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的第六年,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老爹是個奸臣,以後會被抄家的那種。
而我會為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業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於是我在二十歲這年對他說:「爹,我們造反吧。」
1
我這輩子的爹是個時間規劃達人,字面意思那種。
早朝,上衙門,回家寫折子,當然還有陪我玩兒,時間安排相當之滿。
他絕對是個人物。
然後他在我六歲這年幹到了正三品。
聽著身邊丫鬟和奶嬤嬤闲聊時說,給我做鞋的綢布來自江南,一丈要百金,我盤算著家裡越換越大的宅子,垮著臉明白了一件事——
我爹是個貪官;
摸著我爹昨晚戴到我脖子上的西涼暖玉,他還是個權臣,因為這是個貢品。
九年義務教育告訴我,大概率以後要被抄家砍頭。
當晚我就病了,燒得神志不清,給我爹急得,整個太醫院的御醫都被叫了過來。
大可不必,這病被嚇得好了一半。
這一宿我都是迷迷糊糊地說胡話。
「爹,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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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一宿,摟著我,給我唱童謠哄我,這首曲子我聽過很多次,爹和我說這是娘懷我的時候經常哼唱的。
後來生我的時候娘沒了,爹這些年把我當眼珠子一樣寵著。
醒來的時候,看到我爹胡子拉碴的樣子,我覺得我這輩子的爹,和上輩子的爸爸都很愛我。
「珍珍不怕,天塌下來有爹在呢。」
後來我身邊伺候的人換了一撥,因為爹聽太醫說,我是因為思慮過甚,俗稱被嚇的。
我想過很多辦法提醒爹,爹隻是頂著他那張清風朗月一樣的帥臉,和我說他知道了。
他知道個屁,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坐著的,就跟倆小鹌鹑一樣的小姑娘,她們是我爹給我找的玩伴。
兵部侍郎的女兒陸婉婉,和吏部侍郎的女兒唐青兒。
他這一黨下屬的女兒。
我爹在年初的時候又升官了。
2
懂了,這是我爹給我找的小團體,我可以去霸凌別人了。
如果我不是穿越來的,十年後我就得在金錢的腐蝕下,長成一個典型的惡毒女配模板。
「爹,你希望珍珍長成一個什麼樣的姑娘?」我一溜小跑到爹的書房裡,書房重地,尋常下人連院子都不敢進,我一路暢通無阻闖了進去。
爹的手很暖,我也不知道他一個文人,力氣怎麼這麼大,單手抱一個小胖墩輕輕松松,他說:「爹隻希望珍珍永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於是我不負眾望地長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刁蠻小姐。
我也希望爹可以永遠平平安安、開開心心。
我在京城裡面人緣很差,這些年除了我爹給我找的倆小伙伴,沒人願意跟我玩兒。
我爹是個奸臣的事曝光了,彈劾他的折子不勝枚舉,每當爹和他的奸臣同伙,在書房密謀的時候,頗有一種「天涼王破」的錯覺。
起碼今天我就知道,宋御史不出一周就得告老還鄉,雖然他還不到四十歲。
他彈劾我爹大肆斂財,把持官員任用,還捎帶我一句——教女不嚴。
前面的我爹就當沒聽見,後面捎帶上我了,那我爹這頭護犢子的雄獅,簡直怒不可遏。
