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不經心說:「是有點,應該是天氣暖了吧,身子乏。」
他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我抬頭,看他的臉蒼白無血色,伸出手摸摸他的額頭:「不會是淋了雨發燒了吧。」
他勉強笑笑:「怎麼可能呢。」
我們倆就這麼沉默著,互相都沒有說話。
窗外雷聲響過,我好像被提醒般,轉身就要進屋:「我給你找東西擦一擦。」
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輕輕道:「不必了,你自己多保重。」
說罷轉身,闖進了夜色。
我看著窗外茫茫大雨,有點想哭。
想起那晚他身披星月在我房前,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和好。
我心中還多了幾分氣惱:我憑什麼要跟他和好?!
13
之後幾日我都待在家中。
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爹忽然稱病宅家。
看到下人們行色匆匆,我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
我爹嚴肅地對我說:「太子和安王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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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搞明白:「誰贏了?」
我爹沒好氣問我:「你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
我懶得跟他吵。
聽翠兒說才知道,這個打起來,指的是打仗。
聖上在宮中垂垂欲死,他們卻先等不及了。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問我爹,如果輸了怎麼辦?
我爹也很嚴肅:「成王敗寇,你說呢。」
這場爭鬥持續了半個月,半個月裡我惶惶不安。
不隻是我,所有意識到此事嚴重性的人心裡都是不安定的。
翠兒一直在我身邊說:「希望太子能贏,如果安王贏的話,小姐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我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想,一來在眾人眼裡我們關系本就不好,二來我現在是準太子妃,在立場上妥妥站在太子這邊,若安王勝利,沒有理由不拿我開刀。
所以他們都希望太子能贏。
可是半個月之後,傳來了太子身死,聖上將皇位傳給安王的消息。
我震驚的同時,心裡有個地方悄悄松了口氣。
但緊接著,新的儲君對反抗他的人露出了鐵血手腕。
聽我爹帶回來的消息,太子那邊的人大多都被殺或者被流放了。
除了威武將軍林升。
安王殺了許多人,卻始終是沒殺他。
大家都說,安王不殺林升是為了林菀。
在此期間,聖上的身體終究堅持不住,去世。
朝臣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催促他上位,國喪從簡。
接下來便開始論功行賞。
從我爹整天匆匆忙忙的樣子來看,朝堂動蕩應該很大。
對陸雲澗有功之人除了升官就是發錢。
我爹因為明哲保身還是原封不動,依舊是太傅。
太子身死,我與他的婚約當然不作數。
林升帶著林菀去邊疆守一年……
不管如何,此事終於塵埃落定。
之後,在朝臣的建議下,開始轟轟烈烈地選秀。
有功之臣的女兒們紛紛被納入宮中,這當然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令眾人驚訝的是,其中還有一個我。
不隻他們,我自己也很驚訝。
真要細細計較起來,他與前太子仇對,我是前太子的未婚妻,也算是她的仇人。
再加上我們倆先前的關系,除了公報私仇,我想不出其他理由。
我也懶得再多想了。
14
往事一幕幕,等我驀然驚醒,才從夢裡回歸到了現實。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
看周圍陌生又熟悉的裝潢,心知自己應該還是在太和殿。
我不禁有些臉紅,畢竟我自詡酒量尚可,沒想到隻喝一杯就醉了,而且醉得這麼幹脆。
抬起手,發現早上被茶燙到的胳膊也被包扎好。
旁邊也沒個人,但隱隱聽到說話聲,聽聲音應該是陸雲澗和林菀。
我循著聲音向他們走去,不知懷著什麼心思,我靜悄悄的,也沒出聲,慢慢湊了過去。
陸雲澗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躁:「……怎麼樣?」
林菀的聲音則是有些冷:「再吃兩天藥,毒就會解了。」
我怔,什麼毒?
