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頓時奪眶而出,我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她,無數的疑問堵在了喉嚨口,隻憋出一句:
「小姐不是變成蝴蝶飛走了嗎?」
「若我說,我原本就是蝶呢?」
她輕搖手指捏訣,瞬間化成了一隻鳳蝶!
我愣在原地,久久不知起身。
原來,英臺小姐並不是化成蝴蝶,她原本就是一隻修行千年的蝶妖,隻是化成了人形!
「那梁山伯呢?銀心說他們二人……」
英臺小姐打斷了我的話:「他愛的,可以是我,可以是九妹,也可以是任何一個祝家女兒。」
這便通了,梁山伯起初對銀心百般照顧,隻是誤以為銀心便是那位祝家九妹,一番苦心追求後,才發現自己認錯了人,扭頭便開始哄騙小姐,當真是個心思惡臭的!
「那……馬文才呢?」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文才……他葬在何處?」
「小姐要去祭拜嗎?」
「我要去掘了他的墳,送他最後一程。」
小姐閉上眼,雙手擺出陣法,無數黃黑相間的鳳蝶從她面皮上飛出,一張臉變得光滑白嫩,正如十四年前一般。
6
我心下一震,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要掘了過世人的墳墓,讓人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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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那些書信中,小姐與馬文才明明情投意合啊。
我不敢再問,隻是跟著小姐踏上了回去的路。
路過一座村子時,天色已暗,小姐卻十分心急,一刻不願停歇。可我是個凡人,連日來的奔波早已吃不消。
街上已經沒了什麼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小茶館歇腳。
掌櫃是一個跛腳駝背的老漢,他親自炒了些菜讓我們墊墊肚子,還送了自家釀的花蜜酒。
我連聲道謝地接過,正要嘗嘗,小姐卻突然掀翻酒杯,酒水潑灑一地,扭頭看去,那酒水都變成了扭動的蠕蟲,地面上頃刻間出現了一個指頭大小的洞來!
一陣惡心恐懼在胃中翻湧,來不及反應,那老漢便與小姐打鬥在一起。
不!那不是老漢!
分明是上了年紀的梁山伯!
隻是他為何衰老得如此快,臉上布滿褶皺,像是六七十歲一般?
「你居然走出了迷境。」梁山伯死死地掐住小姐的脖子,「給我,把珠子給我!」
來不及想太多,我抄起桌上的酒壺,朝著梁山伯的後腦勺狠狠地砸去。
酒水盡數潑灑在他頭上,化成無數蠕蟲。
伴隨著一陣悽厲的尖叫,他抱頭狂扭著身軀,在數百隻蠕蟲的啃噬下逃跑了。
我顫抖著上前扶起小姐:「那是……梁山伯?」
原來,梁山伯早已不是凡人之軀!
當年,他原本隻是個貪圖祝家身份地位的貧窮學子,企圖依靠小姐跨越門第溝壑。
可隨著他與銀心的私情被揭露,小姐漸漸疏遠了他,也許就是在那時,馬文才的才情卓然、意氣風發吸引了小姐,兩人越走越近。
梁山伯心有不甘,便使了暗計重傷馬文才,也就是在那時,他窺見了小姐使用法術,吐出一明珠讓人死而復生!
長命百歲在榮華富貴面前,終究更讓人心動!
他日夜痴迷神佛道術,苦研法修妖功,竟真讓他琢磨出些門道來,開始修習煉術,妄想奪了那神通廣大的明珠。
「所以大婚那日,小姐並不是殉情?」我問道。
「眾人都以為他因我而死,卻不知,是我要想方設法殺了他!」
7
「我殺了他兩回,會稽縣一回,出嫁路上一回。」
「可他為何沒死?難道也成了妖?」
「妖都是修煉化形而來,梁山伯不是,他是由人成魔。」英臺小姐盯著他逃跑的方向說著。
原來,小姐出嫁那日路過他墳前,看到四周魔氣環繞,有破土而出的兇猛之勢,便下定決心賭一把,趁著魔物還未蘇醒將他制服!
可魔畢竟是魔,人世間的貪嗔痴恨滋養著他迅速強大,英臺小姐拼了千年道行,傷其丹元,才破了他修煉的根基,可自己也散盡修為變回原形,到如今也未能恢復幾分。
小姐逃到一片樹林中,陰陽陣法,天地玄妙,這林子妖魔鬼怪進得來,卻出不去。
護住了小姐,卻也困住了小姐……
所以,那些鳳蝶不是偶然,是小姐特意派來引我的,因為隻有凡人才能在那片樹林中找到出去的路。
「你不怕我嗎?」英臺小姐望著我問道。
「小姐保護了我,還打傷了魔頭,就算是妖,也是好妖。」
可梁山伯如今化魔受阻,精元耗盡,已遭反噬,一定會千方百計搶奪小姐身上的明珠。
其實我也不懂明珠是什麼,但我知道,絕不能讓梁山伯得逞!
不敢再耽擱時間,我們便摸著黑匆匆上了路。
可我們終究低估了梁山伯,未走出幾裡,頭頂上的黑夜突然泛出亮光,黑氣盤旋籠繞。
一道黑影從遠處飛來,巨大的衝擊將我與小姐掀翻在地。
是梁山伯,他半個頭已被蠕蟲啃噬,露出猩紅的內裡來,嘴裡一遍遍地念著:「給我,給我!」
我整個人被法術定在原地,雙腿無法挪動半分!
小姐頂著狂風,兩手指尖相合,化出蝶陣,死死抵住攻擊。
兩人膠著著,一時間勝負難分。
突然,梁山伯抽出一把短刀,使了法力朝著小姐隔空刺來。
小姐見狀,輕搖指尖便準備施法。
可待那短刀靠近時,她竟失了神!
