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雲欣然答應下來,那一瞬間,黎枝枝清楚地瞧見,江紫萸的表情更難看了,她緊緊捏著那枚釵子,用力之大,像是要把它撅折了一般。
這讓黎枝枝愈發覺得心中的那個猜測是真,要麼,這江紫萸實在是小心眼,過於善妒,連旁人送個東西都要緊著她來,要麼,她就是對宋凌雲別有心思。
再一聯想,上輩子江紫萸莫名其妙和黎素晚走得近,而黎素晚又與宋凌雲有私情,最後蘇棠語落得那般悽慘下場……
黎枝枝愈發覺得其中有大問題,可蘇棠語自己卻毫無危機感,平日裡待江紫萸如親妹妹一般,但凡她有什麼好用的,一定少不了江紫萸,就連兩人穿衣打扮的風格都十分相似,對其根本沒有半點防備……
正在黎枝枝沉思間,忽聽她們說起山上有一道九疊瀑布,是從山頂落下來的,氣勢如龍,十分壯觀,蘇家那位小表姐道:“聽說晴日還能看見七色虹彩,如夢似幻,仙境一般。”
蘇棠語卻看了看黎枝枝,猶豫道:“枝枝有些畏水,恐怕不能去了,不若姐姐們去看吧,我們在別處走走,等你們回來。”
今天是蘇棠語的生辰,黎枝枝不願意掃了她們的興致,便笑道 :“若是瀑布,隻遠遠看著,倒也無妨的。”
蘇家小表姐高興道:“既然如此,等用過午膳後咱們便去瞧瞧吧。”
不多時,便到了午膳時間,眾人去了宴客廳,蘇棠語問下人道:“二哥哥呢?”
下人連忙答道:“二公子來時乘車奔波,身子有些不適,方才已派人去請了。”
聞言,蘇棠語面露憂色,懊惱道:“都怪我,早知道不該非要叫他來,我還是去瞧瞧吧。”
剛說完,門口一個人稟道:“二公子來了。”
黎枝枝早聽蘇棠語說過她這個二哥哥,名叫蘇清商,隻比她大兩歲,才華橫溢,滿腹經綸,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任何褒揚的詞放在他身上都不嫌多,隻可惜慧極必傷,老天似乎故意捉弄人,蘇清商年幼時候曾經落了一次水,傷著了基本,留下病根,此後一直未好,蘇家也沒有讓他入仕的念頭,隻常年用藥養著。
恰在這時,堂內的簾子被打起來,一個身著鉛白衣衫的青年低頭踏進門裡來,他模樣生得頗清俊,五官與蘇棠語有幾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兄妹,隻是他的臉色有些微的蒼白,這便愈發襯得修眉如墨,讓人莫名想起那宣紙上的墨跡來。
平心而論,蘇清商的容貌不算多麼出色,卻自有一種清潤如玉之感,令人一眼便覺得印象深刻,同樣是穿了白衣,宋凌雲與前者相比,竟仿佛魚目較之明珠,高下立現。
“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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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
蘇棠語親自跑上前扶他,眾人立即起身相迎,紛紛打招呼,蘇清商面上露出幾分淡淡笑意,一一回應了,目光落在黎枝枝身上,蘇棠語連忙解釋道:“哥哥,這就是我與你說過的枝枝,另外一位是七公主殿下。”
聞言,蘇清商面上露出了然之色,道:“黎姑娘。”
黎枝枝微笑頷首:“見過蘇公子。”
蘇清商入了座,宋凌雲便笑著道:“聽聞二公子是愛畫之人,前陣子在下尋得一副好畫,今日特意帶來了,贈與二公子。”
說著便讓隨侍送上一卷畫軸,當著眾人的面徐徐打開,那是一幅蝶戲牡丹圖,筆觸精細,色澤鮮豔,尤其是那蝴蝶,栩栩如生。
蘇清商看罷便笑了,道:“好畫,宋公子有心了。”
