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江既白帶我去了林旻的墓地。
開車從 T 市到北京。
我們兩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我看著那個放著小小雛菊的墓碑,忽然就笑了。
墓碑上的人像,正在微笑著,不用用力擠就天生的笑眼,還有一個很淺的酒窩。
好久不見啊,自己。
「你真的是林旻嗎?」
江既白蹲在墓碑前,「你沒有家人,當時我和古月去找你的遺體,你渾身都被炸沒了,直接扒拉出兩塊骨頭驗了 DNA,然後埋在這兒了。」
「你當著我的面這麼說,真的好嗎?」我踢開一塊石頭,也好,是孤兒就沒什麼留戀了。
「我和你談過戀愛嗎?」我忽然好奇。
「雖然我很想騙你說有,可是很遺憾,我是單相思。」他站起身來,摸索著脖子上的項鏈說,「你送我一根項鏈,我戴了兩年,從來沒有離過身。」
「當初和你一起死的,是我們的同學,顧衡,是他把炸藥帶到你家,但是發生了什麼,我一概不知道。」
我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出手闊綽,經常請客吃飯。
卻聽見江既白問:「你回到高中,一點也不低調啊,考了四市第一,不怕懷疑嗎?」
「還有,你應該還是很受歡迎吧?」
Advertisement
我想起周嚴非的窮追猛打和蕭領的回馬槍,剛嘆口氣,想說高中生真的活力無限。
這時候,我卻看到有一群人正在被保安攔著,他們哭天喊地,手裡拿著鋤頭,嘴裡叫著:「還我兒子的命,她不得超生!」
「還我兒子顧衡的命啊……」
還拿著喇叭在叫:「清華大學林旻,害死我兒子,要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江既白打了通電話,警察又把他們帶走了。
我遠遠地看著,問江既白「這種事經常發生嗎?」
「是啊,他們很有毅力,每次他們來我就讓我朋友把他們抓去拘留。」
「我還得謝謝他們阻斷了我往生的路。可是他們為什麼恨我?」
「爆炸案發生之後,顧衡的父母也第一時間到了,他們死不承認是顧衡制作的炸藥,咬死是你做的,顧衡是寒門貴子,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考的還是清華。寶貝一樣地供著,說沒就沒了。」
一幕場景忽然在眼前浮現:
「林旻,你救救我,我不能被退學,你幫幫我,別告訴別人行嗎,如果被退學,我也不活了,坐牢還不如死……」
「你為什麼要裝做什麼也不知道呢!我都在你電腦裡發現錄音了……他們隻要查我……我死也要拉你做墊背,你和我一起死!!!」
爆炸的一瞬間是感覺得到痛的,後來就沒有意識,當初我看到黑白無常把顧衡拖入十八層地獄,他張牙舞爪已經不像正常的人形,還沒來得及拖我去別的地方,我就得空跑了。
可是到底我看到了什麼,我至今迷惑。
還有,既然是寒門,為什麼他的行事做派就像是一個有錢人?
又是誰把禍端引到了我的身上?
28.
「如果說,我證明了這世上有魂魄,會不會獲得諾貝爾獎?」
回去的路上我問江既白,他聽聞,笑得很大聲,「林旻,你變成高中生這幾天,變幽默了。」
我看著他上揚的嘴角,和之前天壤之別。
「你什麼時候回清華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我很想你,每一天。」
「等我考上。」我看著車行駛在高速公路,「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相信。在我眼裡,你是無所不能的。隻可惜現在外校的不能進清華,不然我一定帶你回辯論社看一看,我們當初的照片還掛在那裡。」
我轉動著我在墓碑邊上扯的一根小草做成的指環。
今天傍晚的天空是少見的粉紫色。
下車的時候,我死活解不開安全帶,江既白傾身過來,很輕巧地解開了。
他微微偏過頭,盯著我的眼睛。
很近的距離,幾乎有些曖昧,我在他想更加靠近的時候打開車門下了車,我站在車外對他說:「江既白,謝謝你相信我。」
周末,媽媽破天荒得了兩天假期,於是帶我回老家看望外公外婆。
回到老家的時候他們老遠就來接,他們有著黝黑的臉、粗糙的手,可是看見我和媽媽就堆起了笑意。
「美珍,書儀,回來啦?!」
一路上,家家戶戶都出來和我們打招呼。這是一個比較落後的小山村,可是大家都很熱情。
「清華高才生回來啦?」
「老陸家好福氣喲,這麼聰明的孫女!」
也許是外公外婆吹過了頭,大家好像都以為我已經考上了清華。
回到家的時候我就和外公外婆說「我還沒被清華錄取呢……」
「這有啥嘛,你這麼行,上次都考第一了,板上釘釘了嘛!」
外公外婆忙著包餃子。
外婆卻說:「也是,不能太張揚,要是讓那家人知道了,不定怎麼嫉妒作妖呢,他們家裡滿滿都貼著符咒。……
「他們那家人哪裡回來過,天天在北京,想著去扒那個女娃娃的墳呢!」
我正在切蒜的手一抖,差點就切到了手指。
「是叫顧衡嗎?」
「對對對,比你大兩歲,清華化學系的,聰明喲,大山裡走出去的,讀了兩年,就出事了!」外公嗓門大。
「書儀,你可要小心,以後出門在外多留個心眼,我們就你這麼一個獨苗苗。」
吃餃子的時候,徐傑發起了群視頻通話,我接通了,我看著他和周嚴非都躺在自己家打遊戲,恨鐵不成鋼,「你們不配排名那麼高!」
