,一臉“絕不可能的表情”:“你一直班裡前幾,怎麼可能當不上建築師?謙虛過度就是虛偽了啊。”
石媛白了蘇漾一眼,想到行業現況,忍不住嘆息:“你懂啥,這是職場上的性別歧視,算了,你這種在哪都受歧視的,估計沒有什麼感覺。”
蘇漾:“……”
“不過說真的,我不想轉行。”石媛第一次在蘇漾面前說起自己對未來的想法:“說起有名的建築師,大部分都是男的,真希望有一天女建築師,也能出一個顧熠那樣的人。”
蘇漾拍著石媛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那咱先建立一個小目標,就普利茲克獎吧。”
石媛白眼翻出天際:“去您的吧。”
每周五,蘇漾都會回家過周末。家住N城老城區,倒是方便。
周六,蘇漾的老媽葉女士又起了個大早,還是一貫的做事風格,在家做家務像拆房子一樣,噼裡啪啦嗡嗡嘎嘎地不把人吵醒絕不罷休。
蘇漾沒睡飽,頂著雞窩一樣的頭走出房間。穿進院子裡,頭頂是已經盤了許多年的葡萄藤,藤上結著成串的晚熟葡萄,已經紅得發紫,在清晨的陽光下剔透飽滿。
蘇媽見蘇漾起床,眼睛彎成一條縫,眼角眉梢盡是關切:“乖女兒,這麼早就起床了?”
蘇漾捋了捋睡得飛不見的頭發,無語凝噎:“你把我吵醒的好嗎?”
蘇媽對蘇漾的抱怨充耳不聞,隻是自顧自說著安排:“一會兒有遊行,你一起去啊?”
說起這事,蘇漾就忍不住皺眉:“老城區改建也是造福大家,我們這一片容積率確實低,資源也浪費。再說了,咱家房子大,拆遷的也虧待不了我們,真的搞不懂你,平日那麼和氣,這種事上居然當釘子戶。”
為了拆遷這事兒,蘇漾不知勸過蘇媽多少次,她每次就嘻嘻哈哈的,反正不聽就是了。
“我也不是為了錢,就想住自家的老宅。”不等蘇漾開始碎念,蘇媽趕緊拿了手機出門,臨走前囑咐蘇漾:“你要不去,就把狗給遛了啊。”
“……”
蘇媽走了,偌大的家裡就隻剩蘇漾一人,睡也睡不著,穿著T恤熱褲,隨便趿拉了雙人字拖就出去遛狗了。
老城改建的項目已經進行了近三年,大部分居民已經搬離,走在路上,已經完全不是小時候那種感覺。
四處都在拆除和清理,以前老企業的宿舍早已人去樓空,部分私宅也多開始捶牆。牽著狗走在路上,好多百年老樹都被移走了,揚塵大了很多。以前那麼愜意的生活區,如今連個散步的地兒都難找。
蘇漾家的小土狗一出門就開始撒歡,遛了半天就是不找地兒解決問題。
“老爺。”蘇漾喊著小土狗的名字,把它往有樹有電線杆的地方領,找了好幾處,它就是不肯排泄,氣得蘇漾叉著腰教訓它:“怎麼就不好好解決問題,是不是誠心和我作對啊你?”
老爺歪著頭搖著尾巴,水汪汪的眼睛裡滿是什麼都不懂的天真無邪,蘇漾不忍心,隻好繼續帶著它在小路上遛著。
……
城東老城改建的項目,據說已經拖了近三年,當初批地和相關部門達成一致,由開發商來拆遷補償,卻不想這工程如此讓人頭疼。
如今好不容易拆得差不多了,萬世的肖總立刻興奮地領了顧熠來考察。
顧熠很久不接住宅的項目,這次也是給了父親幾分面子才給萬世幫這個忙。
兩人並肩走進工地,肖總問起顧熠的父親,一貫的慈眉善目:“之前我叫老顧一起開發,他說沒空,這幾年忙什麼呢他?”
顧熠一身灰色休闲裝,負手而立,表情淡淡:“我不太過問父親工作上的事。”
肖總聽顧熠如是說,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隨後語重心長地說:“你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公司總歸是你的,你也別太固執了,做甲方還是做乙方,都在建築行業裡。”
顧熠對於肖總的敲打沒有放在心上,隻是自然把話題岔了過去,他指著廣場後面幾棟還曬有衣服的民房,問道:“怎麼還有幾家沒拆?”