說著便命人收起來,宋凌雲也有些志得意滿,拱了拱手,笑道:“二公子喜歡就好。”
眾人各自分席而坐,下人魚貫而入,奉上精致的膳食,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唯有蘇清商面前,隻放了一碗藥膳,再無其他。
蘇棠語小聲對黎枝枝解釋道:“二哥哥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吃不得別的。”
黎枝枝見那藥膳清淡得很,不知放了什麼東西,散發出一種清苦的藥味,蘇清商卻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正在這時,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動靜,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黎枝枝一看,卻原來是蕭如樂不小心打翻了碗,湯灑了一桌子,狼藉一片。
被這麼多人看著,她似乎有些著慌,急急伸手要去擦,黎枝枝連忙拉住她,道:“別動。”
那湯才端上來,這麼擦肯定很燙,蘇棠語見了,立即讓下人過來收拾,隻是蕭如樂的衣裙都髒了,蘇家小表姐提議道:“我那裡有些衣裳,讓公主殿下去換上吧?或許不大合身,但是總比髒的好。”
黎枝枝聽罷,感激地向她道謝,蘇棠語親自帶著她們去後院換衣裳,蕭如樂一路上低著頭不說話,比往常安靜許多,黎枝枝以為她被嚇著了,輕聲細語地安慰了半天。
直到替她穿衣裳的時候,蕭如樂才抬起頭,雙眸紅紅的,小聲道:“姐姐,對不起啊。”
黎枝枝一怔:“怎麼了?”
蕭如樂嘴角微微下撇著,小心翼翼地道:“是阿央太笨,讓姐姐丟臉了,姐姐不要討厭阿央,好不好?”
她眼裡含著兩汪淚,表情委屈,又透著笨拙的討好,像是很害怕她生氣似的,黎枝枝心中倏然一酸,又泛起些苦澀來,不知怎麼,她忽然覺得這種小心翼翼的表情很熟悉,熟悉得令她難過。
那一刻,黎枝枝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喜歡阿央,因為她像極了從前的自己,所有人都覺得她笨拙,就連她自己也知道,可還是想努力贏得別人的喜歡。
黎枝枝輕輕吸了一口氣,低頭抱住阿央,摸摸她的頭,很小心翼翼地道:“怎麼會呢?我沒有覺得丟臉,阿央是這世上最乖最好的小孩了。”
她實在很好哄,一下便快樂地笑開了,用力地回抱住黎枝枝:“姐姐也是最好的姐姐!”
不多時,黎枝枝牽著蕭如樂回了席,桌子已經收拾幹淨了,黎枝枝索性讓她與自己同坐,如此也好照看。
不知為什麼,蕭如樂用筷子一直不太靈活,在公主府裡的時候,長公主都是幹脆讓她用湯匙,如今是在別人府上作客,考慮自是沒那麼周全,但即便如此,蕭如樂還是笨拙地努力用筷子。
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你看她筷子都拿不穩,當心一會兒又弄灑了,倒不如叫個下人來喂她吃飯。”
這話看似好意,可黎枝枝聽著卻不像那麼回事,她抬起眼望過去,果然是江紫萸,她眼中含著譏諷之意,令人生厭。
蕭如樂扒飯的動作停了一下,抬起眼去瞧黎枝枝,腮幫子鼓囊囊的,眼神有些不確定,黎枝枝對她笑了笑,哄道:“阿央繼續吃。”
蕭如樂乖乖點頭,兩人誰也沒理會江紫萸,對方梗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看,蘇棠語道:“我看公主用得挺好的,方才隻是意外罷了。”
蘇家小表姐就沒這麼客氣了,隻淡淡道一聲:“吃你的便是,若吃撐了就出去消消食,你管別人怎麼吃?”
