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煥揉了揉她的發,到底是無可奈何,俯身將軟軟的小人兒抱到榻上,再用錦被裹著,而後含著些許的笑,道:“離天亮還有段時間,再睡會吧。”
明日是回門日,若是耽誤了時辰,惹人猜忌不說,若是隱在暗中的人推波助瀾,誇大其詞,不肖一日功夫,小姑娘在東宮不受寵,不得太子重視的流言隻怕會被傳得人盡皆知。
陳鸞眨了眨眼,乖巧地點頭,身子卻慢慢往裡挪了挪,給他騰了足夠的位置。
珠簾屏風後紅燭搖曳,最後小半段燭身上遍布燭淚,外邊風雨聲也漸漸停歇,小姑娘露出半截玉藕一樣的胳膊,白嫩得晃眼。
紀煥憶起早先那等銷魂蝕骨的滋味,眸中的光亮一點點變得晦暗幽深,聲音也啞了幾度,有些散漫地道:“過來,我抱著睡。”
陳鸞抬眸瞥了他一眼,總覺著這男人成婚前與成婚後差別有些大,不太像同一個人。
從前他清冷漠然,言行舉止,皆如九重天下來的謫仙,周身都沒有一絲人氣,對她也是時常肅著臉,現在倒像是突然開了竅,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小姑娘微微咬著下唇,目光晶亮,不知在想些什麼,紀煥眉心微不可見一皺,索性連人帶被攬到跟前,冰涼的唇/瓣落到小姑娘光潔的額心上,喟嘆一聲,道:“小傻子,明日替你出口氣。”
他這話說得再自然不過,仿佛隻是在說明日去郊外遊玩這樣簡單的事,可陳鸞知道,他這話意味著什麼。
明日的國公府,必然不會太平。
陳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她更不會坐以待斃,由著他們合伙算計到頭上。
泥人尚且還有三分氣,更何況這次國公府的所作所為,不僅擺明了沒將她這太子妃放在眼裡,就是對紀煥,也隻存了三分敬意。
放眼天下,除了龍椅上那位,還有誰敢用這樣的法子,試圖往東宮塞人?
以為堂堂東宮太子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
說到底,國公府不夠聰明,還拿紀煥當從前那個隱忍著仿佛人盡可欺的八皇子看待,哪怕如今雛鷹長成,翱翔天際,也依舊受了往事的影響,下意識的多了幾分怠慢。
就這一點上,陳申格外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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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看不清朝中的局勢,樂得做根牆頭草,風往哪吹往哪倒,可偏偏學不會人家諂媚的功夫,又自恃朝廷重臣,放不下身段來討好。
窗外風雨終歇,隻剩下屋檐瓦片上的積雨落在地面上有規律的滴滴答答聲,時間緩緩流淌而過,帶起一片歲月靜好。
陳鸞驀的心安了許多,她輕蹭了蹭男人溫熱的掌心,嚶/嚀一聲,貓兒爪子撓過一樣,痒到了心坎裡。
本就是初嘗情/欲,難免食髓知味,偏生懷中的小丫頭還不老實,嬌聲燕啼胡亂撩撥,男人緩緩合上眼,聲音沙啞,暗含警告,“鸞鸞,你該乖一些。”
“再亂動,你我皆不用睡了。”
小姑娘的手乖乖地僵在了他腰間的香包上,力道小小的攢在手心裡不放,睫毛胡亂顫了幾下後緩緩地閉上,就連呼吸也放得極緩。
晨起,天邊才將泛出黑青色微光的時候,陳鸞就睜開了眼,身邊躺著的人稜角冷硬,饒是在睡夢中也深深蹙起了眉,她手指微動,下意識的就按上了他的眉心。
這樣的日子是她從沒想過的,隻是這樣一直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太子妃回門是件大事,胡元早早的就照著紀煥的意思備好了回門禮,滿滿當當裝了兩三車,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雖則這鎮國公極沒有眼力見,可耐不住人家愣是生了個有福氣的女兒,愣生生成了太子爺的心尖尖。
許是因著下過了一場雨,夏日的燥熱褪去不少,深綠的樹葉旁便又綻出幾朵嫩芽,處處皆是一派生機煥發的景象。
深紅色的宮門大開,巍峨的宮殿成群,漸漸的被東宮的馬車甩在身後,掩入深濃的霧氣裡,隻看得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馬車駛得平穩,絲毫不見顛簸 。
第33章
車轱轆緩緩而行, 馬車停在鎮國公府那扇厚重的銅門口,門上掛著牌匾,鎮國公府幾個大字龍飛鳳舞, 遒勁有力,金色的漆邊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琉璃光澤, 威武大氣, 象徵著曾經盛極一時的榮耀。
隻是如今,在這京都貴族世家中已算沒落了。
老太太被陳鳶上吊的事一鬧, 原就不算好的身子算是徹底垮了, 整日臥床,連榻都下不得,今日自然也就沒在府門前侯著。
國公府人丁凋敝,因此出來迎接的人並不多,還盡是些陳鸞看了就要皺眉的人。
