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再次見到周津南,是在一場和趙佳一起去的行業交流會上。
距離那場高考風波,已經過去三年了。
我和趙佳一起走在行業交流會巨大的展館裡。
穹頂漏進來幾束光,她轉頭看著我:「早上響響給我打電話,說她的面試通過了,下周就可以過去實習。」
「大家都很感謝,是你給我們補了快一年的課,把我們拉扯到集體上了本科線。」
「現在又用你的人脈,幫我們都內推了實習的機會。」
她停頓了一下,看我好像在專心調試身邊的機械臂,聲音驟然低下去,
「有的時候我覺得這像是一場夢。」
「因為那天晚上我夢到、夢到轉來十三班的不是你,是你妹妹。她被周津南欺負,不僅沒有反抗,反而愛上了他。再後來,高考前,他們吵架了,那天下午我和響響又正好路過……」
我驀然扭過頭去,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調好了,你過來試試。」
趙佳一下子收住聲音,操控著機械臂,很流暢地在鍵盤上敲出一連串代碼。
「不要想了,你也說了,那才是夢。」
我說,
「你現在所在的,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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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也不是白內推的,用了這麼多人脈,是為了讓你們幫我做點事——你告訴大家,可以當做這是一場公平交易,不是你們欠我的。」
她怔怔地看著我。
這個人一向不善言辭,此刻就算要說點什麼,大概也組織不出語言。
我正要提醒她該走了,突然聽到一道再熟悉不過的男聲。
「陸,歲,安。」
我動作一頓,抬眼看去。
和不遠處,周津南銳利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大概是在國外磨礪了三年的緣故,他比之前更沉得住氣了。
惡意內斂,隻挑著一抹笑來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見。」
「原來是周少爺。」
我笑了笑,
「三年不見,我還以為你死在槍戰裡了呢。」
他神色未變,隻壓在眉眼間的戾氣又重了幾分:
「你應該慶幸現在隻是在國內,不然我現在就算是拔槍殺了你,也可以說是正當防衛。」
他大概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時氣勢十足。
然而這時候旁邊的機械臂逆時針轉了半圈,撞在了他的腦袋後面。
「你幹什麼?!」
周津南一瞬間破防,用殺人的目光瞪著我身邊的趙佳。
她神態自若,靜靜地又把機械臂轉了回去。
「不好意思,手滑誤操作了。」
25
周津南是個沉不住氣的人。
很快,我就等到了他的出手。
那天下午,突然有人舉發我和我導聯手學術造假。
理由是:「她一個還沒畢業的本科生,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芯片,還在頂刊連發三篇論文?」
當年考場外的對峙被舊事重提,隻不過這一次,輿論反轉。
說是我有意炒作,在給自己立人設。
「畢竟她最後還能進去考試,還考了個狀元,這事怎麼看怎麼不可思議吧?」
「也是,要是真是個普通人得罪了周家,現在還能過上這麼好的日子?」
「聽說她剛一入校,就在那一屆世界硬件設計大賽上拿了金獎,誰家普通學生能這樣?」
「她那個導師肯定也有問題!」
操控輿論是周家這種人家的強項。
三年前,他們不過被我搶佔先機才落了下風。
這一次,擺明了是想一次解決後患,讓我永遠翻不了身。
我和導師手裡的一切項目暫停,甚至被學校停課調查。
「因為事情鬧得太大了,這是例行調查。」
被帶走的時候,她還在安慰我,
「不用怕,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問她:「老師,你相不相信我?」
她在西沉的日光裡平靜地凝視著我。
「如果把一件事情的時間線拉長,長到過去每一個關鍵節點都被放大,看看每個人都做了什麼,就會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就像下棋,每一次落子,不一定當時就能發揮作用。但很久很久以後,等一切都串聯起來——」
我用指尖敲了敲下巴,
「就會發現,當初的舉止,並不隻有眼下的一個目的那麼簡單。」
26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什麼都沒有做,任由輿論發酵。
甚至故意漏了一些破綻,讓周家人以為,我的論文和成果真的有問題。
於是他們就像見血的猛獸,更兇惡地撲咬上來。
甚至連陸繁星也跳出來,聲淚俱下地在媒體面前控訴。
說我被他們陸家收養了這麼多年,卻恩將仇報,仗著自己是姐姐,就肆無忌憚地欺負她。
