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宮殿前,朱紅色的大門緊閉,宮女太監離得遠遠的綴在後頭,見此情景,紛紛轉過頭去。
“怎麼還和小時候一個性子?這麼不當心。”紀煥聲音清冷,如這炎炎夏日兜頭而下的涼水,能澆滅心底的每一絲躁意。
陳鸞吶吶,沒有說話。
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咽了咽唾沫,瞧著紀煥蹙眉冷然的模樣,勉強勾出一抹笑,道:“殿下總突然停下來,事先也沒個聲的。”
小姑娘說這話時清眸澈澈,瞳孔黑白分明,裡頭的藏匿的復雜情緒纖毫畢現,紀煥捏了捏她小巧玲瓏的手指骨,又極快地放開。
他面色寸寸陰鸷下來,語氣卻仍極溫和,朱紅色大門的黑影下,他慢條斯理地問:“母後為難你了?”
陳鸞睫毛微扇,如青蔥的指甲挑起半面雪白的帕子,側首認真地道:“殿下莫亂說,母後待人溫和,更何況嬋兒也在,誰能欺負得了我?”
那幾段話也算不得欺負,最多也隻算敲打,何況這事本就是她做得不對,聽訓反省都是應該的。
男人細細觀察她的神色,而後勾了勾唇,將她一縷飄落臉頰的發挽到而後,道:“天氣熱,先回東宮。”
小姑娘傻得慌,看似比誰都端莊,實則性子軟,容易遭人欺負,還是個不爭不搶隨遇而安的,若不是真被惹惱了,斷沒有回擊這一說法的。
不然也不至於叫他那樣不放心,恨不得事事過問了。
一路默然無語,熱風拂面,陳鸞一路盯著前頭那擺動的金邊衣角,從心底慢慢騰起一股極遲鈍的歡喜與雀躍來。
這情愫來得莫名,又像是被壓抑了許久,終得償所願後一點點迸發著叫囂著噴薄欲出。
毓慶宮和太子辦事的浮光殿隔著不遠,飛檐翹角,琉璃磚瓦,紅牆綠樹,東宮所有的繁華景象皆落在這兩座宮殿附近。
這幾日太子大婚,按理說新婚燕爾,紀煥能告一段時間婚假,此乃人之常情,但昌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純靠著湯藥吊著一口氣,所以擔子全落在了紀煥身上。
Advertisement
午後,陳鸞來了睡意,冰盆擱在小幾上,她腰間搭著一條薄毯,靠在軟枕下,美眸半開半合,綿延出幾絲困意。
進來伺候的是明月,她輕手輕腳地將珠簾放下,清脆的碰撞聲婉轉入耳,和著窗子外的蟲鳴聲,儼然就是一曲安眠小調。
紅木鑲珠刻雙鳳紋屏風外,紀煥命人搬來了奏疏,男人威儀自成,龍章鳳姿,就連皺眉時也是別一般的清冷俊朗。
明月偷偷瞥了兩眼,一顆心跳得厲害。
她自持姿色不俗,又得了老太太吩咐,自然不會把自己定位成一個貼身宮女,整日裡看主人臉色行事,一輩子出不了頭。
像太子殿下這樣的男子,若論權勢地位甚至相貌,全京城再找不到第二個了,她有野心,想要傍上這樣的男人。
東宮後院空蕩清冷,哪怕她能得了殿下寵幸,做個東宮侍妾,那未來……也是皇宮裡正經的主子。
未必就沒有一步登天的機會。
越想,明月臉上的笑就越甜。
她身姿窈窕,衣裙帶風,走到案桌旁,福了福身,聲音溫柔甜膩:“殿下,可要沏杯茶呈上來?”
明月身上穿著宮裝,卻沒有半分宮女的樣子,不僅不垂頭斂目,反而露出一雙彎彎狐狸目,有些痴迷地望著紀煥筆挺的身影。
她自幼美貌,被老太太買下日日調/教的時候,她就明白了自己的用途。
男人,尤其是位高權重的男人,骨子裡都流著涼薄的血液,女人對他們來說,就如同衣裳一樣,今日穿這件明日換那件,圖個新鮮勁罷了。
怕是就連明媒正娶的發妻原配,在他們的心中,也不過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要真要說佔了多大的分量,卻是極不現實的。
既然如此,她以色誘人,哪怕得不到男人半點真心,得個子嗣,後半輩子算是潑天的榮華富貴了。
紀煥丟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隱痛的眉心,朝著這不懂規矩的宮女看去,劍眉緊皺,低喝道:“下去。”
竟是半個眼神也不分給她。
明月眼神陡然一黯,但瞧著男人隱含怒氣的面龐,腿肚子都有些發軟,心中默念著來日方長,這才眼淚漣漣地低聲告退。
殿中涼快,孔雀藍釉三足小香爐裡燻著上好的茉莉香,繞過屏風,一襲珠簾落地,隱約能瞧見裡頭半掛半落的床幔,也能瞧見半支起身子嬌無力的女子。
紀煥幾步走過去,裡頭伸出一雙皎皎玉手,替他拂開了那層珠簾。
香風暗襲,美人身上披著薄毯,腰肢纖細曲線窈窕,杏眸裡蘊著層霧氣,也不知醒了多久了。
“怎麼醒了?”小姑娘睡得迷糊,一張小臉微紅,朱唇像是滴了血一樣,上頭還印著一排整齊的牙印。
這是怎麼了?
