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她和緩輕柔的語調,又一次,我渾身的不安都被撫平了。
沒關系的。
還有顏語。
還有她。
7
距離結婚還剩兩個月。
葉馳和幾個朋友在靜吧小聚,把我也帶上了。
這麼些年,我一直融不進他的圈子,隻能一個人坐在一旁玩手機。
而且我能感覺到,他的這些朋友雖然表面對我客氣,其實並不太瞧得上我。
果然,等到我從洗手間出來,站在拐角就聽到他們議論。
「馳哥,你這麼優秀,怎麼就甘心被那個半瞎套牢啊?」
「難道就因為小時候那場意外?」
葉馳煩躁地開了口,「閉嘴。」
「你們別老提這事兒,馳哥那時候還未成年,隻是無心之過,他肯定不願意聽你們說這些。」一道清亮柔和的女聲插了進來,帶著安撫的味道。
哦,是她啊。
沈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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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這個女孩。
她有一雙健康漂亮的眼睛,笑起來像彎彎的月牙,透著一股嬌俏勁兒。
葉馳大概也很喜歡她的眼睛,所以在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很專注的看著她
我站在牆後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葉馳的回答。
於是我走了過去。
葉馳聽到動靜回頭看我。
我發覺他在笑。
他一貫不愛笑,那時候卻笑的很溫柔。
你瞧。
原來他也覺得那是無心之過。
經過沈夏濃旁邊的時候,她身上的甜香觸動了我腦海中的記憶。
諾拜 1942,莓香四溢。
最近一段時間,葉馳身上經常出現這個味道。
而在我印象裡,他從來不會用香水,更不會噴這種女用香水。
沈夏濃對他們眨了眨眼,站起身,笑吟吟地將桌上的菠蘿馬天尼遞給我,「嫂子好,我剛到。這是這家的招牌,我特意給你點的。」
我對菠蘿過敏,吃完會腹痛、起皮疹,葉馳是知道的。
可他隻是在一旁看著,沒有阻止。
他是忘了,還是害怕沈夏濃尷尬?
4
又一次,是顏語保護了我。
她是幾天之前回來的。
顏語徑直走來攬住我的腰,抱著我一起坐在沙發椅上,「我們家程諾對菠蘿過敏的,葉馳沒告訴你嗎?」
空氣靜了一瞬,葉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頭微微蹙起。
「抱歉,我不知道。」沈夏濃悻悻然一笑。
「矯情什麼呢。」她旁邊的男生低嗤了一聲。
顏語沒說話,冷冰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男生有些尷尬,訕訕地撇開頭。
有顏語在,我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她端著一碟可可海綿蛋糕,一邊吃一邊湊在我耳邊聊著自己出差時碰到的奇葩客戶。
葉馳忽然開口,「樂隊歇了,我們該回去了。」
我抬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現在就回去嗎?不是說好一起去看話劇的嗎?」沈夏濃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剛好時間也差不多了。」
葉馳沉吟了兩秒,「那走吧。」
顏語的手機響了,她輕哼一聲,捏捏我的臉,「你在樓下等我一會兒,我去露臺接個電話。」
「好。」
我們在二樓,酒吧的樓梯又窄又陡,視線又昏暗。
我左眼失明,視野受限,所以格外小心。
沈夏濃走在我身後,冷不丁驚叫一聲往前撲,我被她一頂,差點摔下去,還好及時抓住了欄杆。
「小心!」葉馳沉聲道。
他站在我側下方,第一反應卻是扶住了沈夏濃的胳膊。
「沒事吧?」他問。
沈夏濃搖搖頭,「踩空了不好意思。」
葉馳終於想起我來了。
也許是發覺我臉色不太好,他擰了擰眉,關心道,「你怎麼了?」
我把手從小腹上挪開,語氣平淡,「沒什麼。」
他牽住我的手,目光掃過我的左眼,「這裡暗,跟著我走。」
我抽出手,「不用了,我看得清。」
他一頓,扭過頭審視似的盯著我。
我繞過他,先一步下了樓。
不多時,顏語也跟了下來。
一行人站在酒吧外,我借口精神不好想先回家。
顏語摟住我,「我送諾諾回去。」
葉馳望了她幾秒,又看看我,神情有些不悅,剛要說什麼。
「馳哥,再晚來不及了,夏濃早就想看這場話劇了,難得趕上。」
「走吧走吧,快開場了。」
葉馳抿唇,他有些遲疑。
幾個朋友繼續催促。
「到家給我發消息。」他叮囑我。
我笑了一下,「好。」
葉馳,你怎麼配做我孩子的父親呢?
