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嫁的人還是八皇子。
姑娘指不得有多開心呢。
月色與風揉雜,撫在陳鸞的面頰上,她腳下步子一頓,眼眸微閉,極舒服地喟嘆一聲。
終於可以離開這國公府了。
玉色閣與梨花軒終於消停沉寂下來,安靜得不像話,於是連帶著整個國公府都寧和了不少,闔府上下掛滿了紅綢彩緞,烈日驕陽下,更顯得喜慶晃眼。
大婚的日子延後了三日,定在六月初三,那是個上上吉日,萬事皆宜。
這日一早,陳鸞才用過早膳,院子裡霧氣還未完全散盡,早間寒涼,她難得來了興致,帶著丫鬟們去假山亭畔的小花園中摘採新鮮的花瓣做玫瑰露。
國公府裡的假山是陳申花了大氣力請人從嶺南之地運來,每一塊都各有形狀韻味,堆砌的很有些高,假山上又建了一個涼亭,是夏夜納涼俯瞰京都的好去處。
陳鸞手中提著一個別致小巧的花籃,才摘了一朵嫣紅帶刺的玫瑰,便見葡萄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姑娘您看,二小姐在假山的涼亭上呢。”
陳鸞隻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旋即錯開了目光,道:“任她去。”
許是受了刺激想不開準備尋短見呢?她總不能自己湊上去惹得一身腥。
隻是她能做到視而不見,陳鳶卻不能,因為她身後還跟著老太太派來的教習嬤嬤。
她目光森寒,恨不能隔空將那道窈窕身影撕碎了擲到地上,早早籌謀計劃好的事接二連三出錯,康姨娘心氣鬱結,小腹一夜夜的隱痛,也是一樁憂心事。
那個教習嬤嬤語氣生硬,道:“二小姐該下去給大小姐問聲安。”
這個老刁奴!
陳鳶寒著臉沿著假山的階梯一層層踱步而下,衝著陳鸞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叫了聲大姐姐,而後脊背挺得筆直,還不等陳鸞說話,就目不斜視地帶著人走了。
Advertisement
似乎特別走到她跟前來,就是為了行那一禮。
葡萄早就看不慣她這幅傲氣的模樣,分明隻是一個庶女,偏將自己看得那樣重,也不知是哪裡的資格,這會有些幸災樂禍地道:“姑娘瞧,那個就是老太太特意請來教二小姐規矩的嬤嬤,聽說還是宮裡伺候過貴人的呢。”
陳鸞有些驚訝地抬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目光陡然變得耐人尋味起來,她輕嗤一聲,道:“派人盯緊了玉色閣,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直接報給老太太聽。”
康姨娘與陳鳶都不是束手待斃的人,破釜沉舟之後的反擊,必定拼盡全力,又猛又兇。
廢太子紀蕭京中暗藏兵器一事,終於出了結果,皇帝怒不可赦,連下三道聖旨,牽連此案的官員數十名一個也沒逃掉,革職罷官,流放發配,重者遊街示眾而後斬首,朝堂動蕩,人心惶惶。
昔日風光無限的□□死的死散的散,再也難成氣候。
至於紀蕭本人,則被封庸王,囚於王府,沒有皇帝命令,永世不得出府。
雖沒有丟掉性命,可一個庸字扣在頭上,比死來得還要屈辱,做了十餘年的太子,一朝以這樣的方式落幕,任誰都唏噓不已。
紀煥入主東宮第四日,就命方涵給國公府送來了禮,一箱一箱的抬進來,足足十二個沉木箱子,裡頭各種奇珍異寶,件件價值連城,平常時候哪件都是難覓蹤影,足可見這位太子爺對未來太子妃的重視程度,毫不敷衍含糊。
更莫說宮裡一車車的賞賜下來,陳鸞這個未來太子妃,如今還未入東宮,就已成為了所有貴女羨慕眼紅的對象。
就連陳申,這幾次見著面都是和藹可親笑容滿面的慈父模樣,一改之前的冷淡漠然,陳鸞見了隻想發笑,慢慢的連應付都有些懶得應付了。
這一家子都擅做戲,除了老太太有時還說些直話,其他人皆是話中有話,說一句得拐好幾個彎才反應得過來。
清晨的濃霧鳥鳴與傍晚的晚霞交織錯疊,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六月二日,府上熱鬧到極致的氣氛陡然凝固,丫鬟婆子們每一處細節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一遍遍的檢查。
