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直播的瞬間,李明成的電話打了進來。
5
我隨手點開外放,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整個人躺進沙發裡揉肚子。
藥效過去,絲絲縷縷的疼返上來。
不至於疼到難以忍受,但也不好受就是了。
我一難受,脾氣就不好。上輩子被磨平了稜角,這輩子我就想當個刺蝟。
誰都別想在我這裡佔到便宜。
「李明婷,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電話裡李明成的聲音很急促,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我換了個姿勢躺下,忍不住懟他一句:「有病治病,沒病就滾,我很忙的。」
李明成又被我噎住了,他好像察覺到我情緒不高,說話的語氣柔和了很多。
「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如果不想我和你一起去醫院的話,我把錢給你,你自己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李明成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要送我去醫院?
這輩子連我自己都是剛拿到癌癥確診單不久,他為什麼這麼著急要我去醫院?
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況這還是對我漠不關心的李明成。他一向覺得平平無奇的我給他丟人,給李家丟人,連走路都恨不得離我八百米遠。
這樣一個避我如蛇蠍的人,怎麼會突然間對我這麼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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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了?
不可能,他就算是重生了,也不會對我態度轉變這麼大的。
比起他是重生,我更覺得他是被人穿了。
真正的他不可能對我這麼關注。
「婷婷,你別鬧。」
「說真的,你去醫院看一看好不好,如果查出什麼問題來了,哥哥帶你治病。」
治病?
我不想治療。
化療真的太痛苦了。
每隔兩天就有那麼長那麼粗的針管,需要扎進一個人的脊柱裡,注射進身體……
注射過藥劑之後,腰彎著也疼,躺著也疼,每時每刻都在提醒你,隻要你忍受不了,不夠堅強,馬上就會有死神來帶你走。
生理和心理的壓力,時時刻刻都在壓迫著為數不多的生存空間,隻是回想一下,就覺得頭皮發麻。
「你為什麼覺得,我有病?」
李明成打著哈哈,「人要經常檢查身體。有病我們就治療,沒病就……」
「你偷看我的診療單了?」我沒興趣聽李明成說謊,胃越來越疼,吹了一晚上的海風,粒米未進,胃在抗議了。
李明成沉默片刻,在我掛斷電話之前說道:「婷婷,給哥哥一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重來一次,你總不能讓我再看著你……」
「我們去治病,哥哥以後不亂花錢了,我所有的錢都給你攢著,我們去治病……」
他沒說話,我把電話掛了。
這狗東西怎麼會因為重生一次就想要救我呢?
重生一次,他難道不該急著替李明娉掩蓋她不是李家人的真相嗎?
李明成怎麼會真心想要救我,肯定是在玩什麼我不知道的把戲。
活著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我真的不想再活在這樣的世界裡了。
6
我點了一份海鮮拼盤,換了身保暖些的衣服,給粉絲們做吃播,好在李明成沒再出來刷存在感。
跟粉絲們聊一聊,滿世界地侃大山也不錯。
至少這樣是快樂的。
七彩流光的彈幕再次出現,深海說:「螃蟹性涼,少吃。」
深海和李明成不一樣,他是真大佬,雖然他沒給我刷多少,不過就沖著這個七彩的彈幕,就顯得格外高端。
大佬發話,我肯定是要聽的。
我掰了幾個螃蟹腿下來當小零食,剩下的放在一邊,唯獨留下一盅海鮮湯,偶爾喝一口暖胃。
播著播著,電話又響了,不過這次打電話的不是李明成那個崽種,而是我的親生母親,方女士。
方女士的聲線一如既往的溫和,先是長篇大論跟我科普了一番李明娉的成就,然後又勉勵我,說希望我向李明娉看齊。
看齊什麼?看齊她心如蛇蠍,殺人不用刀,還是看齊她口蜜腹劍,上輩子三言兩語絕了我的生路?