隻聽陸雲澗好像松了口氣:「謝謝了。」
林菀冷笑:「也不是為了你,你到時遵守承諾便好。」
這對話聽得我越來越莫名其妙,也不偷聽了,幹脆站出去問:「你們在說什麼?誰中毒了?你們鬧矛盾了麼?」
他們兩人都是一愣。
林菀忽然笑道:「是朝中的一位大臣,他遭遇刺客不小心中毒,皇上特地讓我配藥來解。」
聽她這樣解釋,我覺得怪怪的。
下意識不太相信。
但我也沒多問,因為我看得出,他們兩個好像不想多談。
於是我識趣地轉移話題,對陸雲澗道:「你酒裡是不是放什麼東西了,我怎麼才喝一口就醉了!」
我以為他會嘲笑我酒量小,卻不想他隻是一怔之後問:「你酒醒了嗎?」
這下我反而愣了一下,下意識說:「醒了,已經完全沒事了。」
他點點頭,朝外招呼了一聲。
接著一個小宮女就端著一碗不知道什麼東西的東西過來。
他沖我擺擺手:「醒酒湯,喝了吧。」
我呆在原地,無語地看著他:「我剛剛好像說的是我已經酒醒了。」
他冷笑:「你的意思是不想喝嗎?」
我淚流滿面,他為什麼陰陽怪氣那麼嚇人!
想了想,我還是端起那比我臉還大的碗。
「幹了!」
我喊著,一飲而盡。
喝了醒酒湯,又吃了蜜餞點心若幹,才把嘴裡的苦味壓下去。
心說自己真是苦逼,一桌大餐不僅一口沒吃著,還被灌了一肚子藥。
這時,林菀忽然道:「欣兒今晚不如就睡在我這裡吧,不然以後恐怕沒機會了。」
我一驚,正想她這沒機會了是幾個意思,就聽陸雲澗道:「就這樣吧。」
他那理所當然的回答險些讓我恍惚,剛這問題是問的我對吧?
15
總而言之,當晚我便去承香殿住下。
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也經常去將軍府不想回家,便跟林菀同榻而眠。
兩個小姑娘有說不完的心事,經常會聊到很晚。
這次也一樣。
不過我們聊的是分別的這許多時間,各自是否安好。
聊著聊著我就困了,在恍惚中,我聽見她忽然道:「我以前做過兩件有愧於你的事。」
「什麼事?」迷迷糊糊我問。
她沉默了會兒,又道:「不過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此時眼睛都有點睜不開,心說不重要那我就不問了,於是我沒說話。
她長嘆一聲,也不知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睡吧……」
第二天醒來,我腦袋裡倒是有這麼段記憶,可是又不十分確定,於是我拉著她問:「菀菀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她搖搖頭:「沒有。」
我:「……」
好吧,這也不能再問下去了。
早餐當然也是在承香殿吃的,讓我驚訝的是,陸雲澗竟然特地趕了過來,陪我們吃了這頓早餐。
我心說至於嗎,就這麼一晚上都不忍心分開,還眼巴巴過來。
結果就聽林菀也道:「至於嗎……」
但她話說半截,又自顧自點點頭:「也是,以後還不一定是何時呢。」
又是以後?
我愣。
以後……會發生什麼嗎?
我正要開口問,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悟了。
她是不是……就要被封後了?
如果她成為皇後的話,至少他們定不會虧待我,或許要放我出宮,如此一來,再相聚豈不確實無定期?
我越想越肯定,越覺得這想法簡直無懈可擊。
但在恍然的同時心裡也有一絲絲傷感,被我強行壓了下去。
吃完飯我獨自回寢宮,剛進門,就見翠兒迎了上來。
她說月貴妃召見,讓我回來後去一趟。
我懵。
月貴妃是當朝丞相的女兒,雖然我們之前見過,但進宮之後再無交集。
昨日在御花園的嬪妃中也沒有她的身影,現在她突然找我做什麼?
不過我也沒糾結太久,她找我,我就去一趟唄,正好溜溜食兒。
於是我轉道兒就去了月貴妃所在的承歡殿。
剛被宮女領進去便嚇了一跳。
好家伙!
這哪是月貴妃找我啊,全宮的妃嬪娘娘們都在這裡!
她們正在討論著什麼,見我走進,都飛快迎了上來。
「妹妹……」她們將我上下打量,眸光中帶著試探,「妹妹你還好吧?」
16
我默然。
看這試探是多麼熟悉,這不就是昨天在御花園中的翻版嘛!
