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格陽公主這般風流,總是要再嫁。
嫁給衛國有何不可?
還免了血流成河。
我萬萬沒想到,戰事未起,瑞國內便已是人心盡散。
我再沒有見過格陽公主,聽說她深居公主府,一次也未出門。
而瑞帝更是緊鑼密鼓,準備出徵。
他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此戰他當親徵,若戰敗,他以死謝天下。
隻求衛國赦大瑞百姓生。
我每日趴在樹下,白日便看他整頓軍務,入夜看他批閱奏折。
我知道他心裡憋著口氣,他要戰,戰給天下所有人,更是戰給他自己。
直到大軍出徵前一日,有位老臣一頭搶死在宮門前的柱子上。
血流了一地。
所有人都說這是死諫,說那位老臣忠骨烈魂。
那日,瑞帝沒有去整兵。
就連我也沒吃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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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惡心的。
那老頭的血臭味燻天,讓我吃什麼都想吐。
別人道他忠,隻我聞得出來,那人早就叛了。
他是衛國安插在大瑞的一條狗,不,是鼠。
如今見瑞軍在瑞帝的整頓下,有了一戰之力,便出了這樣惡心人的主意。
而且那幫賊人甚至隻舍得用一個年邁老者。
我本想去見瑞帝,可他閉門不出,我簡直被氣死。
22
大軍出徵第一日。
我還未睜眼,便被人拖了起來。
「墜星,你會助我,是不是?」
瑞帝猩紅雙眼,嘶著嗓子問。
「自然。」
聞著誘人的香味,我一下便醒了,抓著瑞帝的胳膊緊張道:「昨日那個撞死的人,他其實……」
「他其實是細作。」瑞帝輕言。
「你知道?」我驚了,既然知道為何還那般萎靡。
好像受了重創了一般。
「示敵以弱,是兵家常計。」他仰起頭,看向遠處,聲音已全然恢復了正常,堅定有力。
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沒有用力,可心裡卻在發狠。
這一身壞水的家伙,大軍還未開拔便用上了兵法。
竟然還不告訴我!讓我平白替他擔心了整整一日,連飯也沒吃!
臨開拔時,格陽公主來了。
她一身戎裝,不見絲毫之前女兒姿態。
「此戰因格陽而起,格陽應與皇兄並肩而戰。」
「格陽?」瑞帝面上一怔。
「皇兄,格陽幼時常與皇兄一道習騎射,舞長槍,雖如今力有不逮,可比起一般兵甲,不弱一分。」
言罷,格陽手執一杆白槍,輕巧地在身前挽了一個槍花。
她甲胄在身,原本清麗的眉眼,殺氣騰騰。
真真是颯爽英姿!
「好!」
瑞帝並未多言,隻看著面前的格陽公主,那日鬢前簪的白花如今鑲刻在槍頭之上,隻待挑了敵軍,用血染紅。
片刻後,格陽公主的視線挪到我身上。
我雖也換了甲胄,可到底模樣沒變,她隻看了我一眼便露出困惑的神色。
「皇兄,這是……」
「墜星,朕特請來的,頗有本事。」
格陽公主恍然點頭:「奇人多行異事,我明白。」
瑞帝面色古怪看了我一眼,輕咳一聲。
我???
23
戰事一起,我能吃的東西便隻剩下各種幹餅、粟米,好一點的時候能吃上用粟子、野菜和肉煮的糊糊。
我每天唯一的念想就是,吃飯的時候能坐在瑞帝和格陽旁邊,就著他們兩人的香味,才能勉強吃下。
日子過得……尤慘。
剛開始,瑞帝還問我:「離了皇宮,在這荒野之上,為何你不自己獵食?」
我隻正色:「既入伍,便從軍紀,豈能隨意離軍!」
他有些動容,再不言語。
24
衛軍戰馬嘶鳴,氣勢如虹。
「墜星,朕已備了弓手、絆馬索……」
「不必整那些。你們隻管跟在我身後衝就完了。」我自信滿滿。
瑞帝憂心忡忡:「衛軍前鋒皆是戰馬,直接衝殺無異於以卵擊石。」
「信我。那些戰馬很快就會一無是處。」
東風吹,戰鼓擂。
瑞軍以我一人為前鋒,五千兵士緊隨其後。
瑞帝稱,這五千人是他篩出來的死士。
勇猛,無畏。
可我知道,軍中願意跟在我身後打前鋒的,根本沒有。
我在他們眼裡隻是一個異常矮小的無名之輩,能有什麼能耐?