「我還有事,先掛了。」
電話掛斷前,我聽見方女士的語氣終於產生了起伏,似乎是有些生氣的。
無所謂了,這一家子子不子母不母的,早就亂套了。
我還沒走回去直播,電話居然又響起來。
手一抖,接通了電話。
還是方女士的。
這一次她語調柔和了很多,態度轉變之大,讓我禁不住懷疑她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溫溫柔柔的,好像隔著電話都能聞到她身上陽光的味道。
「婷婷,你身體還好嗎?最近吃得怎麼樣?要不然和媽媽一起去做個身體檢查吧?」
胃不舒服,我不想再花力氣敷衍這虛偽的母女關系,直接把電話掛了往沙發上一拋。
手機屏幕很快亮起來,不甘寂寞地又亮了很久。
不接,就是不接,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讓我接電話。
我和深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擺弄著今天晚上那個陌生男人送我的花環。
這個玫瑰的品種很特殊,花瓣雪白,越靠近花心,越是蔓延出恰到好處的淡青色。
很像我今天下午時抱著的洋桔梗。
深海發了彈幕:「哈迪夫人,很配你。」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花環,帶著評論區的粉絲們一起猜測深海的職業。
看一眼就知道花卉的品種,難不成是個花匠?不對,就看著那個七彩流光的彈幕框,我尊貴的大佬也不可能隻是個花匠。
我相信我親愛的大佬,一定有百頃花田。
深海沒有再發彈幕,他具體做什麼我們也沒有猜到,話題很快偏離到十萬八千裡之外。
最後,我答應粉絲明天帶著他們去海灘上看帥哥,他們才願意放過我。
泡了個澡,轉頭又去酒店做了個精油 spa,明天我必艷壓群芳,美美出街!
上午,海邊人最多的時候,我開了直播。
7
碧藍色的海帶著雪白的浪花,陽光好的時候,一部分的海面會泛出青綠色。
和昨天的寒涼夜風不同,今天陽光暖和,細沙沒腳,我拿著斥巨資 9.9 買來的迷你版九齒釘耙,直播現場趕海。
我跪在地面上,拿著小釘耙刨坑。昨天那個送我花的男人又出現了,他指著一個小洞跟我說,裡面有蟶子。
對上他英俊帥氣的臉龐,我決定信他一次,他幫我舉著手機,我跪在地上不要形象的刨沙。
蟶子沒找到,九齒釘耙報廢一個。
彈幕上再次亮起不同顏色的煙花特效,男人低沉的嗓音幫我感謝送禮物的老板,卻引來對方的暴怒。
一看老板,哦,李明成。
他大號被我拉黑,現在還躺在黑名單裡,不知道借了誰的身份證開了個小號過來,刷幾個煙花就開始冒充管理員試圖控制我的直播間。
真是有病。
我接過手機跟男人道謝,走到稍微遠一些的地方,面無表情對直播間的李明成說:「李明成,你妹妹在國外,如果你有無處宣泄的親情,可以直接打飛的去國外一家子團聚,跟我耗什麼?
「不要說我們感情有多深,攏共也沒見過幾面,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別跟我說什麼沒我不行,這輩子沒見過你們什麼時候需要過我。」
我覺得李明成就是欠罵。
希望我能罵醒他,讓他以後不敢再來找我。
李明成不再說話了,隻是沉默地給我刷煙花,一個又一個,都是綠色的。
有病吧他!
我剛想罵人,我親愛的大佬出手了。
大佬直接打出來一片夢幻城堡,淺紫色的夢幻城堡蓋過了煙花特效。
那一片糟心的綠色消失之後,心情都舒暢多了。
我明晃晃地雙標,當著李明成的面用甜甜的嗓音對深海說:「謝謝深海哥哥送來的夢幻城堡!哥哥好棒!哥哥沖呀!」
唔,有一說一,撒嬌好像是一門技術活,我大概是沒有這個天賦的。
但是深海好像挺吃這一套,手一抖,又是一堆夢幻城堡刷下來。
李明成生氣了,氣得跟著刷夢幻城堡。
99 個夢幻城堡,會觸發直播平臺的小彩蛋。
夢幻的紫色城堡裡,走出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女孩,從天而降一位白馬王子將她抱住,兩個人牽著手走進城堡。
很好,這個畫面很有女主播和榜一大哥婚後生活的風範。
深海刷禮物的手頓住,李明成沒有停下。
他也刷了九十九個夢幻城堡觸發了彩蛋特效。
我吐了。
「李明成,你給我滾!」
拋開李明成這個不確定性因素,三亞之旅還是很棒的,陽光,沙灘,椰樹林,還有沙灘上數不清的帥哥美女。
我是土狗,我就愛看帥哥美女貼貼!