起因就是我爹沒給我纏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三寸金蓮之風從揚州河畔一直吹到了京城,大戶人家都願意給自己的女兒纏得腳小小的,以便可以在婚姻市場更上一層樓。
我爹也是頭一次當爹,別人家孩子有的我怎麼能少呢。
但是我一看到纏足嬤嬤,就哭著要上吊。
那是我頭一次見到我爹當著我面發火,他將人趕出了府,抱著我和我道歉。
晚上的時候我偷偷來到祠堂,爹抱著我娘的牌位抹眼淚,「素娘,我沒照顧好咱們的女兒。」
這就是我爹,我覺得他是天下第一好的爹。
3
有了這麼一出,張家千金有一雙天足的新聞,就席卷了整個京城,當你恨一個人的時候,他幹什麼都是錯的,他們恨我爹,所以我不纏足就是不守女子閨訓。
他們倒也不敢幹什麼,就是在賞花宴上對著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從我六歲那年我就知道被人說闲話是我的命運,我沒當回事,可婉婉不行。
陸婉婉她爹是個暴脾氣,她也是,她直接衝過去質問他們。
可老實人哪能抵得過,書香世家那一張張引詩論典的嘴,他們話裡話外說婉婉皇帝不急太監急,說她自甘墮落、為虎作伥呢。
婉婉那張圓臉蛋氣得漲紅,就是她嘴笨,半天說不出什麼有力度的回擊話。
青兒她爹是吏部侍郎,管著官員的任用,在場的都是官家小姐,她一張嘴,把那幾個人家裡老底都要掀幹淨了。
然後又有人說話了,這人的爹是我爹那年的同榜進士,我爹被點了探花,她爹是榜眼,可結果風頭完完全全被我爹,那張如同仙人下凡的臉搶得幹幹淨淨。
她爹就好踩著我爹幹事兒,她也煩人,張口就是青兒她爹甘願給人當馬前卒,也是家學淵源。
「你做人子女的怎麼能怨恨自己的爹呢,這是大不孝。」我皮笑肉不笑地說。
她感覺我在說瘋話,「張珍珍你發什麼瘋!」
「你爹幹這麼多年還是個五品,差我爹一截子,你就隻能說點酸話,你瞧你話裡話外多怨你爹不能給你長臉。」
有時候官大一級壓死人,這話一傳出去,我名聲本來就那樣,可她家原本那清貴的名聲,也落了個嫉妒的名頭,聽說她回家被她爹請了家法。
明明是她爹嫉妒我爹嫉妒得要死,還把鍋甩她身上,我真可憐她。
我以前就問過我爹,「為什麼他們這麼恨你,」我爹說他們需要一個千夫所指的貪官。
這句話直接把我的 CPU 幹燒了。
我是重活了十幾年,可也不代表我腦子進化了。
4
在我及笄這天,接到了陛下賜的聖旨,我家雙喜臨門:我成了太子妃,我爹成了宰相。
送走天使後,我和我爹都笑不出來。
我早就做好了一輩子不嫁人的準備,如今我家權勢滔天,皇帝讓我入宮,明擺著是要走「狡兔死走狗烹」的戲碼。
我爹隻恨皇家無情,我下輩子得待在紅牆綠瓦裡,跟一群女人爭一個男人。
他晚上又喝多了,偷偷跑去哭我娘的牌位。
「素娘,我真沒用,我堂堂七尺男兒,當年沒護住嶽父嶽母,也沒護住你,現在我連我們唯一的女兒都沒護住。」
我爹親緣淺薄,六七歲的年紀就失去了父母,族裡人沒說看護小兒一二,反而欺他年幼失怙奪了家裡僅剩的薄田。還是當時他的老師,也就是我的外公,憐惜他小小一個人把他帶回了家,從此亦師亦父地愛護著他,外祖母是個以夫為天的溫柔女人,對爹爹更是好得不得了,等爹爹長大後更是將自己的獨生愛女許配給了他。
娘與爹青梅竹馬,又是師兄妹的情誼,婚後自然是琴瑟和鳴。之後爹成了探花,對外發誓此生絕不納二色,要與娘一生一世一雙人,從此,他不知道成了多少女人的春閨夢裡人。
聽爹爹說,那時他還是個官場的毛頭小子,他正直清高,與同僚格格不入,不愛錢,不愛權也不愛美色,是個很擅長彈劾人的硬茬子。
那一年黃河決堤,離家鄉很近,他主動請纓,誰知剛去了看到就是人間地獄景,我的外祖父母也在那場災禍裡離世,非天災而是人禍。
外祖父是個受鄉裡人愛戴的舉人,他沒參過政事,他不知自己替民請命,竟然成了自己的催命符,老兩口還沒等到爹爹去到就含恨而終。
