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們來時,還通知了操場廣播站的工作人員,以至於這一片漆黑的角落忽然被高桿路燈照得大亮,廣播裡還在循環播放:
「有同學跑步時不慎受傷,請大家遠離操場西北角,避免踩踏……」
如果此刻的操場是舞臺,我就是聚光燈下最閃耀奪目的女主。
本來還沒多少人注意到這邊,廣播一喊,好家伙,全都圍了過來。
等陳墨帶著江沅擠出人群來到我面前時,我已經絕望了。
此刻的我,正穿著超緊身的短袖和運動短褲,劈著叉坐在地上。
強壯的大腿和胳膊,肚子上軟綿綿的贅肉,全都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旁邊人群的竊竊私語傳入耳中。
「誒,那個摔傷的不是咱們院的陸枝枝嗎?」
「她怎麼摔傷還劈叉啊,好好笑。」
「原來她一點也不瘦。」
「你別說,我好羨慕陸枝枝啊,你看她身上肉肉的,但臉又小又精致……」
說這些話的人,其實都是沒有惡意的。
可我還是深深地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甚至不敢抬頭看江沅的眼神。
我苦心經營,拼命想在他面前掩飾的一切,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展現給了江沅。
就好像一出排練到一半的戲,演員還沒換好裝,幕布就已經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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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會怎麼看我呢?他會不會也禮貌地告訴我,陸枝枝,你很好,隻是我更喜歡瘦一點的女孩子?
在我絕望的心情裡,江沅神情焦急地在我面前蹲下,然後問我:「枝枝,你還好嗎?」
枝枝不好,枝枝非常不好。
「你試著動一下,看能不能站起來?」
我稍微動了一下,疼得鉆心,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不行,我好疼啊。要不你們打 120,找個擔架把我抬走吧……」
江沅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跟我說:「枝枝,你稍微忍一下。」
接著江沅就一手攬著我的腰,另一手在陳墨的輔助下,小心翼翼地把我從地上抱了起來。
「疼啊——!」
不光腿疼,心也疼。
江沅抱了我。
他公主抱了我。
一手攬著我腰上肋骨的位置,一手勾著我膝彎。
他還跟我說:「枝枝,摟著我脖子,小心掉下去。」
從操場到校醫院,差不多有九百米的距離。
這九百米,我感覺我已經在人世間走了九個輪回。
晚上出門前我特意稱了體重,112 斤。
到醫院之後,江沅抱我去看急診,我整個人已經麻木了:「學長,你把我放下來吧,我怕累著你。」
「累什麼?你又不重。」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距離過近,那雙濕漉漉的溫潤眼睛好像水洗過一樣,閃閃發亮。
「再說了,以前又不是沒抱過。」
???
他說什麼??
我晴天霹靂。
江沅把我放在病床上,醫生過來診斷,又做了兩個檢查,最後得出結論,說我這是大腿內側的肌肉和韌帶拉傷,需要靜養。
然後給我開了一個星期的住院單。
……真好啊,我又一次靠減肥把自己送進了醫院。
我被轉移到病房的床上時,已經是深夜了。
陳墨和江沅坐在床邊,一個幫我拉開被子蓋好,一個轉身去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
我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問江沅:「你剛才說,你之前還抱過我,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總不能是我滿月的時候吧??
我剛把自己腦補的亂七八糟的場景從腦中刪掉,就聽見江沅說:「那天在院辦走廊,你低血糖暈過去之後,我把你抱到了休息室。」
我不敢置信,痛心疾首地看向了陳墨:「你不是說是你抱的我嗎??」
她翻了個白眼:「拜託了陸枝枝,我那還不是為了配合你倆互相演戲,你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抱得動你?」
「……好了,你閉嘴吧。」
陳墨很聽話。
她不但閉了嘴,還轉身出去了。
臨走前,她不忘貼心地帶上門,把我們倆關在裡面。
四下寂靜,我忽然有點不敢直視江沅的眼睛。
「……其實我原本希望你自己想通,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江沅有些嚴肅的聲音響起,「有些事情,如果我不跟你講明白,你就會一直鉆牛角尖,把自己給框進去,走不出來。」
我驀然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江沅。
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我的手背上。
「枝枝,我給你送宵夜,請你喝奶茶,都是想告訴你,我不覺得你胖,而且你本來也不胖。按 BMI 指數來算,165/55kg,就是再正常不過的標準體重。」
不愧是理工男,安慰人都要用數據說話。
這種時候,我居然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身材,顏值,性格,甚至打遊戲的技術,寫代碼的能力——每一項都是你的屬性,你不是因為哪一項屬性吸引到別人,而是這些屬性共同構成的,可愛的你。」
他真的……好會講情話。
我張了張嘴:「你不懂,江沅。其實你現在看到的我,已經是瘦很多之後的了,之前我 150 斤——」
「我見過。」他忽然打斷我,「我見過 150 斤的你,不妨礙我被你吸引,為你心動。」
仿佛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
我幾乎完全停止了思考能力。
江沅說,他見過 150 斤的我,也就意味著,他高中時就見過我?
可是為什麼,我並不記得高中時認識過他?