「大哥,你別忘了,之前你拉我們打遊戲打得最起勁。」
「就是,別裝了,吃什麼好吃的呢?」
我夾起一個餃子當著他們的面品嘗完了。
這時候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我接起來,是一個比較熟悉的女聲。
「你是孫書儀?」充滿了火藥味。
「對。」
「你應該知道我是江既白的女朋友吧?」
哦,是古月。
「不知道。」
「那現在你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和他保持距離。你才上高中,就這麼會勾引男人?」
「大姐,你發什麼瘋?」變成高中生的好處,是可以叫這個討厭的人大姐。
聽江既白說,古月也是我的朋友,可不知道為什麼關於她,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孫書儀,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她果然更生氣了。
可是這一句話卻很耳熟。
「林旻,你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就是因為有你壓我一頭,所以我才什麼機會都得不到!」
我打了個激靈。
半夜,等所有人都睡熟了,我去了顧衡的家。
那座房子燈火漆黑,建在半山腰,如果不是我曾經做了好久的鬼,我是絕對不敢來的。
木屋門窗大開,密密麻麻的符咒,可是和之前那些驅鬼的符咒不同。
這些符咒,是專門吸引鬼魂歸來的符咒。
他們不願意放棄顧衡,所以門窗大開,貼上這些,等他回家。
隻可惜我能感受到,他從沒回來過。
我坐在他家大門的門檻上打視頻電話給江既白,「顧衡當時實驗室的導師你還有聯系方式嗎?」
「或者,他來往密切的人?」
29.
「隻要你把聊天記錄刪了,什麼都好說。」
對面的人顫顫巍巍地端起咖啡,似乎不敢置信給他發消息見面的網戀對象是個高中生。
「放心,聊天記錄我不會透露出去的,可是你得如實回答。」
「那就好……」
我穿著高中校服,和一個快四十歲的中年人坐在一起,屬實讓人側目。
「顧衡,認識嗎?」
「認識……算認識。」
「說說吧。」
「其實我沒什麼怕的,就是他貪汙……貪汙科研經費……他怕了……他和我說有個同學聽見他和我打電話訴苦了,還說有了證據……」
「怎麼個貪汙法?」
「採購……數據造假,我也不明白他們那些高級的東西……隻是查出來就不是開除那麼簡單了,然後也許他想不開……就做了個炸藥……」
我渾身發冷,「他有沒有說那個聽見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林旻……他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是問了一個女生……」
「女生?」
「對……他打完電話推開門看見一個女生,那女生說剛剛看見林旻站在門口偷聽了很久不知道幹什麼,她跑過去,林旻就也跑了……」
我沉默了。
我並沒有聽到顧衡的電話,我也根本不會在門口偷聽。
「知道那個女生是誰嗎,告訴顧衡的那個?」
「這我不知道,隻是遠遠地見過…」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照片,問:「是她嗎?」
老板皺著眉看了一會兒,忽然確定地說:「是她,這個身材不會錯!」
古月。
「可是為什麼她說什麼,顧衡就相信?」
「他太害怕了……況且是誰還重要嗎,東窗事發,他寧願死也不想看見自己苦心經營的形象就這麼破滅了。」
30.
顧衡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甚至靈魂都已經化為惡鬼,被丟進閻王殿裡油煎火烤。
我走在 T 市寒冷的北風中。
我沒有去今天的競賽班,我開始懷疑,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意義。
去了清華又怎麼樣?作為林旻的人生就這麼結束了,顧衡死了。可是古月呢?
大家都接受了,林旻被一個瘋子炸死這個說法,沒有人去深究。
三天後的數學競賽,我高燒四十度。也許是因為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握著筆的時候,手都在抖。考試的人裡面十個有八個都是男生,不乏名校的學生,很多都是從小就接受了系統的訓練。
數字像在卷面跳舞一樣。
數學競賽本來就是,發揮佔了大半。
我又和這具軀體不是很貼合,幾乎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覺得自己要靈魂出竅了。
交卷之後,我看著江既白在人群中等我。
我走過去說:「我好像考砸了。」
我腿一軟,他似乎預判到了,穩穩地接住了我。「林旻……你已經很棒了……」
他身上的羊絨大衣軟軟地蹭著我的臉。我閉著眼睛說:「為什麼這麼難啊……」
「你放心,我會把所有人欠你的統統要回來。」
擁抱變緊,我不自覺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