那時娘懷著我,爹怕娘出事沒有往回傳信,但天妒紅顏,不知是誰買通了府裡的丫鬟,把消息告訴了娘,娘當場早產,拼著力氣將我生下,爹累死了三匹馬,也沒趕上見娘最後一面。
自此爹就成了個貪官。
5
想起我小時候自以為是地和爹說,他能不能不貪了,我就想扇自己一耳光,爹的眼神很復雜,他摸摸我的頭。
「珍珍是個聰明孩子,可是爹不貪百姓就活不成了,爹和珍珍也活不成了。」
這話我琢磨了很久。
也就是我六歲那年,天下大旱,整整三個月沒下過一滴雨,從第一個難民進入京城開始,爹爹開始不讓我出門。
那段時間,府上來了很多人,他們衣著簡樸,那料子卻是千金難換的薄菱綢,聽說需要十幾個繡娘,從菱角裡抽出細細的絲,耗時數月才能織出一匹,爹和我說他們是世家。
還有很多人帶著很多奇珍異寶,很多我在前世都沒有能通過網絡了解到的寶物,送來了我們家,爹爹說這些人是江南富商。
沒幾天又來了許多穿著官袍的大人,他們帶有掌權者的傲慢,與爹爹把酒言歡,爹爹說他們是五品以上的寒門官員。
爹爹好像來者不拒,我膽戰心驚地享用著,本不該在我身上的東西,爹看出來我的害怕,和我說委屈珍珍了,珍珍幫爹一回。
後來皇帝找到了世家作亂的證據,一臉心痛地將科舉出身的寒門官員一一點出,菜市場砍頭的刀,刀刃都卷了邊。
爹收的賄賂也流入了皇家的內庫。
爹越品級升官。
從那天開始我就明白,爹成了皇帝最好用的那把刀。
6
第二天醒來,我聽下人說爹打算告老還鄉,這烏紗帽他不要了,他隻想護住自己的女兒。
我跪在爹爹身前攔住了他。
「爹,珍珍願意。」
嫁誰不是嫁呢,爹明白我的意思,我也明白爹的意思,爹眼神裡滿是痛惜。
他還是去皇宮了,不過這次他是去求皇帝,我進門三年之內太子不進妾室。
皇帝應了,這可真真是皇恩浩蕩。
隔天皇後娘娘就賜下了兩個教養嬤嬤,來宰相府教我規矩。
兩個嬤嬤就跟白雪公主後媽變的老婦人一樣,許是在深宮待久了,沒點人氣。
我能看得出她們看我腳的眼神,帶有很難察覺的鄙夷,她們用刻板的語氣告訴我,進宮了要事事以太子為尊,身為女子要賢良淑德,不要做出越規矩的事情。
我知道這是皇後娘娘在敲打我。
可那又如何,京城裡誰不知道,我張珍珍就是一個刁蠻女,我的太子妃位子靠的就是拼爹。
你奈我何。
在這倆嬤嬤又一次,以教我跪禮的名義罰我跪時,我暴起,讓府上的小廝按著她倆,一人給了十巴掌。
「我張珍珍生來尊貴,你們這等刁奴,我定要讓爹回稟陛下。」
她們肉眼可見地慌了,後來她們遊完街被捆著扔回皇宮的時候,皇後娘娘直接氣暈了過去,纏綿病榻已有三天。
我名聲更壞了。
我爹立刻上請罪折,說他心疼我幼時喪母嬌寵過多,我擔不起這太子妃之位,他這一派官員隨之也上折子,彈劾皇後母家欺壓良民之事。
皇帝陛下口諭,稱贊我儀態端莊,禮儀周到,頗有太後娘娘當初的風範。
皇後娘娘的病又好了。
隻是沒想到太子殿下來了。
7
皇帝子嗣不豐,繼位多年也隻有兩男兩女,太子袁豐是皇後所出,二皇子袁沛是已經過世的淑妃娘娘所生。
皇後出生於鎮國公府,將門虎女。
淑妃娘娘則是世家嫁女,是向皇帝投誠所獻。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歲隻差半年,一出生兩宮就爭鬥不休,她們所代表的勳貴和世家,在朝堂之上紛爭不斷,因此讓我爹這個寒門出身的探花郎,抓住機會成了皇帝的心腹孤臣。
我六歲那年,世家被皇帝用我爹這把刀劈得元氣大傷,大皇子也被封為了太子。
如今我和他定下婚事,太子一黨自然將宰相一脈與他綁在一起。
平心而論,太子不僅不醜,還五官俊朗,多年嚼金咽玉的生活,讓他看起來高貴的像個畫中人,我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利落地準備下跪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