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去年,我便偷偷為留學做準備,我有個想去的學校,自己摸索著申請的。
他們不知道。
沒人認為我能申請上,我之前也不認為。
我學畫畫時,姜韫洲跑來勸我放棄:「姜霽棠,你同瑤瑤不一樣,她從小就學畫畫了,你再怎麼學也沒辦法跟她同一水平的。」
他不知聽誰說的,以為我隻是跟風學姜若瑤。
可我喜歡畫畫,從小便喜歡,養父母以前覺得沒用,不讓學,我偷偷跟網上的博主學繪畫技巧,然後學習之餘練習。
後來有次發燒期末考砸,養父以為是我沉迷畫畫的鍋,踹開房門,撕了我所有藏在床底的畫作。
他其實沒那麼關心我的學習,因為他總說女孩讀書沒用。
隻是那天喝了酒,尋了個由頭發脾氣。
十個小時左右的航班,我落地倫敦,呼吸著異國的空氣,身邊隻有一個 24 寸的行李箱。
明明是陌生的地方,處處是陌生的面孔,不知為何,我的心卻詭異地放松下來,還帶著點不合時宜的興奮。
5
落地的那一刻,找房子成了第一要務。
我早在網上聯系到幾位房東,用我那其實並不算太流利的英文進行溝通,好在我的英文足夠交流。
最後選定了一個帶花園的小別墅。
這是我看的房子裡最貴的選擇,但房東因為急用錢已經降價許多,離我未來的學校也不算太遠,我撿漏才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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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太喜歡這個房子了,於是難得奢侈租了下來。
被接回姜家後,親生父母為了補償我曾一次性給我的賬戶打了一筆錢,那筆錢這幾年我沒怎麼動。
我知道對比另外三個孩子,我得到的很少很少,可那對我來說,是很大的一筆錢。
姜若瑤曾經私底下炫耀過,那不過是她幾個月零花錢而已。
每年花在她身上的醫藥費更是天文數字。
姜祈淮和姜韫洲工作後,甚至還時不時會私底下給她零花錢,或者買點禮物。
我曾經收過姜祈淮送的禮物,他出差回來送給我的,我很高興,可是後來才知道,那知我為數不多的奢侈包包,是姜若瑤挑剩下的。
我窮慣了,心窮,哪怕陡然得知父母是富豪,我也小心翼翼不敢亂花錢。
現在,每年的學費、租房費用再加上各種生活成本等,這筆錢再加上我其他積蓄應該是夠的。
我還可以在網上接稿件賺錢。
遠離了姜家,遠離了那種壓抑的氛圍,我驀地又覺得生活輕松了起來。
搬進新家後,盡管我什麼都沒買,各種角落等著我收拾,但我隱隱覺得未來又好起來了。
人生是曠野。
網上看的雞湯在我腦中浮現。
距離開學還有兩個多月時間,我原本計劃找個機會和姜家人說一聲的,可他們這樣迫切希望我離開,我又覺得就這樣也很好。
搬進來的第一天,我將以前用的手機卡扔了。
那個號碼綁定了很多軟件,可我還是扔了。
不破不立。
我想和過去告別。
也好在提前來了,我有足夠的時間布置新家。
搬進來的第二天,我認識了一位華僑鄰居。
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染了頭時髦的海王紅,頭發茂盛得讓人有點嫉妒,明媚陽光,如果不是後來她提起自己的年齡,我絲毫看不出來她還有幾年便到花甲之年了。
我喜歡她的院子。
從柵欄望進去,姹紫嫣紅的一片,各種花花草草。
「小姑娘,你是中國人吧?」蘇女士主動和我打了招呼。
我覺得自己有點不禮貌,面對她主動的善意,隻是木訥地點點頭。
「是留學生嗎?」我又點點頭。
我確實有點糟糕,和鄰居的第一次見面,沒有好好和她認識一下。
晚上,蘇女士和她的丈夫李先生按響了我院子前的門鈴,他們搬來了一盆正盛開得燦爛的繡球花。
「小姑娘,你初來乍到,看你好像很喜歡花,我們送你這盆繡球花作為喬遷禮,希望你笑納。」
那盆繡球花,大大小小的好多朵花開著,格外漂亮。
我終於能開口,對他們說了聲「謝謝」。
蘇女士大驚小怪地拍著胸脯:「我的天寶貝兒,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
她起初以為我是個啞巴,心中滿是對我的憐愛。
不過她很快又道:「沒事兒,年輕人內向點很正常。」
那天晚上,我看著繡球花好久,給它拍了幾十張照片。
蘇女士和李先生在種植方面堪稱專家。
6
我和蘇女士逐漸熟悉起來,在我布置這個房子的過程中。
她明顯是實現了財富自由的人,和丈夫在這裡旅居。
蘇女士熱情洋溢,邀請我去她家做客,給我介紹靠譜的購置家具的地方,也給我介紹倫敦的風土人情,還教我布置院子,種下些花花草草,有些還是直接從他們院子裡移植過來的。
李先生則沉默些,但給人的感覺也親切,他會在廚房裡充當大廚,而蘇女士給他打下手,他的廚藝很不錯。
「棠棠,幸好有你在,我跟你李叔經常會做多飯菜,吃不完又浪費。」
才認識不久,他們夫妻二人都喊我棠棠。
這是從前和姜家相處六年都不曾有過的昵稱。
異國他鄉,我得到了很珍貴的善意。