光是清風閣的翡翠綠花瓶都換了幾個,最後還是從老太太私庫裡翻出一個白玉描梅枝堆雪的放在案桌上,整個屋裡瞧著什麼都是鑲金帶紅,富貴喜慶得不得了。
陳鸞原本平靜無波的心緒也不由得跟著泛起漣漪來,這是她第二次嫁入東宮,可這回嫁的,是她真心喜歡之人。
也是個十足涼薄之人。
這樣一想著,陳鸞又憶起日前胡元親自送來的南海珍珠串與紅珊瑚手釧,各種寶石頭面,雪白的柔夷輕按在光潔的眉心,若凝脂的手腕上珊瑚似血,她極輕地勾了勾嘴角,露出兩個惑人的小梨渦。
她從榻上起身,中衣勝雪,如海藻般的墨發松散,柔順地搭在肩上與後腰,月色朦朧,透過半開的窗子均勻地鋪在她嬌小的身子上,流月與葡萄進來點燈,見狀忙不迭給她拿了件外衣罩著,打趣道:“小姐可是想著明日的大婚,心裡高興得都睡不著了?”
陳鸞似嗔似笑地告誡:“就你們會說,這會我不與你們計較,等入了東宮,再這樣口無遮攔的,可有你們好受的。”
玩笑歸玩笑,該說的還是得說,宮中不比國公府,太子妃更是被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任何一個錯處就要被揪著不放。
“小姐放心,宮中來了人教我們禮儀,奴婢與流月姐姐都牢牢記著呢,定不會給小姐添麻煩的。”葡萄笑吟吟地道。
陪嫁丫鬟的名額都定了下來,流月與葡萄自幼陪在她身邊,自然是要跟著去的,還有一位是老太太親自指定的,容貌性子皆無話可說,哪裡像是去伺候的丫鬟,分明是為太子準備的侍妾。
那丫鬟喚明月,兩日前就被老太太掉到清風閣來伺候,瞧著弱不禁風的,陳鸞也沒叫她到跟前做貼身丫鬟的活。
第二日,天邊才泛起魚肚白,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青黑色之中,鳥鳴蛙聲一陣接一陣,陳鸞困得眼皮都睜不開的時候,老太太就拄著拐杖由人扶著來了清風閣。
身後跟著浩浩蕩蕩一群人。
“快,將你們大小姐喚醒來,今兒個是大日子,可不能耽誤了時辰!”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今日格外開懷,說話聲音中氣十足,動作也利索。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一直抽,一直轉綠色的菊花,真氣。
第27章 大婚
陳鸞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曲折蜿蜒的廊子下,一條鵝卵石小路延伸,石子上布著厚厚一層油綠的青苔, 她遲疑著不敢踏上去,直到有人從盡頭踱步而來, 白衣出塵清冷如玉, 她看不清那人長什麼樣子。
奇怪的是,她竟毫不遲疑的跟在他身後走了。
被喚醒後, 陳鸞尚有些迷糊, 一雙脈脈含情的杏眸蘊著湿霧,宮中派來接濟的嬤嬤笑著簇擁著她去沐浴。
裡屋燻著恬淡雅致的梨木香,大紅的床帳子上繡著龍鳳紋,帳子半落半掛,放眼望去,從貼了大紅喜字的窗柩到老太太身上穿著的暗紅馬面小褂,皆取喜慶之意, 討個吉祥的彩頭。
闔府歡慶, 太子妃出嫁, 對整個京都來說,都是一件難得的盛事。
皇帝纏綿病榻一年多, 身子全然不見好轉,說句不好聽的,若是哪天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以如今太子如日中天之勢, 這位太子妃便也跟著成為那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存在。
溫水慢慢浸過身子,陳鸞眼眸半開半闔,手腕嬌軟無力,搭在沉黑色的木桶邊緣,腦海也漸漸恢復清明。
進來伺候的人不少,手裡提著盛花的小籃,不時俯身掬一捧花瓣灑在水面上,幽香與露珠混合,嬤嬤拿了香露滴了幾滴在水裡,邊笑著在陳鸞耳邊道:“姑娘該睜眼了,等會子的更衣潔面,繁瑣著呢。”
“再過些時辰,迎親的儀仗就該到了,可千萬不能誤了時辰。”
這嬤嬤是皇後宮裡的人,地位頗高,陳鸞睫毛微扇,睜了眸子,道:“嬤嬤放心,我心中有分寸。”