短刀直直地刺入她的心口,血肉模糊。
我隱約間看見,那刀柄上刻著一個「馬」字……
8
難道,馬文才的死另有隱情!
「這刀,你是從何處得來?」小姐顫抖地出了聲,死死捂住傷處,血不斷從指縫中溢出。
梁山伯穩住氣息後,輕蔑地笑道:「自然是從它主人處。」
我猜得沒錯,這刀果真是馬文才的。
短刀相贈,平安康健。
這是小姐用明珠救活馬文才後贈予他的,唯願他一生安康。
「他死時,十分痛苦。」梁山伯似乎有些癲狂地輕聲說著。
原來,梁山伯在那村子蹲守了小姐十四年,攻尋林間數百次,終究無所得,便想著從馬文才身上找到突破口。
他扮作敵軍,在戰役接近尾聲時引誘馬文才獨行。
馬文才從軍以來,屢建奇功,意氣風發,便胸有成竹地獨自追殺殘寇。
到了一處蘆葦蕩處,梁山伯從暗處出擊,將馬文才踢落下馬。
馬文才是當過將軍的人,即使毫無法術,也結結實實地與梁山伯打了幾個回合。
可梁山伯不是要馬文才死,而是要百般折磨他,逼小姐現身!
但小姐自己都被困在林中,又如何知曉外面的事,更談不上去救人了。
許久,馬文才已經遍體鱗傷,梁山伯終於意識到此法是行不通的,便下了殺心。
梁山伯拖著瘸腿緩緩朝小姐逼近:
「原本他隻剩了一口氣,眼睛都快閉上了。可我告訴他你還活著,他便拼了命地掙扎抵抗,想要活下來,被我硬生生刺斷了雙腿丟進湖中,逃也逃不得。」
「用的,便是這把刀了!」
「他沒入湖中時,還緊緊抓住我的腳,問我你在何處。」
小姐捂住耳朵,雙眼猩紅,整個人顫抖著,隨即發了狠般地朝梁山伯攻去!
他們打鬥了許久,小姐逐漸敗下陣來,隻見她眉頭緊鎖,緩緩從心口處逼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明珠!給我,給我!」梁山伯瞪大了僅剩的那隻眼睛,貪婪地伸出了手……
觸碰的一剎那,明珠迸裂,巨大的轟鳴聲響徹耳畔。
梁山伯被擊倒在遠處,眼角居然落下一滴淚來,口中字字帶血:
「我知道的,真正的英臺,早就死了!」
9
黑氣散去,遠處天邊淺淺泛出天光來,天已經微亮了……
「他說,真正的英臺小姐早就死了,這是什麼意思?」我從巨大的衝擊中緩過神來,朝著眼前的人問道。
失了明珠,「小姐」整個人搖搖欲墜,臉上的黃黑條紋,也重新顯了出來。
「沒錯,你的小姐,早就死在萬松書院了。」她支撐不住地跌倒在地上,「我遇見她時,她已經斷了氣。」
原來,小姐發現梁山伯與銀心早已有了私情,心中悲切萬分,找到梁山伯討要說法,推搡之間,失足摔下了假山,當場便沒了呼吸。
那時,蝶妖受了重傷,化形受阻,便陰差陽錯地借了小姐的身軀,成為了祝英臺。
這便解釋得通了,成為祝英臺的蝶妖,自然沒有了對梁山伯的恩愛情誼,甚至隻能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捕捉過往的蛛絲馬跡。
而銀心,她自始至終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以為梁山伯愛的是自己,以為小姐沒有發現他們的私情,一個人帶著不甘和憤恨過完了一生。
我將梁山伯的屍體一把火燒了,種了驅魔的桃樹在周圍,順手澆上大糞。
我心疼小姐,那麼堅韌明媚的姑娘,竟被如此小人害死。
為何小姐會喜歡上梁山伯?
我想了很久,猜想大概是因為她生在富庶之家,從沒見過這種又窮又當的男人,覺得很新鮮吧。
我看著蝶妖虛弱的模樣:「你還要去找馬文才?」
她輕輕點了點頭。
「我看過你寫給他的信,你很愛他。」
「他竟還收著。」蝶妖忽地抬起頭,張了張口,哽咽地說著。
「可他這一世愛的到底是我,還是英臺呢?」
10
「什麼意思?馬文才也是妖怪?」我驚恐出聲。
「自然不是,他原本是佛家子弟……」
五百年前,適逢靈山修會,仙、佛、神三界不少小輩紛紛聚集一處切磋交流,以求精進道業。
彼時鳳蝶還隻是個剛剛化形的小妖,誤打誤撞進了靈山地界。
可靈山仙氣環繞,怎是她一個妖物能隨意褻瀆的?很快她便被值守的弟子發現,那弟子不費吹灰之力將她束縛住,準備丟進鎖妖塔內。
這鎖妖塔內鎖的皆是修煉了上千年的妖,塔內有靈珠鎮壓,眾妖皆被壓制住,無法修煉,更無法化形,聚集了深厚的怨氣。小小蝶妖若是進去了,定會灰飛煙滅。
蝶妖拼命掙扎,好不容易尋了空子逃跑。
可這靈山實在太大,妖在此處,更是使不出法術。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時,佛念出現了。
「佛念?」
「對,就是如今的文才。」蝶妖溫和地笑著,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一般。
佛念將蝶妖帶離了靈山,可蝶妖本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妖,被靈山仙氣壓制太久,又受了傷,已然有些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