在三亞快樂玩耍的第五天,我見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8
我的親生父母。
他們風塵僕僕,穿著價值不菲的西裝和禮服,臉上帶著遮掩不住的疲憊。
李家要破產了?
他們不應該在國外陪著李明娉全球巡演嗎?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方女士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沖過來把我抱住。
有病?真的被奪舍了?
頸間一濕,方女士的眼淚滴進了我的脖子裡。
熱熱的,不過馬上就涼了。
方女士抱我抱得很緊,讓我生出一種我仿佛很重要的錯覺。不過看到站在對面的李先生,這種錯覺又消失了。
這是做什麼?李家又在玩什麼把戲?
不行,李明婷你要振作,不要被敵人的糖衣炮彈蠱惑。
上輩子混得什麼熊樣自己沒點數嗎?在醫院裡一個人死的感覺沒嘗夠嗎?
親情腦要不得!
我把方女士緊緊箍在我身上的手扒拉下來,後退幾步,確定彼此之間是安全的社交距離之後,才對他們說道:「有事?」
沒事我可要走了,上次送我花環的大帥哥可還在沙灘上等我呢。
回答我的是方女士的盈盈淚眼。
這都是什麼毛病,看人不說話先抱著哭一頓,李家真的是破產了吧?
總不能是破產了沒錢了,所以想要把我卡上的幾十萬要回去?不至於吧?李明娉音樂室裡隨便一把小提琴都不止這個價啊?
「婷婷,你聽媽媽的話,跟媽媽去醫院看看好不好?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什麼我的病?
李明成這個崽種把我的病到處說了?
上輩子知道我得癌癥也沒這麼難過啊,當時還一臉失望地讓我不要再鬧了來著。
方女士哭得很優雅,無語淚先流,我看著她哭得那麼唯美,心裡頓生慚愧,我怎麼就沒遺傳到這個呢,但凡我要是遺傳到了這一點,上輩子直播也不會賺不到錢。
我要是學會了,我直接抱個攝像機天天直播迎風落淚。
忽然,我生理學上的父親出言打斷了我的思考。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語氣帶著試探:「婷婷啊,最近幾天爸爸老出差,身體不舒服,你陪爸爸去一下醫院好不好?正好我們一家人都檢查一下身體。」
醫院?怎麼又是醫院?
姓李的和醫院槓上了是吧。
我嗤笑一聲,抱臂看著面前這對相互扶持的夫妻。
人模人樣,看上去夫妻關系穩定,情感和諧。再加上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擺明了就是幸福美滿的五口之家。
怎麼看,這全家一起體檢的美事都和我關系不大。
李明成是這樣,他們也是這樣。
一個詭異的想法忽然湧上心頭,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都重生了?組團重生?家族式重生?
這年頭重生都是以一家子為計算單位的嗎?
姓李的這一家子怎麼跟牛皮糖一樣,都死過一次了還要黏著不放!
我看著眼前的這對中年夫妻,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好像還是破開了。
本來以為自己連死都不怕,這輩子會無堅不摧,沒想到還是會在意啊……
找時間去改個名字吧,徹徹底底斷幹凈好了,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想連死後的墓碑上都要帶著李家的痕跡。
明天就去。
李凱恪欲言又止,他人到中年,面容愈發滄桑,我記憶裡那個說一不二的大家長漸漸被面前這個有些小心謹慎的男人取代。
上輩子的李凱恪,是嚴父,我一個人的嚴父,李明珠李明娉李明成的慈父。
他對他們有求必應。
李明娉想要一把古董級別的小提琴來收藏,他二話不說買下,李明成吊兒郎當地在吃飯的時候說想要最新款的超跑,他隻是點點頭,第二天車鑰匙就到了李明成手裡,至於大姐李明珠,更是予取予求,連公司的股份都給了。
我隻是想要二十萬去治病,我以為這不過是動動嘴巴的事情,但他說讓我思考一下是不是一定需要這筆錢。
怎麼會不需要呢,人怎麼能這麼雙標呢。當時的我對視著他的眼神,心裡的難過壓抑不住,我愣愣地看著他,連說話的勇氣都失去了。
明明都是一樣的要法,隻有我,要不到。
隻有我,在那個家裡格格不入。
我看著面前這個冷面男人,想要對他惡語相向,但話到嘴邊,又生出滿心的無力。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