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懿!!——」
他像頭暴怒的獅子般躍起,伸手掐住我脖子,還未用力就被我揪住衣襟,用盡全力抵在床頭,咬著牙厲聲呵斥:
「許致遠,你已經在我手上敗過一次,怎麼還敢瞧不起我?」
「你這般輕視女人,最後卻死在女人手上,算不算因果報應?」
他眼中情緒劇烈翻滾,戾氣橫生,我知道那是皇上的魂魄在想盡辦法出來,冷聲道:
「皇上,大楚的江山不能沒有您!」
一剎間,我忽然聽到一道陌生的、冷冰冰的聲音:
「時空管理局六百八十二號用戶許致遠,以壽命為代價二次穿越,如今穿越結束,壽命回收。」
「同行者,六百八十一號用戶金婉婉,一並回收。」
「檢測到小世界異常,就此關閉通道。」
我震驚地環顧四周,可大殿內空空蕩蕩,是太後出手,想辦法遣走了這裡守著的人,給我制造了唯一的機會。
片刻後,床榻之上,悄無聲息的皇上緩緩睜開了眼睛。
冰冷威嚴的目光掃過來,我立刻意識到,這並非許致遠,而是真正的皇上。
連忙用染血的手拖著裙擺,跪了下去:「臣女見過皇上。」
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入耳中,情緒莫測:「陸昭懿,你可知弒君是什麼罪?」
我定了定神,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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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並非弒君,而是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著想,隻想讓那佔了皇上龍體的孤魂野鬼出去。」
安靜片刻後,他又問我:「你那一日說,謝重樓的身軀也曾被那人佔據過?」
我在心裡舒了口氣。
果然,賭對了。
「是……從前謝重樓諸多失禮言行,皆是那魂魄所為。」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語,
「那魂魄不知來自何處,似乎十分憎恨大楚江山,做出了許多不利於江山百姓之事。謝重樓為了將他逼退,不惜自傷。
話還未說完,寢宮大門忽然被一腳踢開,接著渾身浴血的謝重樓提劍跨進門來,劍尖遙遙指向皇上:
「許致遠,你不過一介孤魂野鬼,莫非真當自己能翻了天不成?」
我眉心一跳,連忙高喝:「謝重樓,你失禮了!」
他眉眼間凝著尖銳殺意和隱約倦色,大約是從白鶴汀殺出一條血路,又一路飛馳回京。
隻為了見到我。
他離京前來見我的最後一面,一字一句,仍然言猶在耳。
阿昭,你就在京城裡,等著我回來娶你。
我心頭酸酸脹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卻仍是咬牙道:「你既然回來了,怎麼不見過皇上?」
謝重樓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
他以劍尖支著地面,跪了下去:「是臣關心則亂,失了禮數,還望皇上降罪。」
「降罪倒是不必了。」
良久,皇上似笑非笑的聲音傳來,
「謝卿忠君愛國之心,朕已然知曉了。那聖旨是朕醉後擬的,當不得真,你還是同陸姑娘一道回去,明日太後便會下旨賜婚了。」
「是,臣叩謝聖恩。」
我暗暗舒了口氣,卻又忽然想起沈袖。
如今金婉婉從她身體中離開,想必蘇醒過來的,就是真正的沈袖了吧?
