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南深深吸了口氣,想起方才那一先一後下達的聖旨,眼底蓄起風暴。
先行立後大典再選秀,就怕想立後是真,選秀隻是個安撫眾臣的幌子。
所謂打一巴掌給顆棗,新帝深諳此道。
他眸子微垂,心裡冷笑一聲,斜瞥了南陽王一眼後道:“王爺還是管好自己府上的事吧。”
皇後能立,也能廢。
司馬月從沒有叫相府的人失望過,這次也當亦然。
早朝一散,聖旨一宣,有些官位低的三三兩兩結伴朝外走,裡頭兩尊神仙打架,可別禍及他們這些凡人。
左相府,正院裡屋裡。
司馬南負手而立,一邊踱步一邊撫著半白的長須,褪去了朝堂上的咄咄逼人,一身淡青長袍,倒是頗有些道骨仙風的意味。
司馬月與左相夫人抿著清茶,不聲不響,一派悠然自在,早就見慣了司馬南這般模樣。
“皇上已下聖旨,三月後在京城各府挑選適齡秀女進宮,月兒,你姑姑千叮嚀萬囑咐的事,可都記在心裡了?”
提到那位在貴妃之位上待了二十年的姑姑,司馬月眸子微閃,輕輕放下手中的琉璃串,聲音清亮:“爹爹放心,月兒都記下了。”
司馬南看著自己這個出色異常的嫡女,心下稍感安慰,蒼老的面容柔和下來,道:“以我兒美貌心智,自然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司馬雲已是貴妃,司馬南口中那個勝於藍是何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司馬月默了默,沒有接下這話,卷而長的睫毛微顫,轉而問起一事來,“爹爹,先皇崩逝,晉國與北倉那邊遣來的使臣,應當都已經在路上了吧?”
司馬南點頭,沉吟片刻後道:“再過四五日,兩國的使臣就該到京城了,此次北倉派來的是個名不見傳的小侯爺,但傳言北倉皇對其極為看重,在小輩中也算是個異軍突起的後來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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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晉國,皇太子親自前來,隨身帶著無數珠寶和稀罕物件,準備求娶三公主為正妃。”
這婚事也是許皇後與昌帝生前應下的。
無論是使臣前來還是公主出嫁,哪一件都是大事,司馬南最近真是忙得焦頭爛額,這會子提起這個,又想起招待之事上還有些沒確認下來,急匆匆的又去了書房。
司馬月眸子清冷,嘴角止不住微微上翹,左相夫人看了,不由得點點她光潔的額心,到底有些無奈,道:“就會使小伎倆糊弄你爹,他若是中途發覺了,不定得被你氣成什麼模樣。”
“我現在倒是想瞧瞧了,那小侯爺到底長個什麼神仙模樣,能叫我眼高於頂的女兒傾心至此。”左相夫人邊說邊端起清茶抿了一口,而後掀了掀眼皮,神色不變,“你怎就那樣篤定那小侯爺能入得了你爹爹的眼?”
司馬南好歹為相多年,眼光毒辣,不是驚豔才絕之輩都入不得他的眼。
相府門客學士眾多,這麼些年,能叫他刮目相看的也就隻一位,如今還在龍椅上坐著,已成大器。
司馬月眸光流轉,此時竟現出些小女兒的嬌憨之意來,她紅唇微抿,道:“他原就不是無能之輩,再加上又是我自個真心喜歡之人,爹爹得知後雖然會生氣動怒,可未必就不會松口應允。”
“若是此時與爹爹攤牌明說,月兒今日隻怕連這扇門都出不了了,可換個法子,反其道而行,說不定就會有意外之喜……”
“娘是知道的,爹爹素來愛重有才有能之輩。”
司馬月點到為止,臉上笑意狡黠。
沒有因為兒女情長而昏了頭,她一步步算得分毫不差,甚至包括司馬南的反應與態度,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就是司馬家最璀璨的那顆明珠。
左相夫人美眸微動,接著她的話往下說:“所以你就先順勢應下你爹爹與姑姑,等那小侯爺前來京都,令你爹爹心生欣賞之時再和盤託出,若你爹爹不允,最後說不定還會演上一出苦肉戲叫你爹爹心軟。”
不僅如此,司馬月不入宮,還賣了新帝與皇後一個人情。
左相夫人頓了頓,似笑非笑地望著司馬月,聲音溫柔似水:“司馬月,你這樣欺負你爹爹,我真會生氣的。”
第45章
封後大典行得隆重, 比起當日太子大婚流程繁瑣許多,前世今生,陳鸞第一次戴上了鳳冠。
等一天的流程走下來, 陳鸞隻覺得渾身酸軟,便是抬抬手的氣力也沒有了。
小姑娘一身皇後喜服, 喜慶的正紅色在燭火下散著熠熠的光澤, 飲下合卺酒之後,滿屋的宮女嬤嬤都面帶笑意退了下去, 陳鸞這才松了一口氣, 極小聲地感慨了句:“竟像是成了兩次婚一樣。”
酒的滋味甘甜清醇,紀煥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男人今天心情好,嘴角勾著絲縷分明的笑意,聽了這話,不由得捏了捏小姑娘的指骨,問:“除了我, 誰還能娶你兩回?”