說起這事,肖總就皺起了眉:“甭提了,一群刁民,不就是為了錢?”肖總搖了搖頭:“我們給的賠償條件已經很好了,人麼,就是不知足。”
顧熠想想過往接觸過的各種項目,點頭贊同:“現在釘子戶越來越多了。”
“可不是。”說起這事肖總就一肚子火:“最近那群釘子戶老是到工地上鬧事,動不動就遊行,推他們一下就拍視頻,手段太多。”
兩人從工地穿出去,剛走到還未拆掉的私房區,就看見不遠處集結了一群人,攔住了萬世要建圍牆的工人。
肖總一臉不悅:“說曹操,曹操就到,又來鬧事了。”
顧熠抬起頭,看著前方黑壓壓的人群,緊抿著雙唇。
“一會兒直接走出去,別暴露了身份。”肖總對此已經輕車熟路,果斷拿出手機:“我叫下面的人來解決。”
“……”
老爺對這一片都十分熟悉了,撒著歡兒往以前鍛煉的廣場跑去,力氣之大,真是不知道是它遛蘇漾,還是蘇漾遛它。
跟著老爺跑了一路,遠遠就看見舉著條幅靜坐的人群,蘇漾一眼就認出了蘇母。
臨時急剎,扯得老爺激動地原地蹦了三丈高。
看著遠處混亂的情況,蘇漾雖不情願,還是走了過去。
“媽,”蘇漾擠到蘇媽身邊,本能把她往外扯:“別湊熱鬧了,回家吧。”她看了看驅趕著遊行人群的民工,擔心地看著自家老媽:“別鬧得起了衝突,受傷什麼的。”
蘇媽拉著蘇漾的手臂,把她往人群外推:“你甭管了,現在開發商要把我們活動的廣場拆了,不維權不行啊!”
“媽……”
蘇漾話音未落,已經被推了出來。老爺嗷嗷叫個不停,和遊行的人群一起衝著人家工人狂吠,蘇漾用力拉住了狗繩才避免了它跑脫。
她正愁眉不展,思索著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身著灰色休闲裝的高個男人,低調地從拆了一半的廣場出來,工地揚塵漫天,虛幻了他冷硬的面部輪廓,蘇漾看了好幾眼才確定了來人。
居然又是顧熠。
他還是一貫清冷的表情,旁邊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
眾人都在和工地的民工較勁,倒是沒人注意到他們。
蘇漾默默後退了一步,本能想要隱藏自己。卻不想老爺一陣狂吠,成功將蘇漾暴露在顧熠面前。
“是你?”顧熠正走過蘇漾身邊,沒有被她的小土狗嚇住,隻是下意識看了蘇漾一眼。
蘇漾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是我。”
“你住這裡?”顧熠深沉的眸子掃了掃蘇漾,蘇漾的狗,以及蘇漾身後遊行的人,最後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鄙視:“怪不得,人以群分……”
欲言又止,不等蘇漾反應,他和身邊的男人已經往外走去。
蘇漾站在原地,幾秒後,她終於意識到,顧熠這是在內涵她啊!再想想當時被他趕出報告廳的尷尬。都什麼年代了,教授都不趕睡覺的學生,他一個來講座的,拽什麼?
新仇舊恨,蘇漾一氣之下,對著蘇媽那邊大喊了一聲:“不好了!開發商叫建築師下工地了,肯定是要開工了,大家小心強拆啊!”
話音一落,幾乎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
“建築師?誰啊?”
“我看誰敢來!人在哪兒呢!”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蘇漾眼珠子咕嚕一轉,指著剛走出去的顧熠:“就是他!他是建築師!賊有名!”
……
之後的場面一度非常混亂,一貫清雋沉穩的顧熠被眾人圍了起來,眾人推來搡去。顧熠身邊的男子表明了開發商的身份,試圖穩住眾人的情緒,卻引得大家更為激動。
顧熠臉上也不知被誰撞出了紅印,瞬間臉黑如炭,但他一下都沒有還手,最多是防衛那些不斷推搡他的大媽。
蘇漾咧著嘴站在一旁看熱鬧,卻不想一個不察,老爺瞬間脫離了狗繩,氣勢洶洶衝向了人群中正被團團圍住的兩人。
“老爺——”蘇漾一個箭步上去,想要抓住狗繩,可惜為時已晚。
老爺在混亂中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尿點——顧熠的腳。
這狗東西,那麼多電線杆和樹都不尿,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