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說到一半,連忙來扶我,「昭昭!」
我用冰冷的手反握住他的手,勉強勾出一個笑:「哥哥,我沒事。」
可怎麼能沒事?
那是謝重樓,是十五歲便一騎當先戰退北羌、名滿京城的謝重樓,是自有一身傲骨、桀驁不風流的謝小將軍,是月下擊缶而歌、敲劍作樂聲的清朗少年。
他怎麼敢讓他變成這樣。
他怎麼敢。
我蒼白著臉色回到房間,思慮許久,到底決定再去一趟金陵寺,找到玄塵大師問一問。
第二日一早,小織便備了馬車,同我一起出發。
馬車沿著若華山一路向上,半道卻忽然停了。
外頭安靜得不正常,漸漸彌散的血腥味裡,我心下微沉,猛地掀開車簾,車夫的屍體當著我的面倒了下去。
原本護在四周的侍衛,也同樣橫陳在地,不見生機。
「姑娘!」
小織驚慌失措地把我往後拽,想擋在我身前,我搖搖頭,把她推進最裡面,低聲道:「躲好。」
跳下馬車,我環顧四周,一眼就望見了不遠處倚在樹幹上,姿態慵懶的沈袖。
一瞬間,我什麼都懂了。
「陸昭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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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笑一聲,「你還真敢來。」
我靜靜地看著她:「你是如何買通我太傅府用了十年的廚娘?」
「倘若是你身在低位,給你百兩黃金,隻說幾句話給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聽,難道你會不同意?」
「蠢東西,殺了京城府尹的流寇還未捉到,你倒真敢大著膽子,為了一個男人跑出來。」
「你不是嗎?」我笑了一下,「你心悅謝重樓,他卻對你無意,你不惜找個假的,裝出喜歡他的模樣,也要欺騙自己,已經與他兩情相悅——」
「你閉嘴!」
沈袖神情驀然一變,厲聲沖我身後呵斥,「捆了她!」
我心頭一沉,下意識就要去摸藏在腿側的匕首,然而身後的人終歸比我更快一步,狠狠擊在了我頸側。
視線徹底黑下去之前,我看到那敲暈我的人,臉上有一道橫亙整張臉頰的刀疤。
似乎哥哥告訴我的,那手中沾染了京城府尹家十數條人命的流寇之首,就有一張這樣的臉。
17
我再次醒來,是在一輛搖晃的馬車上。
車內被厚厚的布簾遮蓋嚴實,光線昏暗,瞧不出白天黑夜,外面大概是又下雨了,雨聲急促又密集。
雙手被捆,我有些艱難地撐著車壁坐起身來,指尖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匕首的位置。
「別動了。」身旁忽然有人冷冷道,「就算你弄斷繩子也逃不出去,抓你的這些,都是亡命之徒,逼急了大不了當場殺了你,一刀的事情。」
竟是沈袖。
我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怎麼,你找來的人臨時反水了?」
她不應聲,我便又向四周暗色裡細細看過一圈,確認沒有看到小織,才算放下心來。
沉默良久,沈袖突然道:「不是我……是謝重樓,那流寇不是偷溜進京,而是他有意放進來的。」
「我隻是沒想到,這些人喪心病狂,明明收了錢,卻連我也不肯放過……」
她語氣裡帶著懊惱,似乎在後悔。
但我很清楚,她後悔的,並不是找人對我下手,而是找錯了人,致使自身也立於危境。
她自私兇狠、惡毒不堪,與原本的沈袖無半分相似,卻打著為她鳴不平的旗號,做出諸多令人不齒的惡事。
沈袖話音未落,馬車忽然停了,接著車簾被猛然掀開,露出一張笑容猙獰的臉。
「兩位姑娘,勞駕下車了。」
他們將我與沈袖帶下車,一路推搡著進了一間破舊的宅子。
剛在正廳站定,沈袖便惱羞成怒地質問他們:
「你們好大的膽子!收了錢還敢這樣辦事,不怕謝重樓找你們麻煩嗎?」
坐在最前方的刀疤臉聞言,竟然微笑起來:
「若是從前那聲名在外的謝重樓,我倒真會怕他三分。
沈袖咬著牙側過頭去,恨恨罵道:「媽的,廢物,舔狗!」
刀疤臉神情一沉,他的手下立刻走上前來,甩了沈袖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大約是打掉了沈袖殘存的理智,她開始尖叫,被人堵了嘴拖走。
正廳之中,很快隻剩下我與刀疤臉。
他摩挲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謝重樓說他的前未婚妻是個嬌嬌的千金小姐,如今看來,倒真有陸太傅幾分風骨,不愧為陸昭玄的妹妹。」
「你認識我哥哥?」
「豈止認識?」他眼中有兇意一閃而逝,「陸昭玄追殺我一路入京,若不是謝重樓為我掩護,我早下了大獄!——陸小姐,你哥哥這般與我過不去,我又該如何招待你呢?」
他緩緩走到我面前,攥著我下巴端詳片刻,忽然拔出配在腰側的短刀,用刀刃抵著我喉間。
