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知有些吃驚地看過來,黎夫人喝湯的動作一頓,放下碗,用帕子拭唇,淡淡嗯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
晚膳過後,黎枝枝正準備回疏月齋,半道卻被黎行知叫住,她不解道:“大公子有事嗎?”
“枝枝……”黎行知遲疑著問道:“你為什麼那樣稱呼娘?”
黎枝枝恍然,反問道:“你不知道嗎?”
聞言,黎行知有些茫然道:“知道什麼?”
黎枝枝看著他,一時間沒有說話,黎行知總覺得她那雙漂亮的眸子裡盛滿了委屈和難過,讓人心疼,他忍不住追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黎枝枝隻是搖頭,勉強笑道:“其實不是什麼大事……夫人也是為了我好。”
黎行知卻不肯罷休:“既然不是大事,為何不肯告訴我?你若不說,我自己去問娘。”
說著作勢要走,黎枝枝連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別去,我告訴你就是了。”
她輕咬了咬下唇,小聲道:“夫人之前說,讓我對外人不要稱自己是黎府的小姐,要說是表小姐……”
黎行知的眉頭一下就皺起來,道:“為什麼?這、這簡直荒謬!”
黎枝枝便把那日黎夫人在明園門口說過的話告訴他,最後道:“要不是夫人說情,我恐怕還不能去學堂讀書呢,我已經答應她了,以後就說自己是被黎府收養的。”
黎行知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小傻子,道:“這種事你怎麼能答應?”
黎枝枝茫然地眨了眨眼,道:“為什麼不能?”
表小姐和小姐看起來隻有一字之差,其中的意義卻天差地別,顯然黎枝枝並不明白,黎行知都有些急了,但見她眼神清澈無辜,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模樣,他的話一下子就梗在了喉頭,竟說不出來了。
黎行知自是知道娘更喜歡晚兒,可他沒想到對方會做到這個地步,她甚至不願意讓外人知道黎枝枝的真實身份,這未免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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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行知心底悄然升起幾分不滿,明明黎枝枝也很好,聰敏乖巧,她雖然識字不多,但那並不是她的錯,以她的聰穎程度,假以時日,她一定不會比晚兒差,為什麼娘不肯給她機會?
“我去和娘說。”
黎行知說完就走,黎枝枝急忙拉住他,道:“不要!”
黎行知以為她不懂,耐著性子解釋道:“你知道表小姐和嫡出小姐有多大的區別嗎?這就說明你不是黎府的人,事事都要矮別人一頭,最重要的是你以後議親,恐怕也議不了什麼好親事,甚至還可能要給人做小。”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沉了下去,神態中透出幾分隱怒,道:“娘怎麼能這麼做呢?”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眨巴著眼睛,吶吶道:“可是我已經答應夫人了呀。”
黎行知便道:“我現在去和娘說。”
黎枝枝卻拉住他,搖首道:“不要去了,大公子,夫人會以為我跟你告了狀呢,她會不高興的。”
她說著,垂下眼簾,輕聲道:“我不想讓夫人生我的氣。”
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黎行知心中愈發憐惜,他道:“你放心,我跟娘說的時候不會提起你的。”
說罷,不顧黎枝枝的勸阻,徑自找黎夫人去了,望著少年的背影,黎枝枝收起滿面的失落,眼底沒有半點情緒,隻輕輕勾了勾唇角,轉身離開了。
作者有話說:
以後不出意外,就是晚上十點更新啦。【出了意外當我沒說hhh
【修】
第十七章
黎行知去了主院,黎夫人正在和下人說話,見他進來,笑著招手道:“行知來了,方才後廚做了一些金絲棗糕,還熱乎著,娘正要派人給你送過去呢。”
黎行知入了座,看見桌幾上果然放了一碟棗糕,香氣撲鼻,黎夫人遞給他一塊,道:“你整日讀書,實在辛苦,這幾日瞧著似乎清減了不少。”
黎行知接過棗糕,吃了一口,道:“沒有,娘不要太擔心了,爹昨天還說我讀書沒用功。”
“你聽他的做什麼?”黎夫人嗔道:“也沒見他當年考個狀元回來,如今倒隻會訓你。”
母子二人說著話,黎夫人又隨口吩咐下人:“這棗糕不錯,給紫藤苑送一份去。”
那婢女領命要退出去,黎行知忽然叫住她,道:“給疏月齋也送一份吧。”
黎夫人一怔,倒是沒說什麼,隻擺了擺手:“去吧,照少爺吩咐的做。”
“娘,”黎行知吃完棗糕,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我聽說,你讓枝枝對外人稱自己是被收養的?”
黎夫人看向他,面上的笑意也隨之淡了幾分,道:“她倒是什麼都跟你說,你們的關系幾時變得這麼要好了?”