跟在我身後,與送死無異。
想必為了挑出這五千人,瑞帝已經是竭盡所能。
我跑得極慢,腿短又常年不鍛煉,身後的兵勇早就急不可耐。
一個小兵大吼一聲,將我攔腰扛了起來。
「殺!」他又吼。
我勉強看了一眼對面,離得不遠了。
有他殺敵的時候。
馬蹄灼灼,聲如巨雷。
我在小兵背上,被顛得差點將早上吃的糊糊吐出來。
漸漸,馬肉的香味兒來了。
時候,到了。
25
最先出現異常的,是衛軍領頭的那位小將。
胯下棗紅馬明顯開始躁動,扯著韁繩想跑。
見掙脫不開,它猛地跳了起來,見身後沒有能退的空間,驚鳴一聲,竟硬生生扯著韁繩往右方馳。
它身後是騰騰萬馬,不是每一匹馬都有它這般勇力。
很快,驚鳴聲四起。
它們想停,可停不下,四蹄戰慄著,隻拼命想甩掉背上的累贅,好逃命。
前排速度一滯,後面不明真相的戰馬哪裡能反應得過來。
不少戰馬絆倒在地,馬背上的兵勇被甩飛一部分,被踩踏一部分。
戰局在眾人瞠目結舌之時,幾成定勢。
我身後五千兵士哪裡見過一開戰便折損戰馬的,此時幾乎瘋了一般朝衛軍衝去。
「殺!」
他們再一次喊。
衛軍倚仗的隻有戰馬,失了戰馬,他們的戰力並不如大瑞。
五千兵士很快便將衛軍撕開了一個口子,直襲主力。
不多時,便見格陽公主手握長槍衝入敵陣,輾轉騰挪間,威風凜凜,所到之處,敵兵無一人生還。
後來,這場戰役被老百姓稱為「落馬之戰」。
無人知曉訓練有素的戰馬因何癲狂,隻道瑞國五千兵勇挫敗大衛強兵悍馬三萬。
主力軍交戰之時,勝負已是昭然。
26
瑞帝不知從何處得了諸多野味。
在營地裡架起柴,將那些野味烤得嗞嗞冒油,焦香撲鼻。
「多虧了你。」瑞帝撕扯下來一隻兔腿遞給我。
「用兔腿謝我?」我翻了個白眼,將一整隻兔子提溜過來,先掰下兔頭開始啃。
吃兔子,當然先從頭開始吃!
我最愛的是腦子!
「你想要什麼,我若給得起,無有不應!」
我停下動作,嗅著在鼻尖縈繞的香氣,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要……」
想吃了你,這話也不能說啊。
「想你喂我吃。」既然吃不得,聞一聞,舔一舔,總不過分吧。
瑞帝不知想到了什麼,驀然紅了臉,撕了塊肉捏在手裡,猶豫半晌才遞到我嘴邊。
我就著他的手一口吞下,心滿意足。
怎麼形容呢?
瑞帝如同一塊香料,肉在香料裡滾了一圈,沾染了香料的濃鬱味道,依舊是兔肉的口感,卻帶著他的香味,簡直迷人。
「皇兄?」
格陽公主不知何時站在我們兩人身後,手裡端著一盤剔骨的鹿肉。
「是格陽來得又不湊巧了。」她將鹿肉放在一旁,又古古怪怪瞥了我一眼,抽身離開。
我嘬著瑞帝的手指,頓覺莫名其妙。
她怎麼回事?
怎麼又跑了?
