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夫人聽罷,也不敢再拖延,連忙應下,紛紛隨著那婢女往花園的方向而去,黎府一行人走在其中,倒覺得自己也仿佛客人一般了,稀奇得很。
黎夫人走在半道上,見到幾個丫環婆子在廊下說笑闲談,仿佛無事可做一般,她不禁眉頭蹙緊,喚她們過來,沉聲問道:“你們幾個怎麼在此處?我之前不是讓你們去幫著長公主那邊準備及笄禮?”
那幾人有些不安,聽了問話,一個婆子連忙回道:“夫人,不是奴婢們躲懶,而是長公主吩咐了,萬事不必插手,她們自會準備,我們貿貿然去幫忙,反而是添亂。”
黎夫人心中原本還有幾分疑慮,聽了這話也都打消了,她聽說永寧長公主從前是習過武的,還能帶兵打仗,性子說一不二,十分強勢,如今看來果然,連插手都不讓,若執意去幫忙,恐怕會惹惱了她。
黎夫人便放過了這一茬,事後她再想起來,隻覺得腸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狠甩自己幾個嘴巴子,這又是後話。
眾人都到了花園,那裡有一處空地,如今已收拾出來,擺好了坐席桌案,各色瓜果,點心香糖,樣式新穎,黎夫人打眼一看,不禁納罕咋舌,就連這些吃食都是從公主府帶過來的,難怪來了那麼多號人。
黎岑忍不住道:“長公主殿下準備得也太周全了。”
他皺著眉,有些疑惑地道:“怎麼倒好像隻是借了我們黎府的地方而已。”
黎夫人笑著稱贊道:“長公主上了心,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啊。”
正說著,便有一名身著檀色衣裳的女子出來,大約二十來歲的年紀,模樣算不得頂漂亮,卻自有一股從容穩重的氣質,寵辱不驚,對眾人躬身,團團一禮,徐徐道:“笄禮始,靜。”
眾人便立即安靜下來,聽她念詞,不知是誰驚訝地低聲漏了一句:“這不是宮裡的司儀女官麼?”
黎夫人心裡一跳,與黎岑對視了一眼,這原本是好事,宮裡的司儀來給她黎府女兒做贊禮,這可是長面子的大好事,長公主上簪,太子殿下與七公主親臨觀禮,司儀為贊,任是丞相的嫡女也沒有過這般的待遇,黎府何德何能,能得這般的榮光?
難道就憑著長公主對黎枝枝那幾分喜歡?可今日又不是黎枝枝的及笄禮……
看著端坐於賓客位上的長公主殿下,她正面帶微笑地聽司儀女官念贊詞,蕭如樂探著身子和她說了一句什麼,太子便捏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靜,蕭如樂又乖乖地坐回了位置。
這一幕原本很平常,可黎夫人的眼皮子卻止不住地跳起來,之前與長公主的種種對話和場景在腦中一一閃過,她竟生出一種落入了圈套的感覺。
黎夫人忽然想起什麼,四下張望起來,動作幅度有些大,以至於引來四周的目光,黎岑皺起眉,低聲問道:“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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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夫人看了一圈,都沒有發現黎枝枝的蹤影,同樣,也沒看見黎素晚,她心中不安,像是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便想站起來,然而不知何時起,她身後站了兩名婆子,一邊一個按住了她的肩頭,令她動彈不得,一個還在她耳邊低聲告誡道:“黎夫人,今天是個好日子,您可千萬別在長公主和太子殿下面前失了禮數,壞了姑娘的及笄禮啊。”
明明是初夏的季節,黎夫人卻覺得手足僵冷,心中發寒,轉頭看向長公主,卻見她正端著茶盞,姿態不疾不徐,面帶微笑地看過來,親切和藹,眼神卻是銳利如刀,語氣幽幽道:“夫人,請靜坐觀禮。”
黎夫人心裡隻有兩個字,完了。
正在這時,司儀已唱完了詞,高聲念道:“笄禮開始,請笄者出東房。”
不多時,一群丫環簇擁著一名少女自垂花門內款款而出,那少女穿著華裝麗服,婷婷嫋嫋,長裙寬袖及地,緩緩步至司儀身邊,微抬臻首,露出一雙清亮澄澈的眸子,五官柔美精致,勾唇一笑,清麗又有靈氣,讓人想起山中的野桃花,獨有一種絢爛的美,能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作者有話說:
一更,二更還在寫,一會會就放上來
第五十二章
黎夫人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這一場及笄禮的, 隻聽得周圍人紛紛稱贊,還有人在低聲竊竊私語:“……似乎……不是她那個女兒……”
“……不是親的吧?”
“我聽說……收養……”
“奇怪……不是說她親女兒及笄……”
“誰知道……”
“你看她……臉都綠了……”
議論之聲不絕於耳,像針一樣刺得黎夫人渾身難受, 她很想擠出一個禮貌的笑,但是失敗了, 一雙手緊緊握住圈椅扶手,骨節突起, 手背上青筋都繃起來了, 她才壓抑住滿腔的驚怒和不可置信,她竟被戲弄了!
從長公主答應為黎素晚上簪, 到如今, 整整一個半月,四十多天的歡喜, 在這時候成了一場空, 她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笑話。
黎枝枝款款來到她面前, 施施然作揖行禮,姿勢從容完美,儀態端方,哪怕再挑剔的人,也說不出一個錯字來。
少女抬起頭, 對她緩慢露出一個笑, 那笑裡透著諷刺的意味,神態竟然和長公主出奇得相似,仿佛在譏嘲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舉止,黎夫人死死盯著她, 簡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怒。
但是肩頭那兩隻大手, 如鐵鉗一般抓著她, 但凡黎夫人要做點什麼出格的事情,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拗斷她的膀子。
黎枝枝站直了身子,再沒有多看她一眼,而是轉向長公主,又深深作了一揖,司儀唱道:“請正賓盥手,為笄者理妝。”
立即有兩名婢女捧著銅盆和棉帕上前,黎岑連忙站起來,但見身側的妻子沒有動作,皺起眉看過去,低聲呵斥道:“你要做什麼?”