這下江紫萸徹底黑了臉,也坐不下去了,匆匆起身離了席。
氣氛才又恢復如常,待用過膳,下人奉了茶上來,蘇棠語拉著黎枝枝去了門外廊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紫萸她有時候說話確實不好聽,若惹惱了你,我替她向你道個歉。”
黎枝枝沉默片刻,抬眸望著好友,如實道:“這不是說話好不好聽的問題,棠語,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待阿央都是親妹妹一般的,倘若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她江紫萸不是你的表妹,我都會叫她不能體面地走出這扇門。”
聽聞此言,蘇棠語的表情變得窘迫,垂首道:“是我的錯……”
“怎麼是你的錯呢?”黎枝枝隻覺得萬分費解,不可思議道:“這明明是江紫萸的錯,和你有什麼關系?哪怕要道歉,也該是江紫萸來。”
江紫萸說話素來刻薄,黎枝枝不是第一次見識了,她對蘇棠語也很刻薄,或者說要更過分,蘇棠語卻從來不計較,若她天生是個軟和性子也就罷了,可初次認識的時候,黎枝枝曾經親眼看見她為自己出頭,出言譏諷黎素晚,氣得對方接不上話。
似乎唯有面對江紫萸,蘇棠語才會顯得束手束腳,一再退讓,像是沒有了底線。
片刻沉默之後,蘇棠語忽然道:“這是我們家欠她的。”
“誰?”黎枝枝下意識接了一句,爾後反應過來,吃驚道:“江紫萸?”
蘇棠語苦笑一聲,輕聲道:“你看見我二哥哥了吧?他身子不好,是因為很小的時候落水,我姑父救了他,後來……”
黎枝枝頓時明白了其中的未竟之語,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蘇棠語眼眶微紅,道:“我們蘇府欠她一條命,姑父去後,姑姑的身子也很不好,爹娘便把她們母女接到府裡,叫我們萬事都讓著,不要同她爭,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她聲音輕飄飄的,在這夏日的午後,顯得異常無奈而沉重。
黎枝枝默然許久,才收拾好情緒,吐出一口氣,道:“既然這般,我是你的朋友,不該因此而為難你,隻是你最好提醒她一句,禍從口出,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欠她一條命的。”
正在這時,蕭如樂的婢女忽然慌張地來尋黎枝枝,臉色蒼白道:“姑娘,小殿下不見了!”
黎枝枝一驚,急道:“什麼時候的事?你不是跟著她麼?”
那婢女惶恐得快要哭出來了,哆嗦道:“小殿下不喜歡拘束,從來不許奴婢們跟得近,隻讓遠遠看著,可方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蕭如樂這毛病黎枝枝是見識過的,遊春宴那次也是,她悄沒聲就溜了,黎枝枝額上都出了汗,簡直不敢想象接下來的種種後果,旁邊的蘇棠語忙道:“你別急,若隻是一會兒,她應該來不及走多遠,這莊子裡也沒有什麼危險,我這就派人一起找。”
黎枝枝點點頭,對那婢女道:“她是在何處走不見的?你帶我去看看。”
……
蕭如樂捧著自己的小荷包,哼著小調,十分開心地往回走,誰知才轉過假山,便聽見一個人叫她:“哎,小傻子。”
蕭如樂一愣,轉頭望去,隻見一個女孩站在廊下,那人她認識,就是方才在宴席上問她要不要喂飯的。
蕭如樂不太喜歡她,而且她也很討厭別人叫自己傻子,於是扭頭繼續走,江紫萸見狀,又改口叫道:“七公主。”
這樣叫才對嘛,蕭如樂停下步子了,微微揚起下巴,學著長公主的語氣,似模似樣道:“你喚本宮何事?”
傻子還挺會裝樣,江紫萸心裡暗罵一聲,面上卻笑著道:“我這裡有好吃的糖,你要不要?”
蕭如樂聽了,眼珠子一轉,頗有些心動,道:“什麼糖?”
江紫萸拿出一塊酥糖,哄道:“你過來啊。”
蕭如樂毫無防備,依言過去了,待看見她手裡的糖,都是平常吃慣的,不禁十分失望,道:“就這個啊?”
江紫萸以為她想要,便得意地道:“想吃?”
她把酥糖往地上一扔,道:“喏,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