5
路上。
顏語方向盤一轉,帶我去了她家。
她小心翼翼地將我攙進電梯,有些好奇地看著我的肚子,「真的懷了?」
我點點頭,「去醫院檢查過,五周了。」
她淺淺吸了口氣,把手慢慢放在我肚子上,「真好,諾諾,裡面是你的孩子。」
我低下頭,將手覆在她手上。
說實話,對於懷孕的事情,我一直沒有什麼實感。
但是剛才差點跌下樓梯那一刻,我心髒狠狠糾了一下,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就算,我還沒決定好是不是要留下他。
我有偏頭痛的毛病,已經很久沒發作過了。今晚不知是葉馳朋友說的那些話,還是他對沈夏濃的態度讓我不安,左側太陽穴和颞側又開始隱隱脹疼。
顏語將我的頭放在她腿上,熟練地替我按摩。
她的手指像是有魔力,一點點滋長了我的困倦。
「別走了,今晚一起睡吧。」
手機似乎響了幾聲,顏語拿起來看了看,面無表情地摁掉了。
她把我抱到床上,替我蓋好被子,在我臉上親了一下,「乖,自己先睡,我去洗個澡。」
沒過多久,她鑽進被窩裡,沾染著水汽的身體摟住我。
女孩子的身體芬芳柔軟,一呼一吸都帶著獨特的香氣。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堵車的高速路上,她在替一個車禍受傷的孩子急救。
明明滿手是血,滿頭是汗,頸側因為神經高度緊張爆出了青筋,卻還能溫聲細語地安慰著那個小男孩。
那時我腦中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真的是個很帥的女生啊。
那麼勇敢,那麼堅韌,又那麼溫柔。
要是我能和她一樣就好了。
6
我是被爭執聲吵醒的。
「你他媽有病吧,一大早就來我這砸門,信不信我告你擾民?」顏語怒道。
「我不和你廢話,她呢?」是葉馳的聲音,低低的,透著不耐。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我的被子被掀開了,涼氣竄了進來。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目,映入眼簾的是葉馳難看的臉色。
他不做停頓,一把將我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顏語罵罵咧咧,「你以後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來往知不知道?你是沒看到他們對諾諾都是什麼態度嗎?還留她一個人回家自己去看什麼話劇……你他媽慢點!別摔著她!」
葉馳一路把我抱到地下停車場,開了副駕駛的門把我放進去,這才扶著車門喘了幾口氣,眼睛仍然瞪著我,「我昨晚給你打了多少通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我腦子慢慢清醒過來,回憶了幾秒,「我睡著了。」
他更生氣了,「誰讓你和她睡在一張床上的?我們都快結婚了!」
「葉馳,她是女生。」
他咬著後槽牙,「她是正常女生嗎?!」
「她小時候有個妹妹落水夭折了,她難過了很久,所以格外照顧我。。」我鎮定地對著他笑笑,「她把我當妹妹,你昨晚不也陪你妹妹看話劇去了嗎?」
他愣了一下,眼底閃爍過什麼,「我們是一群人去的。何況票都訂好了,是你自己不肯去。」
一群人嗎?
葉馳,你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7
今天是約好試婚紗的日子。
我在寫字樓下的星巴克等葉馳開完會,等的久了,有些無聊,想著索性去他辦公室等,也是一樣。
辦公室的門半敞著,隱約露出一抹窈窕的身影。
又是沈夏濃。
她舉起手在眼前端詳,唇角彎彎。
無名指上的一點璀璨讓我有些眼熟。
仔細一看,原來是我的婚戒。
我駐足在門外。
看她的樣子,比我還要期待這場婚禮。
「要不要連婚紗也一並替我試了?」
沈夏濃神情慌亂,連忙脫下戒指,「抱歉,我隻是覺得戒指太漂亮了,忍不住……」
我歪了歪頭,「那個男人真的有這麼好嗎?好到你明知他快結婚了,還念念不忘。」
若說是為了葉馳的錢,據我所知,沈夏濃家境本就不錯。
沈夏濃一愣,眼神隨即變得堅定,「馳哥很好,隻是你
看不見。」
我忍不住笑了,「是啊,我看不見。」
我想,如果她見過十六歲的葉馳,還會這麼說嗎?