我沉靜地望著他:「你不會殺我。」
「陸小姐很聰明,我還要用你換一些東西,自然不會殺你。」
他放下短刀,大手一揮,「把人帶走。對了,記得搜身,別留下什麼利刃,傷了陸小姐可就不好了。」
我心下一沉。
藏在腿側的匕首被搜走了,我則與沈袖被關進了同一間柴房,門與窗都有專人把守。
其實我身上還留著一件武器,是腕上的素銀鐲子,看上去不起眼,按下開關後重新扣上去,卻能重組成一柄銳利的小刀。
是謝重樓十三歲那年親手設計出來,留給我防身的。
不過此情此境,縱然拿出來也無濟於事,不如再觀察幾日,另尋良機。
我與沈袖在柴房之中關了兩日,這期間,從守著門外的人閑談中,也零零碎碎拼出了外面的境況。
那一日,我被敲暈帶走後,小織一刀刺入馬背,任馬車一路狂奔,竄入若華山深處。
臨近天亮時,她才滿身是傷地回到太傅府,哥哥聽說了此事,當即帶兵從城中一路搜到城外。
這期間,似乎用著謝重樓身體的許致遠也跟了上來,神情焦急。
我想,他大概是來找沈袖的。
傍晚,我正靠在墻上思量對策,刀疤臉忽地踹開房門,目光自我與沈袖臉上掃過,寒聲道:「帶走!」
趁著夜色,我們又開始往西走。
我心有了悟,大概是哥哥帶著人馬搜到了這裡,他們不得不被迫帶著我與沈袖轉移。
我們是最後的籌碼。
深更半夜,馬車在一處野草漫生的荒原停下,外面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夜色中雨霧彌漫。
刀疤臉的手下將我和沈袖拽下車,推搡著在他身後站穩。
借著雨水中漏出的一點月光,我看清了前方不遠處站著的那道人影。
謝重樓。
心頭一松,我就要張口時,身邊的沈袖已經先一步哭出聲來:「許致遠,你這混蛋,怎麼才來!」
不對。
那不是謝重樓。
他目光漠然地掃過我,落在沈袖身上,許是看到她如今姿容狼狽,眼中掠過幾絲心疼。
刀疤臉笑著道:
「謝小將軍,你也知道,哥幾個殺了京城府尹,身上背了人命債,到哪兒都抹不開。你從前給的那些錢,怕是不太夠,隻好出此下策了。」
他神情難看道:「你還要多少錢?」
刀疤臉豎起兩根手指:「一萬兩黃金換一個人,很公平吧?」
許致遠漠然道:
「我給你一萬兩,我隻需要帶走一個人。至於剩下那個,還是留給她哥哥來救吧。」
他當著我的面,將金票和一隻裝著散金的匣子交給刀疤臉,從我身邊帶走了沈袖,為她松了綁,焦急地問她有沒有受傷。
沈袖一邊應聲,一邊看向我,目光自得又不屑。
她意有所指道:
「陸昭懿,對你這樣的官家小姐來說,貞潔怕是比性命還重要吧?倘若你失了貞,別說是謝重樓了,你以為這京城中有任何一戶在乎聲譽的人家,還敢把你娶回去嗎?」
說完這句話,她就和許致遠共乘一匹馬,踏雨而去。
刀疤臉轉過身來,看著我:「陸小姐,看來,沒有人願意救你了。」
「沒有人救我,你又要將我如何呢?」
「自然是——」
他話未說完,後面忽然有人踉踉蹌蹌地跑過來,一頭栽倒在雨水裡,聲音帶著撕裂的悲愴:
「大哥,二哥被那陸昭玄帶來的人亂箭射死了!」
我的心驀然向無底深淵沉去。
刀疤臉神情一收,看向我的目光冷銳至極。
片刻後,他緩緩道:
「好……好啊!陸小姐,一命償一命,你哥哥殺了我這麼多弟兄,縱使他們賤命一條,加起來也夠你抵了吧?」
「陸小姐,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貞潔。」
他用短刀割斷束縛我的繩子,刀尖又沿著衣裙一路割下去,露出光裸的肩頭。
「這陸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小姐,如何玉體橫陳,也讓我們這群粗人欣賞一番。」
他收回短刀,命令手下,「扒了她的衣裳,赤身裸體吊在樹上,讓陸大人好好看看。」
我忍不住發抖,手指顫抖著勾到腕上的銀鐲子,按下機關,反手扣上去,組成一把小刀。
「那又如何?」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鎮定,
「貞潔於我而言不過爾爾,我不在意,謝重樓也不會在意。
刀疤臉走近兩步,猙獰笑道:「可是陸小姐,你的聲音在發抖。」
就是此刻!
我猛地抬手,手裡小刀狠狠插進他眼睛裡,溫熱的鮮血濺在我手背,黏膩的腥氣彌散四周。
因著這一下動作,原本就被劃開的衣裙撕裂得更加徹底,幾乎完全從上身脫落下去,露出月白色的小衣。
發間的春海棠發簪落地,摔了個粉碎。
刀疤臉捂著眼睛慘烈大叫:「殺了她!」
千鈞一發,忽然有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月色並著雨水一同落下,有人破風而來,馬匹接連撞翻了好幾個流寇。
而他在七零八落的人群裡將我撈起來,緊緊攬在懷裡,嗓音泣血發緊,可眼睛亮若星辰。
「阿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