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猶豫片刻,道:“倒也不算是忌諱,姑姑,您還記得大皇兄嗎?”
長公主微微一愣,道:“我自然記得。”
蕭晏便道:“他曾作過一首詩,名曰昭華引。”
長公主眼神透出震驚的意味,少頃,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很快又道:“恐怕是你多想了,皇上或許隻是……隻是覺得這兩個字好,你方才不是也說了,這二字寓意頗好?”
蕭晏抿了抿唇,平靜地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是姑姑,昭華引是大皇兄被賜死之前所作的。”
長公主張了張口,卻隻吐出一個字:“這……”
她的手掌按著桌案,微微用力,指尖便泛起些許白,一如她略微蒼白的臉色,片刻後,長公主又鎮定下來,道:“這未免太荒謬了,這是皇上第一次見到枝枝,他沒有必要……”
她定了定神,道:“是你多疑了,隻是一個封號而已,我向他為枝枝請封的時候,他並沒有不情願的意思。”
“娘,”黎枝枝的聲音忽然響起,一時間,引得兩人皆是轉頭望去,隻見她站在屏風旁,燭光將她纖弱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微光,黎枝枝輕聲道:“倘若不能封我為郡主的話,也沒有關系的。”
長公主立即笑了笑,道:“盡說些傻話,皇上金口玉言,豈會更改?”
蕭晏皺起眉,他想說,為什麼不能?區區一個郡主罷了,憑什麼不能給你?
但是他沒有說出來,隻是對長公主道:“姑姑,我想起府中還有一些事情,先告辭了,阿央今天就留在公主府吧?”
長公主心亂如麻,擺了擺手,道:“去吧。”
蕭晏走了幾步,路過黎枝枝時,忽然看見她發髻間別了一枝小小的紫藤花,在燭光下透著溫柔的顏色。
是他摘的那一朵。
上了馬車,蕭晏並未如他所說那般,回去太子府,而是低聲吩咐徐聽風,道:“現在去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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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二更
明天捉蟲,麼麼噠
第九十二章
此時已經入夜, 皇宮裡上了燈,檐下的宮燈一盞一盞地綿延開去,投下微微的光暈, 其實並不怎麼明亮,遠遠看著, 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那黑黢黢的夜色宛如巨獸張大了的口, 令人看一眼便覺得心慌。
御書房。
景明帝正在與幾位大臣議事, 一名宮人自門外進來,輕手輕腳, 沒發出一絲聲音, 像某種潛行的動物,恭敬而小心地稟道:“皇上, 太子殿下求見。”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帝王, 景明帝卻沒有半點反應, 隻是繼續道:“再說蘭川前不久決堤一事,受災的百姓皆需安置,著蓟州和湧陽各自調送米糧,至於數量多少,由戶部去斟酌商量……”
如此又議了大半個時辰, 直至夜深, 眾臣方才告退,出了御書房,便看見那不遠處的廊下立著一行人,打頭那個身形挺拔颀長, 穿著深色的衣袍, 十分搶眼。
一個官員道:“丞相, 那是太子殿下。”
也有人驚訝道:“太子殿下的腿已經傷好了?”
說話間,眾人已到了太子的近前,趙丞相領著官員們紛紛向其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蕭晏抬了抬手,微微笑道:“諸位大人辛苦了。”
“殿下言重了。”
又寒暄幾句,趙丞相見他站了這麼久,景明帝甚至沒讓人請他去偏殿坐一坐,不免心有不忍,道:“殿下腿傷得以痊愈,實乃社稷之福,還請千萬要保重貴體才是。”
“多謝丞相關心。”
官員們紛紛告辭,往外走去,等走出十幾步之遙,那御書房的大門才終於又開了,一個太監從裡面一路小跑出來,低聲和蕭晏說了一句什麼,然後躬著身子引他往御書房的方向而去。
“太子殿下如今腿傷已愈,皇上還不打算讓他參議朝事麼?”
“聖心難測。”
“說起來,某方才見太子殿下時,還真有些驚訝……”
一個官員笑道:“不止蘇大人,下官也是,平日裡鮮少見到太子殿下,今日猛一看,他和皇上長得太像了,遠遠瞧著,還以為認錯了人。”
“某記得當初皇上說過,太子殿下肖似大皇子。”
“說起來,大皇子著實是可惜了。”
不知是誰感嘆似地說了這麼一句,空氣驟然就安靜了,沒有人接話,說話的人連忙道:“是在下失言了,諸位見諒。”
也有人幫著他打圓場,三兩句話就把這個話題揭過去了,繼續議論起方才的國事來,氣氛一派祥和,那說錯話的官員才暗暗松了一大口氣,提起衣袖又擦了擦額角的汗意。
蕭晏跟著宮人入了御書房面聖,殿內擺著幾座黃銅仙鶴銜燭燈臺,映照得滿殿通明,景明帝正坐在御案後,手裡拿著折子翻看。
“兒臣拜見父皇。”
聽到這一聲,他才抬起頭來,擺了擺手,示意蕭晏起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這麼晚進宮,有什麼事情?”