馬車還未徹底停穩,便有小廝跑著端來了小凳,紀煥長袍微掀, 率先下了馬車, 而後親自伸手將陳鸞扶了下來。
這樣的舉動儼然像是一種無聲的宣示, 門口站著迎接的人皆是瞳孔一縮,彼此間相互遞了個眼神, 各有各的心思。
看來傳言不可盡信。
不管宮裡再怎麼自圓其說,各府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精,或多或少能猜出裡頭的彎彎道道來。
總所周知,鎮國公嫡女原本是許給庸王紀蕭做正妃的。
大婚當前, 臨時換人,聽著就覺荒誕不經,可這事,偏偏還真就悄無聲息的成了。
與兩任太子都有所牽連,陳鸞的名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按理說,被配了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太子妃,平素再孤高清傲的人都難免沉不住氣,不說明面上會有所動作給她難堪,至少暗地裡是怎麼也不待見的。
可這會這麼一瞧,卻全然不像那麼回事。
相敬如賓,琴瑟甚篤。
陳申站在首位,國字臉肅穆嚴整,這會一整衣袖,抱拳高聲道:“臣參見太子殿下,參見太子妃娘娘。”
身後幾人也跟著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
陳鸞今日穿著一身宮裝,上頭繡著幾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襯得她面若芙蕖腰如素約,再配以昌帝親賜下來的石榴紅寶石頭面,端的是貴氣逼人,比起成親前,仿佛又長開幾分。
錦繡郡主還未過門,今日跟著陳申一道出府迎接的,還有康姨娘和陳鳶,陳昌恆早早的就去了學堂做功課,這會是不在的。
紀煥劍眉一掃,向前幾步,單手扶起了陳申,淡聲道:“國公請起。”
男人的聲音中斂著淡淡的威壓,與從前的漠然疏離又有了幾分不同,透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不悅,叫人不由心中一凜。
陳申脊背一僵,面上笑容淡了幾分。
陳鸞與紀煥很快被請進了堂屋裡,坐在上首位並排的兩張紅木椅子上,陳申陪著坐在紀煥右手邊第一個位置,臉上布著恰到好處的官場笑容。
陳鸞別開了目光,轉而看向今日打扮得極用心的陳鳶,後者滿臉含羞,與陳鳶三四分相似的眉眼蘊著別樣的風情,欲拒還休楚楚風流,滿心滿眼都是陳鸞身側的男人。
絲毫不顧及那是她姐夫,今日來是陪著嫡姐全回門之禮的。
陳鸞俏臉微寒,蔥白的手指搭在蜿蜒著花紋的茶盞上,抬眸與陳鳶四目相對,看不見的硝煙頓時四起,她手指微微使力,手指尖兒泛出嬌顫顫的紅來。
茶是上等的貢茶,還是昌帝賞下來,陳申平素最愛品的一款,屋裡茶香四溢,帶著些竹香的熱氣氤氲而起,陳鸞彎了彎眸子,放下手中的茶盞,衝著身側清貴異常的男人福了福身,柔聲細語道:“殿下,祖母臥病在床,妾身放心不下,想去瞧一瞧。”
紀煥一雙眸子落在她姝麗的眉間,沉默半晌後輕輕頷首,言簡意赅道:“去吧。”
原想陪著她一同去的。
陳鸞由流月扶著起身,步子不急不緩,路過陳鳶時,停頓了片刻,蹙眉問:“二妹妹不與本宮一同前往福壽院嗎?”
紀煥還在堂屋裡坐著,但凡有點腦子的皆應該懂得避嫌二字為何意。
可陳鳶不懂。
陳鳶飛快地看了高居首位的男人一眼,而後抿唇道:“回娘娘話,大夫說了,祖母身子得靜養,受不得半點熱鬧,前幾日福壽院那邊就發了話,除了娘娘回門時可進,其餘時候,皆不見人。”
老太太這回是真被氣狠了。
陳鸞心頭驀的一軟,也沒有再過多停留,帶著浩浩蕩蕩一行人去了福壽院,並沒有看到陳鳶暗暗竊喜的神情。
太陽掩在雲層之下,初露頭角,柔和的金光灑在人的身上,臉上,並不如往日那般熾熱,倒帶著些秋日裡的涼意,風刮過沿路的小樹與盆栽,惹得枝葉碰撞,簌簌作響。
今日跟來的是心思細膩的流月,她湊上前幾步,愁眉不展地問:“娘娘,二小姐她分明是對殿下有意,您也真由著她去?”
方才在堂屋裡,那放/蕩的樣,心思就差都寫在臉上了,就連她一個丫鬟都替陳鸞覺著寒心。
從小萬般縱著遷就,就養出來這麼一個白眼狼。
陳鸞面色不變,輕輕嗤了一聲,搖頭笑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這國公府後院的事,我不好再插手,管家之權,庶女歸屬,都得是正房主母與老太太說了算。”
再過小半月,國公府將迎進新主母。
那位被當今聖上看得如親生女兒一樣重,身份尊貴,且對康姨娘一脈十分不滿的錦繡郡主。
流月仍是有些不放心,壓低了聲音追問:“可若是二小姐在郡主過門前就傍上了殿下……”
誰還能阻止不成?
瞧著方才那位勾人的勁,指不定打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主意。
說這話的時候,一行人已到了福壽院的大門口,東嬤嬤早早的就侯在院門前候著了。
她這幾日為了老太太的病,又愁又急,本就是上了年歲的人,今日一見,頭發皆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