片刻後,黎夫人才緩緩站起了身,姿勢頗有些僵硬,這時候長公主才站起身來,在銅盆中淨了手,復又用棉帕擦幹,她接過輕羅遞上的玉梳,替黎枝枝梳了發。
司儀又唱:“請正賓為笄者加冠笄。”
又有人捧了一朱漆描金的託盤來,上面擺了滿滿的首飾,簪子珠花,應有盡有,長公主取了一支蝴蝶趕花金簪,替黎枝枝挽起發,她眼神溫柔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微笑道:“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便賜你萋萋二字,往後此生,如花如木,萋萋生長。”
婢女即刻送上文書,觀禮的人群終於騷動起來,有人低聲道:“這不合禮制吧……不是該由她母親賜字麼?”
又有人道:“她爹娘都死了,哪裡還有母親?”
“不是有養母?”
“養母也不是親生的,還不都一樣。”
“說得也是,我倒覺得由長公主賜字頗好,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呢……”
這下黎岑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被人當著面說死了,這感覺也太荒謬了,他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眼神不無怨懟,咬牙低聲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黎夫人面白如紙,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黎枝枝向長公主拜了三拜,接過文書,原本這三拜,應該是拜親生父母的。
長公主似乎很高興,憐惜地看著她,笑道:“今日我受了你的禮,理應是你的義母了,好孩子,叫一聲來聽聽。”
黎枝枝抬起頭望著她,清澈的眸中有水意閃動,像是含著無數復雜情緒,片刻後,她才眨了眨眼睛,微笑著喚道:“母親。”
空氣一下就安靜下來了,過了好一會兒,長公主也沒說話,像是愣在了當初,直到司儀朝她使了一個眼色,她才反應過來,啊呀一聲,道:“這……”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復又笑道:“這一聲叫得真好聽。”
有眼尖的人自是看見了長公主微紅的眼眶,她緊緊握住黎枝枝的手,笑吟吟道:“往後便是我的女兒了,再有誰敢欺你辱你,便隻管告訴我,母親替你作主。”
她說著,又狀似無意地掃了黎夫人一眼,道:“但你若是要欺他人,我也還是為你作主。”
這話實在是太過張揚,聽得觀禮眾人暗自咋舌不已,心道長公主殿下看起來似乎極為重視這個義女啊。
他人的種種計較猜測暫且按下不提,黎夫人早已癱坐在圈椅上,隻覺得頭暈目眩,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她想盡辦法,心心念念著想跟長公主搭上關系,想抬高女兒的身份,如今已做到了,可做到的那個人不是黎素晚,而是她一直看不起的黎枝枝,這簡直是諷刺至極!
若她當初知道黎枝枝能有如今的風光,那她又怎麼會……
……
後院東廂房,屋子的門被關得死死的,隻從裡面傳來叫喊和哭鬧之聲,還有砸東西的動靜,門口守著的兩個婆子正在闲磕牙,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
正在這時,一名公主府的婢女快步過來,一個婆子忙問道:“前頭及笄禮結束了?”
婢女道:“剛剛已結束了,殿下讓我來說一聲。”
她側耳聽了聽,道:“還在鬧騰呢?”
“可不是?”那婆子笑道:“真有勁兒,折騰半個時辰了。”
“辛苦兩位了,事情辦得很好,”婢女笑吟吟道:“公主殿下今日高興,說回府賞諸位吃酒,再加一個月的月錢。”
兩個婆子登時笑開了花:“哎喲,這枝枝小姐可真是咱們的貴人吶,今日是她及笄的好日子,那我們可要多喝幾盞酒。”
一行人便有說有笑地走了,沒再管那屋子裡的人,過了片刻,屋門才終於開了,地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摔打過的物件,黎素晚哭得滿面淚痕,妝粉糊成一團,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及笄禮結束了……?”
怎麼能結束呢?她根本沒去啊,這幾個兇惡的婆子把她關在房間裡,不許她離開半步,可明明今天是她的及笄禮……
及笄禮怎麼會結束?!
黎素晚急急忙忙地往外奔去,連摔倒了也顧不得,瘋狂地往花園的方向跑,氣喘籲籲地叫道:“來人,來人啊!我在這裡!及笄禮不能結束!”
“來人啊!”
她瘋了似地叫喊,明明平日裡有許多下人的地方,這會兒卻靜如死寂,偌大一個黎府好像就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黎素晚滿心都是惶恐失措,一邊哭喊著,一邊跑,直到靠近垂花門,才看見有幾個下人的身影,她們站在廊下竊竊私語,像是在談論著什麼,黎素晚怒不可遏,尖聲罵道:“一個個都死了麼?我叫你們過來!”
那幾個下人見她這般瘋狀,都有些被嚇住了,黎素晚顧不得繼續咒罵,又急忙一迭聲問道:“我爹娘呢?哥哥呢?及笄禮怎麼樣了?!我剛剛被人關起來了!及笄禮還不能結束!”
那幾個下人紛紛搖頭,黎素晚又氣又急,飛快地往外跑,誰知才出了垂花門,就被臺階絆了一個大跟頭,腳踝傳來鑽心的痛楚,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了,她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