語氣不冷不熱,和他方才與臣子商議國事相比,沒有任何區別,蕭晏恭謹地垂著頭,道:“兒臣聽說,父皇給黎枝枝賜了封號。”
“看來你這腿傷一好,消息也靈通了許多,”景明帝一邊翻折子,一邊道:“怎麼?朕賜的封號,你有異議?”
蕭晏心中一緊,解釋道:“兒臣是正巧在公主府,聽姑姑說起的,父皇賜字,不敢有異議。”
聞言,景明帝抬起眼看他,把折子往御案上一放,淡聲問道:“那你這一趟是做什麼來了?專程給朕請安?時間未免晚了一些,明日記得趕個早。”
蕭晏的目光落在御案一側的黃楊木書架上,那裡掛著一幅寒雀窺梅圖,他忽然道:“父皇覺得黎枝枝此人如何?”
“你是第二個這麼問朕的了,”景明帝微微皺起眉,道:“第一個問的人是長公主,她向朕討了一個郡主封號,你如今又來問,是也想為她討一點什麼?”
“兒臣並無此意。”
蕭晏十分恭敬地答道:“兒臣隻是有些擔心……父皇不喜歡她。”
景明帝的眉頭皺得更緊:“朕喜不喜歡她,是朕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再說了,你又是從哪裡看出來朕不喜歡她?”
“父皇若喜歡她,”蕭晏抬起頭,語氣很平靜地道:“又豈會賜昭華二字?”
景明帝捏著奏折的手收緊了,他盯著自己的兒子,目光銳利,沉聲道:“才說不敢有異議,現在又來質問起朕來了,你倒是很有膽子!”
“兒臣不敢。”
殿內安靜下來,隻有燈燭靜靜地燃燒著,氣氛緊繃,甚至有一觸即發的意味,宮人們俱是垂首斂目,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整個大殿針落可聞。
“朕聽說,他死的時候,你就在旁邊看著,”景明帝忽然開口,道:“你親眼看見他寫下的那一首詩。”
“……是。”
“十年書劍,此意青天,垂死仍銜報君恩,”景明帝念到這裡,又停了下來,沒再繼續念下去,他微微闔上雙目,才道:“你猜的倒是不錯,昭華二字確實是出自這一首詩。”
蕭晏看著他,袖中的手漸漸握緊,薄唇微抿,卻聽景明帝又道:“不過朕並非不喜歡黎枝枝,給她賜字,不過是因為她與暄兒有些相似,有才而性緩,再看看你,隻猜中了一點邊角,便急匆匆前來質詢,你未免也太多疑了些。”
蕭晏一時間竟不能反駁,隻好跪了下去:“兒臣知錯,請父皇恕罪。”
景明帝淡漠地看著他,把手裡的折子扔到一邊,不冷不熱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這黎枝枝是給你下了什麼蠱,一遇著和她有關的事情,你就跟火燒了屁股似的,輪車不用坐了,腿也不瘸了,連夜趕著入宮觐見,給朕請安都沒見你這麼勤快過。”
蕭晏垂首解釋道:“兒臣的腿傷確實是今日才好全的,不敢欺瞞父皇。”
“朕不關心,”景明帝接過宮人遞來的熱茶,語氣淡淡道:“哪怕這腿斷上一輩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做不了這太子,自有別人能做,朕不會覺得惋惜,左右朕換了三任太子,不差你這一個。”
這話端的冷酷漠然,蕭晏心中一緊,他忽然抬起頭,直視上方的帝王,道:“兒臣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父皇請教。”
“說。”
蕭晏輕輕吸了一口氣,道:“不知兒臣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成為父皇心中想要的儲君?”
他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聲音緊繃:“兒臣做這個太子,已近五年之久,可是直到如今仍舊未能想明白。”
景明帝坐在御案後,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燭光在他面容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這讓他看起來愈發冷肅,不可接近,過了片刻,他才緩緩道:“朕想要的,你就能做到?”
那一刻,蕭晏心中思緒紛雜,可最後他想起的,不過是在紫藤花架下,少女對他露出一個乖巧狡黠的笑意,太子哥哥,我想要那一朵花,可以麼?
站在高處的人確實顯眼,倘若有人喜歡他,豈不是也一眼就能看見?
如我這般的人,最喜歡站在那些站在高處的人了!
“兒臣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