東方的第一縷太陽光升起,從窗子裡照到每個人臉上,再照到坐在銅鏡前任由嬤嬤丫鬟收拾的陳鸞身上,她覺著有些刺目,顫巍巍睜開了眼。
不覺有些恍惚。
前世,她嫁給紀蕭時,也是這樣的天氣,萬裡無雲碧空如洗,卻偏偏把日子過得那樣悽苦悲涼。
太子妃的喜服由四個丫鬟捧著,上頭勾龍畫鳳祥雲騰空,處處都是金線銀邊勾勒,光是瞧著,就覺著不一般的貴氣。
陳鸞背脊挺直,任由丫鬟一件一件地給她換上,粉面朱唇,媚色天成,一等一的好顏色,老太太看得連連點頭,點過頭之後眼眶忍不住發酸,最後她親自挑過那喜慶的紅蓋頭,連聲念叨:“咱們大姑娘嫁得好,嫁得好。”
這個孫女是她親自帶大,一路操心過來,叫她最上心的一個,以後的日子,她將成為天家兒媳,再不能肆意承歡膝下,想見就能隨時見著了。
陳鸞杏眸中也蘊著兩汪淚,欲落不落的惹人憐愛,她上前走幾步,如往常一樣拉著老太太的手,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祖母,您好生照顧自個,別太操勞了,鸞兒日後得空了定常常回府看望。”
老太太面色復雜,越發覺著舍不得,還是一旁的喜娘急忙圓場,道:“大姑娘快別哭了,等會子花了妝還得再補,這會太子殿下帶著儀仗都快到了,可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老太太一聽,急忙斂了快淌出來的眼淚,將紅蓋頭輕輕蓋在陳鸞堆疊如雲的發上,又左右看了幾圈,確定沒有遺漏的細節,親自給她撫平衣裳上的每一道褶皺,這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屋檐下的廊子裡,兩名丫鬟神色匆匆,小跑而來,連聲喊道:“老太太,迎親的儀仗已到了國公府門口了。”
陳鸞看不見前頭的路,目光所及,隻有紅色的布面,以及蓋頭上綴著的流蘇,隨著她身子的動作微晃。
她突然覺著這些日子都像是做了一場夢,夢中她鬥贏了康姨娘和陳鳶,將她們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甚至,還幻想著要嫁給紀煥。
蒙著眼看不見東西,這叫她心裡沒著沒落,極沒有安全感。
兩個丫鬟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跨過清風閣的門檻,離這自小住著的院子越來越遠,陳鸞步子稍緩,她微微咬著下唇,心跳一下比一下快,腳下像是踩著棉花一樣。
踏出國公府門檻的那一刻,兩側街上的鞭炮聲如雷鳴般響起,陳鸞身子微僵,幾乎是眨眼之間的功夫,又悄悄放松下來。
跟前突然停了一雙黑底金邊的長靴,靴面上描著張牙舞爪的蟒和祥雲幾朵,再往上看,是與她身上如出一轍的穩重絳紅色禮服 ,她視野有限,隻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紀煥來了。
流淌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同時靜止的,好似還有頭頂上那輪璀璨奪目的太陽,明明是最熱的天,陳鸞卻絲毫感覺不到熱意,就連吹動喜帕的風也是涼的。
她睫毛垂在眼睑下方,瞧到男人緩緩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寬大的手掌心中有一條刀疤從虎口處延伸到小指指尾,好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看起來並沒有多麼恐怖。
陳鸞神思恍惚,耳朵根無法抑制泛起了紅,緊接著一股把火燒到面頰兩側,如被晚霞染紅的綿雲一般。
他們兩人離得有些近,所以盡管周圍聲音嘈雜紛亂,男人清冷的聲線還是穩穩入耳,“別怕,是我。”
陳鸞極低地從唇齒間咬出一個嗯字來,而後不受控制一樣地朝他伸出了手,日光下那小手白得如上好無暇的珍珠一樣,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手突然在半空中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