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合上電腦,微微低下頭,抿唇微笑,跟江沅發出邀請:「快中午了,學長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飯?」
來之前我特意對著鏡子觀察過,從這個角度看,抿著嘴唇的我看起來非常柔弱,像一朵風雨中的嬌花。
在軍訓的新生大部隊到來之前,我和江沅在食堂解決掉午飯,還不忘幫陳墨帶了一份。
隨後江沅便說:「那我送你回寢室吧。」
回寢室的路上,我們要穿過一條地下通道。
穿到半路,我卡住了。
不,不是我卡住了,是我的高跟鞋,卡在了下水口的縫隙裡。
第一下抬腳,沒抬起來,再一用力,高跟涼鞋三根細細的帶子,直接被我扯斷了兩根。
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我險些沒站穩,好在被江沅一把扶住。
一瞬間,我腦中閃過歌聲。
天空是蔚藍色,窗外有千紙鶴。
……
我不想再回憶那個場景了。
之前我在江沅面前丟過的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及那一幕。
最後江沅蹲下身,替我把鞋子拔出來的時候,我眼神空洞,神思恍惚,十分麻木地道謝:「謝謝學長。」
江沅舉著隻剩鞋底的黑色小細跟,沉默了兩秒:「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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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激靈,忽然清醒過來。
要是讓他背我,我的體重,我肚子上的贅肉,我健壯的胳膊,不是全暴露了嗎?
絕對不行!
我呵呵一笑:「沒事,我打電話讓室友幫我送雙鞋子過來。」
五分鐘後,陳墨拎著一雙鵝黃色的向日葵拖鞋,出現在地下通道裡。
我當著江沅的面,脫下另一隻高跟鞋,換上拖鞋,維持著我最後一絲優雅和理智:「學長,今天就送到這裡吧。」
江沅走後,陳墨猖狂的笑聲立刻回蕩在整個地下通道裡。
「哈哈哈哈哈哈陸枝枝,這就是你計劃好的完美約會嗎?」
「閉嘴啊啊啊!」
要不是看在剛脫了鞋的份上,我差點親手捂住她的嘴:「說不定江沅還沒走遠呢!」
回去後,我把那雙殘缺不全的高跟涼鞋扔了,坐在桌前努力自我安慰:「算了,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江沅。」
剛說完,江沅的微信就發過來了。
「枝枝,你給你室友帶的午飯還在我這裡。」
看來他一點都不尷尬。
我實在是沒臉見他了。
最後飯是陳墨自己下樓拿的。
回來後,她還特地跑來告訴我:「江學長說,讓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他不覺得尷尬,還覺得你挺可愛,挺真實的。」
可愛。
真實。
我被這兩個詞又一次瞬間擊中。
陳墨把午飯放在桌上,轉頭沖我擠眉弄眼:「我看,江學長大概率也對你有點想法。」
6
我死灰復燃。
並決定再找個機會約江沅出門。
但在此之前,我又要開始減肥了。
其實我下巴很尖,眼睛又圓又無辜,哪怕不化妝,這張素顏的臉依舊很能打。
但我是個胖子,隻胖身上不胖臉的那種。
那天晚上洗澡的時候,我對著朦朧的鏡子看了半天,不得不沮喪地承認,世界上就是有我這種怎麼努力,都不可能瘦成細腰長腿大美女的人。
哪怕我每天跑步五公裡,哪怕我戒碳水戒到低血糖,哪怕最愛的豆乳茉茉茶,我三個月才敢喝一杯。
假如我真是一個體重九十斤,腰圍一尺九的美女,剛才那種尷尬的場景下,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和江沅發生一些親密接觸了。
比如,讓他背我,或者抱我回來。
或者,幹脆順勢靠進他懷裡。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避免一切肢體接觸,生怕他發現我其實是個胖子。
我開始節食,每天隻吃兩顆蘋果,半根玉米,還要夜跑四公裡。
才三天,我就餓得頭暈眼花,打遊戲都手指發軟。
結果三天後,去宋宜老師那裡匯報課設進度時,我竟然碰上了江沅。
他一看到我就皺起眉頭,等我們匯報完出去,他第一時間追了上來,問我:「枝枝,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有嗎?可能粉底色號選白了——」
我強裝鎮定地瞎編了個理由,結果剛說完就眼前一陣發黑,向身後的墻壁倒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我不忘對江沅發出擲地有聲的拒絕:「別碰我!」
……
我以為睜開眼我會躺在醫院,但並沒有。
還是在院辦公室,隻是從走廊轉移到了休息室的長椅上,江沅和陳墨都守在旁邊。
我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學長,你剛才沒扶我吧?」
江沅沉默片刻:「沒有,你室友扶住了你。」
我懷疑地看向陳墨。
她猛點頭:「真的,一見你暈倒,江學長立刻後退一大步,離你起碼半米遠。」
那就好那就好。
江沅的神情看起來有些嚴肅,他問我:「你這幾天都沒吃東西嗎?」
「我……我腸胃炎,吃不下。」
我垂下眼,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最後江沅從包裡拿出一塊巧克力給我,又主動把我送回寢室。
中午的時候,他還給我送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就算腸胃炎,也要好好吃飯。」他把袋子遞到我手上,「你都餓瘦了不少。」
我精神一振:「真的瘦了?」
「……真的。」
江沅似乎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我轉身上樓,把那碗粥放在面前的桌上,一邊吃蘋果,一邊盯著它看,每一口都咬出了窮兇極惡的氣勢。
陳墨勸我別折騰了:「萬一江學長就喜歡你真實不做作的靈魂呢?」
我難得心頭酸澀:「不可能。」
她不知道,我是從高中時一百五十斤的體重瘦下來的,自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纖細與美貌才是無往不利的通行證。
怎麼說呢?