如果她經歷過我經歷的,還能把葉馳當塊寶嗎?
兩點一刻,葉馳的會議結束了。
他走進辦公室,見到我們都在,臉上有一瞬的意外,「你們在聊什麼?」
沈夏濃佯裝鎮靜地將鑽戒放回盒子裡,笑著遞給他,「還沒說兩句你就來了。你啊真是粗心,婚戒就這麼隨便丟在桌子上,不過很漂亮哦。」
葉馳順手收進口袋,語氣淡淡,「沒關系,我的Ţů₁辦公室一般不允許其他人進來。」
話一出來,沈夏濃臉上卻沒什麼尷尬的情緒。
看來她並不在其列。
葉馳轉頭看向我,嘴角帶了絲笑,「等不及想去試婚紗了?走吧。」
我笑笑,輕聲說,「我可沒有。」
「那是我等不及了。」他牽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對沈夏濃說,「我們先走了。」
沈夏濃看著我們相握的手,笑容有些勉強,「好。」
路上,我意有所指,「她對你的辦公室似乎很熟悉。」
葉馳的語氣沒什麼波瀾,「前段時間辦公室重新裝修,她是設計師。」
我點點頭,「哦。」
沈夏濃是設計師,所以她的絲巾可以和他的外套掛在一起,口紅也可以堂而皇之的放在他的筆架旁。
桌面上我和葉馳的合影也換成了風景照。
還有什麼呢?
我的視線落在他開車的左手上。
葉馳創業不久,因為疲勞駕駛出過一場車禍。
手臂骨折外加腦震蕩,不算嚴重,但也住了半個月的院。
我陪護的那段時間無聊,在網上看視頻學著用紅繩編織了一條轉運珠手鏈。
剛做好就被葉馳搶走了,他表面嫌棄,這些年卻一直戴在手腕上舍不得摘。
現在,那條略顯俗氣和廉價的紅繩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價值不菲的朗格。
8
婚紗很美。
輕薄的白紗,長而繁復的裙擺傾瀉而下,像是聖潔的花。我的腰肢被束得不盈一握,肌膚在燈光下潤澤如瓷。
葉馳望著我的眼裡綻放出了異樣的神採。
回家後,他將我抵在玄關,有些迫切的吻住了我。
細碎、繾綣、熱烈。
我想起十八歲那年,我在他枕頭下發現了我丟失的內衣。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他對我的欲望。
那時候,我的第一感受不是惡心,也不是羞恥憤怒之類的情緒。
而是濃烈的困惑。
望著我空洞沒有焦距的左眼,他是怎麼對我燃起興趣的呢。
每一次葉馳親吻我,撫摸我的時候我都在想;
葉馳對著我的這副身體,這張臉,到底懷揣著什麼樣的想法和念頭。
面對我被他一手摧毀的人生,竟然欲念迭起。
想到這裡,我胃中一陣翻騰,忍不住推開他。
好在我胃裡沒有東西,隻是幹嘔。
葉馳沉沉的吸了口氣,他握緊拳頭,聲音裡透出長久壓抑的怒意,以及自尊受挫的難堪,「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我喘著粗氣,冷汗涔涔,沒有回答。
他惱怒,摔門而去。
我站在原地,愣神了許久。
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喚回了我的神智。
是顏語。
她心情似乎不錯,嗓音清澈柔亮,「想你了寶貝,身體怎麼樣?孕反還厲害嗎?」
「還好。」我有些迷茫,啞聲道,「顏語,我好像……不想把他打掉。」
顏語音色柔和,「我知道,你本來就喜歡小朋友,留下他也很好,你做的任何選擇我都支持。諾諾,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
又一次,我被安撫了,心口化開一片暖意,「嗯。」
「最近太忙了,都沒時間陪你。等工作告一段落,我帶你去巴釐島看看海,吹吹風。」她長嘆了一口氣,笑道,「帶著我們的寶寶。」
我彎彎唇,「好,我等你。」
掛斷電話,原本積壓在胸口的鬱氣舒緩許多。
未來這兩個字,在我眼裡不再掩埋在一片彷徨和灰暗之中。
因為。
我再也不會是孤零零的。
我有顏語和寶寶。
9
我以為葉馳今夜不會回來了。
兩個小時後,卻收到他的一條消息。
——今晚江灘有燈光秀,我在希爾頓訂了一個視野很好的房間。
這是他求和的方式。
以葉馳的性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放下自尊妥協退讓,反過來哄我,實在讓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