黎行知忙補救道:“不是枝枝告訴我的,我自己猜的。”
“你還護著她,”黎夫人掃了兒子一眼,道:“不過也沒事,你早晚是要知道的。”
黎行知心裡微沉,道:“娘,為什麼?”
黎夫人卻道:“我這也是為了她好,你瞧這京師各家的嫡出小姐,名門貴女們,誰不是才貌雙全,樣樣拔尖?就你妹妹這樣的,背地裡還要被人比較,分出個一二三四來,更何況黎枝枝?”
說到這裡,黎夫人嘆了一口氣,道:“什麼都不懂,未經雕琢,便將她捧到人前,任人評說,嚼舌根子,人言可畏,到時候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傳到她耳中,她如何受得了?”
她說的雖然有幾分道理,卻不能讓黎行知完全信服,他試圖辯駁:“可是孩兒覺得枝枝很聰明……”
“她一個鄉下長大的孩子,能有多聰明?”黎夫人打斷他的話,又道:“你今日替她說話,可想過你的妹妹沒有?”
黎行知怔住:“我……”
黎夫人沒有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隻是道:“倘若讓黎枝枝做黎府的嫡出小姐,那晚兒的真實身份勢必要暴露,整個京師人盡皆知,晚兒便會成為一個笑話,到那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你想過沒有?”
黎行知一時間啞口無言,黎夫人搖首嘆氣道:“更何況你爹那人向來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已經是娘想得到最好的辦法了。”
望著黎行知離去的背影,黎夫人若有所思道:“行知怎麼忽然替那丫頭說情?”
旁邊的貼身婢女道:“少爺一向心軟。”
黎夫人睇了她一眼,道:“怎麼,我的心就很硬麼?”
婢女急急跪下,驚慌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夫人恕罪。”
黎夫人捏著帕子,慢條斯理地喝茶,道:“我也並不是要怎麼苛待她,隻是心裡著實過不去這個坎,不知怎麼,瞧著她,並不覺得親近,隻當是個生人一般。”
婢女不敢接話,她也不在意,自顧自道:“都說親生的血緣斬不斷,我倒覺得晚兒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生她那一日,有滿天金霞,把整個屋子都映得金燦燦的,周歲那日有高人批命,說晚兒是天生的鳳命,日後要嫁入帝王家,貴不可言,我的女兒合該是這樣的。”
黎夫人把茶盞輕輕一放,淡淡道:“那接生婆說的話,就一定是真?隻有老爺肯信罷了,左右多養一個人,吃不窮咱們黎府,但是想取代晚兒?她做夢。”
至於黎枝枝長得像她?天底下人有千千萬,幾個長得相似的,又有什麼稀奇?
……
主院派人送了一碟棗糕來,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畢竟黎枝枝回黎府這麼久了,黎夫人從未過問她的事情,除了上學堂那一次。
王婆子笑著對黎枝枝道:“這棗糕是後廚剛做出來的,小小姐,您瞧,夫人心裡還是念著您的。”
黎枝枝拈起一塊,確實還帶著幾分暖意,紅棗的香氣撲鼻,聞起來甜絲絲的,令人食指大動,她心中甚是稀奇,特意喚那送棗糕的下人過來問道:“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那人答道:“沒有,奴婢聽少爺吩咐的,送一碟來疏月齋。”
黎枝枝笑了笑,狀似疑惑道:“咦?不是主院送來的麼?”
那婢女不知她心中所想,老老實實道:“當時少爺在,夫人讓送棗糕去紫藤苑,少爺便說讓奴婢也送一碟來疏月齋。”
“原來如此,”黎枝枝將那枚棗糕放下,眉眼微彎,十分誠摯地道:“多謝你跑一趟了。”
“奴婢分內之事。”
正在這時,婢女海棠進來道:“小小姐,大少爺來了。”
這還是黎行知第一次踏足疏月齋,他才發現這個院子竟然這麼小,一眼就能看到頭,院裡的花木也沒怎麼侍弄,在牆根下擠擠挨挨,長得十分隨性,進了屋,裡面更是冷清,櫃架上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擺件都沒有,隻有桌上放了一個細頸白瓷瓶,裡面插了兩枝桃花,勉強給這屋裡添了幾分生氣。
“大公子。”
黎枝枝的聲音喚得黎行知回神,少女看起來十分高興,道:“大公子怎麼來了?”
那句大公子聽得黎行知喉頭微動,不知怎麼,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隻道:“我過來看看。”
黎枝枝親自給他倒了茶,又把那一碟棗糕推到他面前,欣喜地道:“來得正好,你看,夫人派人給我送點心來了,你也吃吧?”
黎行知看了看那棗糕,已經有些涼了,她卻跟獻寶似的,捧著腮,眸子在燭光下顯得亮晶晶的,催促道:“大公子快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