「皇上,宣平候府的沈姑娘……」
皇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朕會下旨,命宣平候好好管教女兒,待她學好規矩,再另行賜婚。」
22
「皇上雖然不肯信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但如今親自經歷過一遍,倒也不得不信了。」
回府的馬車上,謝重樓輕聲沖我解釋。
停頓了片刻,他猛地將我抱進懷裡,低頭親了親我的額頭。
「阿昭,我的好姑娘,你很勇敢,很了不起。」
他身上還負著傷,我手中亦是染血,眉目之間都是倦色。
炎炎夏日,入了夜依舊熱著,昏暗的馬車裡,氣味算不得好聞。
我卻從這彌散的血腥氣裡,捉住了幾分劫後餘生的安定,在謝重樓懷中輕輕閉上眼睛。
我實在是累極了。
縱然心頭還有許多疑問,例如金婉婉和許致遠的去向,例如前世的謝重樓為何沒有如今生一般掙脫囚牢。
可是此刻,我都不願再去想。
我與謝重樓,實在是差著這一刻安寧。
謝重樓將我送回太傅府,拜別了我爹娘和哥哥,深深望了我一眼,策馬回了將軍府。
第二日,宮中賜婚的懿旨便到了。
據說朝堂之上,謝伯父與父親像模像樣地爭吵了一通,卻在下朝後,被皇上召進了御書房。
「別演了。」
皇上淡淡道,「朕不是傻子,若是連真假都猜不出來,這個皇帝也不用當了。」
父親連忙下跪:「老臣犯了欺君之罪,還請皇上治罪。」
「陸卿股肱之臣,又是太傅之身,朕如何治得你的罪?」
父親聽出了弦外之音,連忙咳嗽兩聲,虛弱道:
「臣年事已高,不能再為皇上分憂,還請皇上準臣告老還鄉,不問朝政。」
沉默良久,皇上終是淡淡吐出了一個字:「準。」
我聽聞了此事,鼻子一酸,特意尋到書房,沖父親遙遙下跪:「是昭懿的不是,連累了陸家。」
「昭昭,此事與你無關。」
父親連忙擺手,示意哥哥將我扶起來,
「功高震主,自我入朝為官起便懂得這個道理,即便不為了你與重樓的婚事,也遲早有這一日。爹也已經老了,陸家的將來,就交給昭玄了。」
「日後我同你娘一起養養花,攜手同遊,倒也不錯。」
昏黃的燭光裡,哥哥替我擦去眼尾的淚水:
「昭昭,倘若日後謝重樓敢欺負你,我絕不會令他好過。」
我握著他的手,輕聲撒嬌:「哥哥總是待我最好的。」
大婚的吉日選定後,謝重樓準備了許久。
他甚至搬了幾箱名貴的料子來陸府,從我的頭面首飾到嫁衣,都一並承包了。
「我不願再令阿昭辛苦。」
柔暗月色下,他的笑容卻比陽光更耀目,
「阿昭,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接下來什麼都不用再做,隻安心等著,漂漂亮亮地嫁給我便好。」
到成婚那日,我一早便起來準備,拜過天地,見了賓客,一直到深夜時,才算安定下來。
謝重樓挑開喜帕,同我喝過交杯酒之後,便屏退了房間裡的下人。
幔帳落下,他伸出手,挑開我小衣的帶子,露出一片潔白的高山雪,還有雪地紅梅初綻。
謝重樓俯下身來,在我唇間輕喃:「阿昭。」
「與謝重樓成婚後的日子,是這樣的。」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痛。」
我緊閉雙眼,咬著嘴唇,努力想讓自己從仿佛夢魘的記憶中掙脫出來。
謝重樓於是託著我頰側,溫柔而熱烈地吻我:「阿昭,你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顫顫地睜開眼睛,視線漸漸從朦朧至清晰,而我眼前近在咫尺的謝重樓,仍然是我記憶中溫柔熱烈的少年。
痛苦記憶在這一刻漸漸消無,我終於摟住他脖頸,迎合上去。
折騰了許久,入睡已經是後半夜。
我又做了一個夢。
夢裡隔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像是旁觀者的角度,我瞧見前世的自己一襲紅衣站在將軍府的火海面前,嘶啞地叫了一聲謝重樓,然後笑著流下了眼淚。
而這旁觀之人,望見這樣的我,竟然有徹骨鉆心之痛。
「阿昭。」
熟悉嗓音響起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這是謝重樓。
這是前世,被困在身軀囚牢中,掙脫不得的謝重樓。
而他目之所及,是愛之盲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陸昭懿。
交織的霧氣與烈焰中,我聽見他沙啞莊重、仿佛泣血般的聲音:
「倘若這世上真有神佛……謝重樓願不入輪回、傾盡所有,以求重新來過。」
「求我爹娘與陸昭懿平安一世,不傷真心,不遇惡人。」
「而謝重樓,死生由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