奇怪的人是她才對吧。
27
班師回朝那日,舉國歡騰。
此一戰,重創了衛國騎兵,短時間內,衛國難再有那般規模的騎兵。
所有人都道,周倉乃明君再世,格陽公主更是女中豪傑。
再無人提和親之事。
回朝後,瑞帝以雷霆手段清洗了朝堂ŧű⁴。
至於那位自戕的老臣,朝堂之上有大臣上奏,道明了他的細作身份,隻一份Ťů₋奏折,昨日還忠骨烈魂的老臣便成了萬人唾罵的奸人。
格陽公主回京後沒幾日,便自請去瑞國邊城。
她說,雖一戰告捷,可邊陲之地總不安定,衛國的殘兵遊勇常去侵擾當地百姓。
此去,她便守在那裡,絕不再讓一個瑞國百姓遭衛兵欺凌。
說這話時,她的長槍便立在一旁,槍頭上那朵紅花豔如烈火。
臨走那天,她還特意來找了我,將一串碧綠的珠子塞到我懷裡。
說那是她母後的遺物,交給我代為保管。
那串冰潤的珠子是個好物件,隻是不能吃,硌牙的。
那之後,我失落了很久。
格陽公主那樣香的人,說走就走了。
從此,能下飯的就隻剩下瑞帝一人。
28
我在人間五十八年。
看著大瑞逐漸變成了更好的模樣。
瑞帝立了皇後,那是個溫柔端淑的女子,身上的味道清淺如晨露一般。
還有了幾個皇子。
我最喜歡的是三皇子。
他身上的味道與周倉年輕時如出一轍。
瑞帝曾問過我一個極為炸裂的問題,人與狗之間,若是有子嗣,會是什麼模樣?
我當時以為他瘋了,連頭也沒抬就回了一句:「人頭狗身,狗頭人身。你自己選。」
過了許久,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ŧũ₈我在他眼裡不就是狗精嗎?
隻是我醒悟得太晚。
錯過了將他吃幹抹淨的最佳時機。
29
在人間的第六十五年。
我送走了周倉。
人的生命,真的好短啊。
周倉走後,我也離開了大瑞。
人間六十五年,挺好。
臨走時,我帶走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周倉給我的玉牌,一樣是格陽留下的那枚紅槍頭。
至於那串綠珠子,我留給了他的兒子。
30
我決定踏上新的旅途。
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去見一見爹娘。
這麼多年,他們隻管生不管養,全靠周倉投食,我得讓爹娘去交代兩句,下輩子給周倉寫個好的命簿。
不等我找到他們兩位,路上便聞到一股頂好聞的香味。
那香味縹緲而輕盈,我仔細嗅著,還嗅到了一絲細微的熟稔。
我順著那香味走了一路,完全忘了自己的正事兒。
直看到有人立在雲端,看不清眉眼。
「跟我走吧。」那人說。
我猶豫了片刻,搖搖頭,還是不要跟陌生人回家的好,尤其這是位仙人,我打不過。
「瓊漿任喝,仙禽走獸任食。」說罷,那人從懷裡掏出一個食盒,「還有你……」
「走,走走!」
我抱上了他的大腿,急切道。
有吃有喝,為什麼不走?
「你最喜歡的炭烤腦花。」那人輕輕說完了後半句。
「啊?」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知道我最愛的是腦花!
我仰頭,正對上一雙熟悉的鳳眸。
「墜星。」他輕嘆。
……
「周倉?」
31
我與周倉成婚那日,爹和娘總算來了。
爹瘦了一圈,可精神頭卻足得很。
娘一看到我就發笑,拽著我的手笑了許久才說了一句話:「可憐人間天子到死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一隻狗,娘看著都心疼。寶兒,也就隻有你做得出這樣獨一無二的情劫。」
周倉不知何時站在我身旁,將我圈在懷裡,不冷不熱問道:「本君與墜星所生,是人是獸?」
是人?
還是獸呢?
我才不管,先讓我嘗嘗仙人的味道吧,求求……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