我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喊我吃飯不是真的因為飯菜多了,而是出於對一個孤身在外的年輕女孩的委婉的善意。
這對夫妻什麼也不缺,精神和經濟一樣富足,我不知做什麼能報答他們。
可是他們像是洞察了我的心思般,蘇女士說:
「棠棠,我和你李叔是難得有同胞住在隔壁,你又很討喜,我們就多管闲事了些,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我的房子布置好後,我的心在某種程度上也隨之安定下來。
隻是我的睡眠還是很差,依舊需要藥物輔佐。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左右,我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於是我又開始畫畫了。
想了想,我給自己買了些簡單的設備,注冊了一個海外的社交平臺賬號。
開始直播畫畫。
有時候是在電子繪畫板上,有時候又是用木畫板。
不過用木畫板時,我的手會出鏡。
手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醫生建議我多交朋友,可除了隔壁的忘年交,我沒有其他現實朋友。
留學生的圈子裡會有很多群,我加了,可至今隻有網友。
我想,網絡交友也是可以的。
可我僅有的一技之長,便是畫畫。
起初我光畫,偶爾有兩個進來直播間的網友,他們說幹巴,所以我配了音樂,繼續安靜地畫畫。
每畫完一幅作品,我都會錄制成品更新在自己的主頁。
還真有人看。
我畫的東西很雜,素描、國畫、水彩,還有服裝設計稿,甚至還會畫些漫畫人物和場景。
有些學得不精,憑著為數不多的悟性摸索而已。
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看我畫畫。
直播間裡湧入的觀眾越來越多,他們有人驚嘆,有人問問題。
可我從來不出聲回答。
隻有在作品的評論區用機翻英語去回答他們。
原諒我水平有限的英文。
7
我開學了。
蘇女士和李先生不知為什麼,興致衝衝地要送我去上學。
他們說自從唯一的兒子畢業後,他們就再也感受不到這樣的樂趣了。
不理解,但尊重。
其實開學就是需要我在工作日的時候出門而已,晚上我還是會回家的,偶爾還去他們家蹭飯。
同學們放眼望去也不都是金發碧眼,不過亞裔確實比較少,唯一一位亞裔同學是韓國人。
一張口,我們彼此都比較失望。
留子在外喜歡抱團,沒什麼原因,跟同胞待在一起就是安心。
但同胞也不全都可靠的,留子群裡時常會有人哀嚎遇到了騙子,偶爾也會出現 PDF 的吃瓜大賞。
我沒課的時候會在家直播畫畫,不知道為什麼,在線的人數越來越多,後來甚至還有人打賞。
我就將打賞功能關了。
賺接稿的錢就好。
總歸,生活平淡又帶點小麻煩地過著。
我在倫敦的第一個冬天來臨。
有天清晨,我出門準備上課,看到鄰居家門口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對方按了幾下門鈴,裡面無動於衷。
我開門後,那人轉過身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李敘。
蘇女士和李先生口中的獨子。
其實我沒認出他來,因為蘇女士家擺放在客廳的,是兒子一歲時的照片。
她說這個階段的兒子最可愛,所以時時懷念。
照片上可愛的小家伙和跟前高大的男人簡直兩回事。
眼下我看到了一張相當英俊的東方面孔,對方的眼睛很好看。
而往下縱觀他的身材比例,我陡然生出一種這人很適合當寫生模特的感覺。
介於一些先入為主的觀念,我下意識認為這是同胞。
「你好,你有什麼事嗎?」我問他。
對方簡潔明了表明自己是來探望父母的,於是我便知道,他是蘇女士和李先生的兒子。
「蘇姨和李叔最近去布萊頓探望朋友了,沒有告訴你嗎?」
這位英俊的年輕人肉眼可見沉默了,片刻後他對我表達了感謝,而我著急上課,也沒有在意他之後的去向。
兩天後,蘇女士邀請我去她家吃火鍋,李敘就在飯桌上。
直到這時候我們才正式認識。
我得知李敘忙於家中的產業,難得闲暇,過來看望提前退休周遊世界的父母。
「棠棠,你多吃肉,太瘦了。」蘇姨給我夾菜。
也給她兒子夾,但李敘有點不知好歹,他說:「媽,我自己會夾。」
於是蘇姨一腔熱情又隻給了我。
我沉默吃著,李敘也沉默吃著,因為他爸也會給兒子夾菜。
晚飯後我回去,李敘被打發出來送我。
他笑著看著我的院子:「之前看著還以為我爸媽把隔壁也買下來了。」
兩個院子的風格很像,隻是蘇女士和李先生的院子明顯更井井有條。
李敘沒有立刻走,他在隔壁住下來了。
我幾乎每天早上出門時,都能看見他在院子裡替父母搬動一些盆栽,蘇女士說兒子來得正好,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有地使了。
十二月初,正好是周末,傍晚時分,我打算出門囤點貨。
蘇女士像是見不得兒子闲下來,一拍李敘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