我發出靈魂質問:「難道我失憶了嗎?」
11
好吧,其實我並沒有失憶。
第二天,在鄰市上大學的表哥專門趕來看我,我才知道江沅那所謂的「他見過 150 斤的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沅的確見過我,但我也是真的沒見過他。
因為,他是在表哥趙瑾手機裡見過的我。
他倆是學校籃球社認識的朋友。當初,我寫完那首尚且青澀的《秘密情書》,因為心中忐忑,然後把錄下來自彈自唱的視頻發給了趙瑾。
第二天,趙瑾跟我說,他覺得我要是這麼表白,肯定能成功,我才下定決心行動。
「當初你發來視頻的時候,我也正好在場。」
「說實話,我根本沒注意到你 150 斤,或者注意到了,但我也不覺得這是什麼重點。」
他說著,忽然往前湊近了一點,認真地看著我,「我隻看到,這個在唱歌的女孩子,她好像渾身都在發光。」
「趙瑾跟我說,你要唱這首歌跟一個人表白,但是害怕不成功。我告訴他,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馬上答應下來,所以他也就這麼告訴了你。」
後面的事,就是我表白失敗,減肥進了醫院。
趙瑾來看望我時,江沅覺得非常抱歉,得知我喜歡吃藍莓蛋糕,特地買了一個,託趙瑾送來給我賠罪。
他說其實蛋糕盒底部有張道歉卡片,但我回憶了一下,我好像吃完就把盒子給扔了,壓根兒沒注意到有什麼卡片。
江沅還說,其實我一考上這所大學,趙瑾就跟他說了,我會成為他的學妹。
但新生晚會上見過之後,他卻遲遲沒有來認識我。
「因為……我也在害怕。」說到這裡,江沅微微苦笑,「枝枝,我和你一樣,我也怕你覺得我是個除了寫代碼什麼都不會,性格很無聊的人。」
我脫口而出:「可你還有一張很好看的臉啊!」
說完覺得這樣可能顯得我很淺薄,又補充了一句:「你還會帶我打遊戲,你打野那麼強,都把我這種菜雞帶上星耀了。」
……完了,好像顯得更淺薄了。
為了補救一下,我決定澄清一下上次的誤會。
「其實吧,和我綁情侶關系的那個瀾,他的確是個小學生,我上回是騙你的。」
江沅沉默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他問我:「打遊戲嗎?」
我火速摸出手機上線,結果等了半天,也不見江沅,倒是瀾哥在線。
我催江沅:「你倒是上線——」
然後當場愣住。
江沅的手機裡已經傳來了遊戲的背景音樂。
他嘆了口氣:「你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我也是很意外。」
江沅,就是瀾哥。
這六個大字在我心頭反復回蕩,刻下了深深的痕跡。
然後我馬上回想起那天晚上,我和陳墨在江沅面前做作的表演。
該配合我們演出的他,視而不見。
一米八九的大帥哥,請我喝奶茶,還給我買藍莓蛋糕。
真好啊。
我已經算不清這是我在江沅面前社死的第幾次了。
「其實這個是我堂弟的號,他的確還在上小學,我答應他,隻要他好好讀書,我就幫他把段位練到王者。」
江沅說:「那天晚上,我是在附近的人裡看到你的頭像,一眼認出你,然後就拉你一起排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一下:「沒想到,你一口一個大哥,叫得這麼熱情。」
算了,陸枝枝,算了。
隻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我在心裡瘋狂給自己洗腦,然後沖著江沅燦然一笑:「大哥,雙排上分嗎?」
……
其實江沅講的很多大道理,一點也沒有錯。
原本聽不懂的源碼,在自己 Debug 自己跑的過程裡,我一點一點弄懂了。
原本菜得要死的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峽谷磨煉中,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輔助。
原本自卑又怯懦的我,就在他的數據和情感雙重論證下,忽然不那麼在意我的贅肉了。
他是這樣能讓我變得更好,更從容的人。
我真的好喜歡江沅啊。
一周後,我傷好得七七八八,辦了手續出院。
江沅來醫院接我。
已經是黃昏了,天邊夕陽鋪開一片暖洋洋的橙紅色,把氣氛烘託得特別曖昧。
我們往寢室樓走的時候,路過了操場,老遠我就聽到那傳來音樂聲。
「之前聽說過,好像今天有獨立樂隊過來做免費演出。」
我眼睛一亮,拉著江沅往操場走:「我們過去看看吧!」
臺上果然是一支樂隊在演出,音樂很躁,長發的吉他手一邊彈琴一邊瘋狂甩頭發,全場都跟著他一起蹦。
江沅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固定在地面上。
「別跟著跳,你腿還沒好全呢。」
一首歌唱完,音樂聲停了,吉他手微微喘著氣:「大家已經跟著蹦了三首啦,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
——這是最好的機會。
我眼睛一亮,掙開江沅的手,往臺上走去。
吉他手疑惑地看著我:「妹妹,你這是……」
我問他:「我今天沒有帶琴,可以借你的吉他用一下嗎?我有首歌想唱給一個人聽。」
他臉上瞬間出現了悟的神情,摘下吉他遞給我。
我夾好變調夾,目光從臺下的人群中準確找到江沅。
他真的好耀眼。
這麼奪目的人能喜歡我,大概證明我也並不是那麼一無是處吧。
我清了清嗓子,對著面前的麥克風道:
「我想唱一首我新寫的歌,給我喜歡的男生,他叫江沅。我想跟他說,兩年前,你聽過我給另一個人唱的《秘密情書》,現在我要給你唱,專門為你寫的——《世紀情書》。」
這幾天在醫院裡,我寫完曲子,還一氣呵成填了詞。
這首歌盛大又熱烈。
像是夕陽下的我和江沅。
唱到最後,全場都沸騰起來.
我站在舞臺上,盯著臺下江沅的眼睛:「江沅,我喜歡你,來做我的男朋友吧,好不好呀?」
他微微仰起頭,於千萬人中看向我,笑容同樣很燦爛。
他大聲對我說:「好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