我可算知道她們是為什麼找我來了。
情報,果然還是情報。
昨天我被陸雲澗當場逮到,這次陸雲澗是怎麼處理我的,她們都十分好奇。
月貴妃代替眾人發問:「皇上之事我都聽花嬪妹妹說了,敢問欣妹妹,你所說可是真的?」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從她的目光中,我能感受到她的焦急。
想想也是。
畢竟對於她們來說,進宮不僅僅是為了家族,最終也還是為了自己。
她們都是大家閨秀,是父母捧在手心裡長成的好姑娘,身在閨閣時也都盼望著嫁入好人家,相夫教子。
如今一入宮門,半點盼頭都看不到,她們怎能甘心?
對此我也十分同情,尤其是經過昨晚,我知道林菀將要被封後之後。
林菀和陸雲澗念著往日的交情不會為難我,可是她們呢?
當初她們是被家族作為功臣之女塞入宮的,陸雲澗為了不拂她們各自家族的面子,定然不會主動將她們遣出去。
而有林菀在,定然也不會召幸她們。
難道她們這些人,就活該在深宮中孤獨到死嗎?
我心裡都替她們叫屈。
所以……
我掃了她們一眼。
事到如今隻有一個法子。
也是我一直以來企圖推進的一個法子。
如果讓她們的家族主動把她們接回去,這樣不就皆大歡喜嗎?
想到這裡,我堅定地給自己打了打氣。
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姐姐,我所說句句屬實。」
說完我警覺地回頭掃了一眼門口,確定沒有其他人,才放下心來。
她又問:「那昨日皇上將妹妹帶去哪裡?可曾處罰你?」
我楚楚可憐:「昨日皇上罰我在承香殿的臺階上跪了一夜。」
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繼續道:「我背後議論皇上,本就是大逆不道,如今不小心讓皇上撞見,皇上罰我無可厚非。」
「可是!」我的聲音陡然提高,把她們都嚇了一跳。
「可是姐姐們,我先前所說都是真的……想我們如花一般的年紀,在這深宮之中,既無法得到皇上的寵愛,還會有被皇上虐待至死的危險,人生短短一世,我們難道就這麼悽慘地死在這裡嗎!」
我說得慷慨激昂,抬眼一看,見她們臉上都露出悲戚之色。
花嬪嘆道:「是啊,自打進宮,我見皇上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眾人皆是同病相憐點點頭。
月貴妃自嘲般扯了扯嘴角:「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自踏入宮門那一刻起,我們的命運就注定了。」
她們神色越發悽慘。
我則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洛妃看在眼裡,忙道:「妹妹有話不妨直說。」
我於是開口:「姐姐們,要想擺脫這樣的命運,我這裡倒是有一個法子。」
「是什麼?」她們忙齊聲道。
我再次回頭確定了沒有別人進來,這才道:「其實大家都清楚,我們進宮,也都是想為家族出份力。」
她們聞言點點頭。
「但是現在這情況,出力是不可能了,反而一不小心會給家族帶來禍端。」
眾人又是一怔,若有所思。
我看形勢大好,再接再厲:「既如此,我們何不寫信告訴家裡人如今的情況,讓家中長輩給皇上上折子將我們接回去。皇上剛繼位不久,還要仰仗諸位的家族,定然不會推脫,如此我們不就能跳出火海了!」
我一段話說完,她們似有些心動,卻也還有些猶豫。
我看這情況還得加把火,於是將袖子朝下拉了拉,露出纏住手臂的繃帶,像是自己哀嘆:「我這情況,若是再經歷幾次,怕是要將性命丟在這裡了!」
說著我捂著帕子嚶嚶嚶哭起來。
她們動容。
互相對視幾眼,終於點了點頭。
我看在眼裡,不動聲色。
心裡卻樂開了花。
17
眾人打定主意,開始給各自家人寫信。
我在旁添油加醋指導一番後,喜滋滋離開。
後面兩天也是跟她們互相傳遞著消息,看有什麼進展。
結果這天,進展沒等來,卻等來一個人。
林菀。
她一進來就道:「欣兒,這兩日看你氣色不好,給你送來一碗養顏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