陳鸞垂眸, 目光落在兩人交纏的手上, 他似乎格外喜歡這個動作,每回對她的小指愛不釋手。
從前倒沒發現, 隻這段時間,男人倒是越發有些孩子氣了。
思及此,陳鸞臉上的笑容不自覺更盛了兩分,紅燭搖曳下, 小姑娘一張瑩白的芙蓉面上潤著些胭脂的嫩紅,杏目蘊著朦朧的水霧,脈脈含情,勾魂攝魄。
饒是見慣了美人的紀煥,一時之間呼吸也有片刻滯塞,目光一寸寸幽深下來,如同平白打翻了一方墨砚,又似在黑暗中燃起了一團烈火。
陳鸞毫無所覺,她咬著下唇,有些羞澀,但又十分認真地與他四目相對,嬌音軟語:“嗯,就是有,我也不嫁。”
不是你,都不想嫁。
輕飄飄的一句話,很快消散在了宮殿外嗚咽的夜風中,卻使得紀煥臉上笑意漸隱。
小姑娘端坐在軟椅上,含羞帶怯地望著他,男人心裡兀自嘆息一聲,為她這樣直白而傻氣的話而動容。
他站起身來,將一天站下來早有些犯困但仍強撐著精神的小女人帶到懷中,軟綿綿的身子因著那身鑲珠嵌玉的喜服而帶上了冰涼的溫度,可她乖巧地蹭上來時,帶著點點溫熱,臉蛋分明軟得如雲錦。
“真是個小傻子。”
紀煥對男女□□這塊向來淡漠,以往聽著溫柔鄉,英雄冢這樣的話,也隻覺得荒誕不經,好男兒志在家國天下,怎會被兒女情長牽絆住?
今時今日,面對著那雙盈盈水眸時,他才知什麼叫束縛,便是她這個人站在你跟前,什麼話都沒說,自己的心就已經軟得如水了。
就是死在溫柔鄉裡,隻怕也是甘之如飴的。
夜深時分,月亮的銀光傾瀉流動,像是一層層輕薄的紗衣,籠罩萬物,如水溫軟。
陳鸞低低抽泣幾聲,聲音裡尚帶著甜膩後沙啞的哭腔,背對著男人自顧自卷了被子縮到最裡邊。
封後大典多有繁瑣,一天下來身子本就酸軟得不像話,好容易熬到了頭,結果竟還遭了那樣狠的欺負。
紀煥頭一回見她這幅模樣,長臂一伸就連人帶被都卷在了臂彎裡,他伸手揩去小姑娘卷翹睫毛上的晶瑩霧珠,又點了點她哭紅的鼻頭。
“鸞鸞,今夜也是洞房花燭。”他默了好一會,才開口道。
陳鸞拂開他的大掌,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半晌才悶悶地小聲道:“那皇上也不能……”
後邊的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片刻後有些生硬地冷哼一聲,離他遠遠的。
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吞入腹中一樣,不容她有半分的退縮,動作強硬,逼得她當即就哭出了聲,這回當真是半分顏面也不剩了。
紀煥吃飽餍足,神情慵懶,隔著一層薄被環上小姑娘纖細的腰身,將下顎輕磕在小姑娘的肩頭,聲音低醇,輕描淡寫將話題扯了開來:“鸞鸞,晉國與北倉的使臣明日便到了。”
小姑娘慘兮兮紅了眼眶他自然不可能無動於衷,半點也不心疼,隻是那個當口。
他也著實是停不下來。
陳鸞被他圈在懷中,身心俱疲,連眼皮也不怎麼睜得開了,她迷迷糊糊地應付著嗯了一聲,便不再理他了。
紀煥失笑,倒是真的許久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了。
如今,也隻有她敢如此肆無忌憚同他胡鬧甩臉色了。
他眼底劃過一絲異色,也不知想起了什麼,附在小姑娘耳邊道:“晉國不知從哪探得了消息,皇太子親自前來,攜無數奇珍異寶,再次求娶三公主紀嬋。”
陳鸞腦子瞬間清明了些,她睜開眼眸,聲音軟軟的沒有什麼氣力,問:“前些時日,臣妾特意去查問了一番,聽說這個晉國皇太子是個不羈風流的,紅顏知己不少,當真是個好歸宿嗎?”
不怪她如此問,實在是紀嬋生性嬌縱慣了,就怕在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了暗虧沒人做主,隻能忍著委屈得過且過,就這樣磋磨了一生。
那樣渾渾噩噩的生活,她前世過夠了,自然不會想讓紀嬋重蹈覆轍。
紀煥嗤笑一聲,撫了撫她的小腦袋,有些意味深長地道:“是否是好歸宿暫不好斷定,不過與其說風流不羈,倒不如說是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
他還尚且顧忌著倫理綱常,有時還會耐著性子講些道理,可袁遠行事當真是百無禁忌,隨性至極,這樣的人,也能被傳出憐香惜玉,溫潤君子的聲名。
晉國的人莫不是都瞎了眼不成?
陳鸞抬眸,見他神色不似作假,眉頭皺得死緊,困意全消,憂心忡忡地問:“那紀嬋嫁過去,會不會有危險?”
小姑娘問題傻氣,一雙杏眸黑白分明,紀煥勾了勾嘴角,難得解釋道:“若是她再不嫁過去,才有危險。”
袁遠之流,若不是真心喜歡,怎會貿貿然同大燕提三次親?
若是這回再不允,那位皇太子的耐心怕是該到極限了,直接進皇宮將人擄了也不是做不出來。
再者那日養心殿病榻前,昌帝與許皇後親口應下了這樁婚事,百官皆是親眼瞧見了的,自然不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