現在的我頂著這張臉,發生某些意外時,江沅還能帶著濾鏡誇我一句可愛。
但如果是高中時的我。
別說江沅了,就連我自己都想罵一句,醜人多作怪。
過兩天就是學校的社團宣傳活動,晚上江沅沒找我,我也不好意思麻煩他帶我上分。
我上遊戲簽到,發現瀾哥竟然在線。
猶豫了一下,我邀請他進房,瀾哥秒同意。
我和他待在房間裡,相顧無言了半分鐘。
瀾哥打字問我:「你心情不好嗎?」
「弟弟,你不懂。」我深沉地嘆了口氣,「愛情這杯酒,誰喝都得醉。當然,這個話題對於年僅小學的你來說,還是太深奧了。」
瀾哥說:「我懂,身邊有很多對。」
現在的小學生都這麼開放了?
我大為震驚時,瀾哥又問我:「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你還沒到十二歲,問這種問題真的好嗎??
「大人的事你少管!」
結果他還無情嘲諷我:「我帶你上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現在不需要你了,弟弟。」我冷酷無情地回擊,「我遇到一個更厲害的打野,人家不光會玩瀾,李白韓信都不在話下,要不是他現在不在線,我就拉他過來給你見識見識。」
這一次,瀾哥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問我:「所以,那就是你喜歡的人?」
7
就因為瀾哥這一句話,我飛速下線,落荒而逃。
沒有別的原因。
單純隻是因為他問出這句話時,我腦中自動浮現出江沅那張清俊溫和的臉,還有無數有關他的畫面,然後心臟就開始劇烈地跳動。
江沅認真給我講代碼的樣子。
江沅的李白絲血四殺,從對面手裡救下我的場景。
……還有那天在階梯教室,我坐在臺下,看著他在臺上從容鎮定的風華氣度。
完了,我好像真的喜歡上江沅了。
不是見色起意那種,是想跟他共度餘生的那種。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沒多久,我很快又和江沅見面了。
在學校盛大的社團宣傳活動上。
我作為音樂社的副社長,抱著吉他走到我們的位置上,才發現隔壁算法社桌前坐著的,正是江沅。
他那張臉往那一杵,直接導致算法社學妹報名數量激增。
學妹們腰肢纖纖,腿又細又白。
社長顧時一拍桌子:「氣勢不能輸!陸枝枝,你給大家唱一個!」
面前像天橋賣藝似的圍了一圈人,我低下頭,撥了兩下吉他弦,唱了我最拿手的一首歌。
我自己寫的,《秘密情書》。
第一個字唱出口,我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回憶中。
高中時,我曾經唱這首歌跟一個男生表白。
結果他聽完,跟我說:「陸枝枝,你的聲音是很好聽,但我還是喜歡瘦一點的女孩子。」
這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但「瘦一點」三個字,還是瞬間把我釘死在十字架上。
已經高三,我卻開始拼命減肥。
早飯減半,過午不食,每天夜跑,不出半個月,我就因為低血糖被送到了醫院。
從小玩在一起的表哥專門來看我,嘆著氣勸我:「枝枝,哥體諒你的心情,但你好歹等到高考後。」
見我不說話,他把手裡提著的、我平時最喜歡的藍莓蛋糕放在了我面前,示意我進食。
我沉默很久,才拿叉子切下一大塊蛋糕,惡狠狠地塞進了嘴裡。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我在健身房裡泡了兩個月,瘦了三十斤。
暫時脫離了曾經那個圓滾滾的胖子形象,卻還離纖細差得很遠。
以至於我意識到自己真的喜歡上江沅後,心頭湧上的第一反應不是羞怯,而是恐懼。
江沅所見過的我,是漂亮的臉,和被衣服遮住的身材。
它們無法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真實的我,我甚至不敢像小說和帖子裡教的那樣,找機會給江沅投懷送抱。
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優待胖女孩。
一首歌唱完,我從回憶中抽離,一抬眼,就看到一步之外站著的江沅。
他很專心地看著我,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在閃動,好像落進去細碎的星光。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對顧時說:「顧社長,你的副社我借用一下。」
說完,他就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握住我的手。
在我劇烈的心跳聲中,江沅拽著我往人群外走去。
吉他還被我挎在身上,垂手時指尖撥過琴弦,發出錚錚的聲響。
那一瞬間,無數小說和電視劇裡的橋段閃過腦海。
……救命啊,我好心動。
我和江沅艱難地擠出人群,漸漸遠離了身後的喧囂。
但江沅一直沒有松開我的手。
我張了張嘴:「學長,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請你喝奶茶。」
?
「為什麼?」
他稍微停了一下,轉頭看著我:「因為你剛才,唱了我最喜歡的歌。」
他也喜歡《秘密情書》嗎?
就這樣,我暈暈乎乎地被江沅拽到了校門外的那家茉沏。
熟悉又充滿誘惑的甜香撲鼻而來,江沅在那裡認真地研究菜單,我於是向他大力推薦我的摯愛,豆乳茉茉茶。
江沅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問我:「你的遊戲昵稱,好像就叫這個?」
「對,就是它。」
「好。」他轉頭對店員說,「要兩杯豆乳茉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