陳鸞一向睡得淺,心裡又藏著諸多的事,說是小眯一會,實則當真就是閉了會眼,明月的聲音將她驚醒,在床榻上怔怔坐了好一會。
明月自恃姿色不俗,太過心急,日後若是真叫她出了頭,也是個不好拿捏的。
陳鸞有些頭疼,她向來不愛理睬這些,如今嫁了人,這些事反倒沒完沒了一樣,一刻不肯安生地尋來了。
“聽著動靜便醒了,殿下可處理完政務了?”她聲音綿綿柔柔,帶著七分睡醒後的糯意,隻是對方才所見隻字不提。
紀煥將小姑娘抱到懷中,粗礪的手指把玩著她青蔥一樣的指尖,又去撫弄她散落滿間的秀發,發間的幽香撩動人心,男人胸膛堅硬,聲音醇厚暗啞:“處理完了。”
陳鸞動了動身子,給自己尋了處更舒坦的地處靠著,紀煥愛極她這幅身嬌無力懶洋洋靠在他身上的模樣,當下眉宇間也藏了幾分不甚明顯的笑意,低緩地問:“今日可歇息好了?”
陳鸞伸手捉了他腰上掛著的荷包,荷包下的流蘇左右晃蕩,她掩唇打了個哈欠,頓時眼淚漣漣,將腦袋往男人矜貴的朝服裡一埋,道:“還是有些困的。”
男人身上似乎帶著一種莫名令人心安的魔力,陳鸞這會卻是真來了些困意,睫毛扇了幾下,最後合上了那雙漂亮的水眸。
“睡吧,我就在毓慶宮待著。”紀煥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慢悠,“睡醒了,也該將咱們的洞房花燭夜補齊。”
他格外愛一本正經地漠著臉逗弄她,從小到大皆是如此,不厭其煩。
懷中的小姑娘身子一僵,旋即將腦袋埋得更深了些,露出來的耳根子通紅。
作者有話要說: 紀煥:這次沒有開玩笑,我認真的!
第31章
毓慶宮中繚繞著淡雅的茉莉花香, 懷中的小姑娘許是真的乏了,呼吸漸漸平緩下來,身子軟和得如面團一樣, 腰肢纖細似是一掐就能斷開,紀煥根本不敢使力抱著。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放在心上怕碎了。
小姑娘睫毛卷翹, 如同一把小刷子,稍稍往近了看, 每一根都瞧得分明。
這睫毛覆蓋下, 是那雙叫人看了皆要覺著驚豔的杏花眸。
小姑娘睡得並不久。
胡元面色匆匆,前來稟報政事,還沒到走到近前呢,就見到自家英明神武從不近女色的太子爺懷中拱出一個女人的腦袋,還有一截長長的秀發。
隨之而來的,還有太子爺一瞬間凌厲起來的目光。
胡元訕笑兩聲,這太子爺嘗過了女人的滋味, 總該多納些千嬌百媚的女子入東宮伺候著吧, 子嗣方面也能多多益善。
萬歲爺那可一直催得不行呢。
陳鸞臉皮薄, 此時桃面杏腮,微咬下唇, 掙扎著動了動身子,聲音含羞帶怯,低聲道:“殿下,快將我放下來呀, 等會被瞧見了。”
此番情景被人瞧見,成何體統?
古往今來,哪有這般放肆的太子妃?
紀煥不急不忙替她理了理衣裳,手臂如同有力的鐵鉗,任她怎麼暗暗使勁都掙脫不了分毫,陳鸞氣結,用力扯了扯他荷包上的流蘇穗,將腦袋埋在他衣袍間,隻露出一個纖細到弱不禁風的背影。
許久沒見她這般孩子氣的動作,紀煥失笑,將人好生放到榻上,聲音下意識放得溫和,“孤方才命小廚房做了些糕點,你若是餓了,就先吃些墊墊肚子,等會子孤來毓慶宮陪你用晚膳。”
太子爺不善言語,哄她與哄小孩子的語氣別無二致,這般哄人卻也算得上是頭一遭。
他還記著,小姑娘這一日都沒吃什麼東西。
實在嬌貴又難養。
陳鸞清醒了一些,眼底也驀的染上了幾分清淺的笑意,她彎了彎嘴角,露出兩個甜蜜的小梨渦來,道:“若是殿下來晚了,嬤嬤親自做的小酥肉便沒有了。”
紀煥極低地笑了幾聲,揉了揉她的發。
簾子掀開又落下,男人大步流星離去,陳鸞身子底下墊著柔軟的褥子,用的是最上乘的料子,每一處都精致得無可挑剔。
她雙手環著膝,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許多事,紀煥突如其來的承諾,皇後敲打警告的那席話,以及她兩月前對著他說的那些口不擇言的胡話。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身上流著皇室最高貴的血脈,難道真的能做到心無芥蒂,一笑泯前塵嗎?
換位思考,如若這事落在她身上,定然是不能釋懷的,天下女子何其多,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將臉湊上去貼一回冷屁股?
陳鸞伸手撥了那面珠簾,披上外衣走到窗子口,南面的窗子半開著,熱風作怪,湧動著爭先恐後擠入殿中,又與冰盆中滲出的寒氣相撞,奇跡般的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