轟轟烈烈地鬧了一陣子,終於到了全國人民都在關注這件事,非要我們給個交待不可的地步。
然後——我開了全網直播的記者發布會。
採訪我的人,是許楠和路嫣。
她們的鏡頭對準下,我翻開手裡的紙張:
「這是我高中起就在幫大學生寫課程設計的一些記錄。」
「這是我針對此次 TW2108 號芯片的研發完整思路的詳細說明。」
「這是我的論文一稿、二稿、終稿和全部的實驗數據。」
「至於當年高考考場外的事情是不是炒作,大家可以看下面這段錄像。」
視頻投影打開,放出當初小路上那段簡短的視頻。
拉近的鏡頭足以將每個細節放大得清清楚楚。
路口被提前弄壞的監控攝像頭。
我被染得斑駁一片的白色裙擺。
血肉模糊的手臂。
我通紅的眼眶、一滴滴落下的眼淚。
還有鏡頭裡,猛地扭過頭,神情兇惡的周津南:
「我是周家的人,來這裡處理點私人恩怨。」
「還想繼續幹這行的話,就給我滾遠點!」
咔噠一聲。
畫面陷入一片黑暗。
我定了定神,對著鏡頭繼續道:「我知道,周家人一直恨我,覺得我就應該像他們曾經欺負打壓過的每一個人一樣,變成一粒灰塵,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可我偏偏不想認命。」
「憑什麼你們校園霸凌可以不用付出代價?憑什麼你們造謠生事可以硬把假的說成真的?」
「這個世界不是屬於你們周家的,是屬於每一個人民的。」
「乾坤朗朗,自有撥雲見日之時。」
「現在,我要實名舉報周家,舉報他們故意殺人,用不正當的手段商業競爭、壟斷市場。」
大屏上切出幾張照片,是幾份蓋著周氏公章的合同文件。
還有無數隱秘視角拍下的,紙醉金迷的照片。
畫面上的人,無一不是有錢有勢。
他們和周津南、周錦薇之流相談甚歡。
甚至還有周津南在國外留學這三年,和某些人見面的照片留存。
證據還沒完全展示完,直播就被人強行切斷了。
但我知道,我所說、所拿出來的一切,都會在這個龐大的互聯網飛速傳播。
我和許楠、路嫣坐在房間裡。
打光燈照在臉上,微微發燙。
我揉了揉臉頰,笑了一下:
「我說了嘛,我不想隻避開他這一次。」
「要鬧,就鬧一場大的。」
27
當年周家內鬥,涉及到的東西,遠不止一點股權那麼簡單。
因為利益牽扯太大,不能有任何差錯,所以周錦薇才會親自來阻止周津南的愚蠢行為。
那天。
從器材室離開後。
她帶著他,去某高端私人會員的頂級套房裡,談下了一筆涉及未來的交易。
在那群人的幫助下。
他們在周家的戰爭中獲得了最終勝利。
後來,高考那事鬧大了。
周錦薇用避風頭的名義,順勢把周津南送往了國外,更方便聯系合作。
這次他回來,也是因為一切都準備就緒。
等把我和我導拉下去之後,他們安排好的人就會接手我們的項目,然後將成果拱手送人。
那天我問我導相不相信我。
她沉默片刻,問我:「要做什麼配合你?」
然後我給了她一份名單。
兩世經驗加起來,不止能讓我避免很多錯誤的思路。
也能讓我看清藏在暗中,前世始終無法答疑解惑的問題。
所以我把軟件賣給了一些和周氏有合作關聯的企業,又借用人脈,把十三班的同學們內推進去實習。
他們跟著市場部去應酬時,七拐八拐,總能拍到些有用的照片。
知道結果後去反推過程,很多東西都有跡可循。
也更方便找到沒銷毀幹凈的證據。
周家知道大事不妙,還企圖用之前的手段,把輿論強壓下去。
但這一次,熱度是他們親手帶起來的。
我怎麼會讓他們如願呢?
28
大廈將傾。
周家的最高主事人周錦薇和周津南被帶走調查那天,是一個濛濛的雨天。
這其中,和他們深度合作,已經走到聯姻這一步的陸家,亦不能幸免。
養父母愛陸繁星到極點,前世因為她死就殺了我。
這一世,知道自己不可能脫身,就把所有罪名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又讓陸繁星脫了身。
但她除了保下一條命, 什麼都沒有了。
這天下午,我撐著傘走出科研所大門。
突然有道人影向我撲了過來。
我險而又險地避開,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陸繁星。
她跌坐在滿地雨水裡,憤恨不平地質問我:「憑什麼?!」
「前世你什麼都沒做,就成了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這一世我已經像你一樣, 成了他心裡不可替代的存在,可為什麼,你竟然要毀了他、毀了整個周家?」
「陸歲安,你這個賤人,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啪」的一聲,是我猛地甩了她一個耳光。
我扔了雨傘,在雨水中掐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
「因為該死的,從來都不是我。」
「是我毀了陸家嗎?分明是他們殺人放火,通敵賣國, 自取滅亡。」
「還京圈太子——什麼年代了, 太子這種東西,就應該跟著封建殘餘一起下地獄。」
「陸繁星, 你還不明白嗎?是你太蠢,見識太過短淺。」
「你知道重活一世,可以利用信息差做多少事情嗎?可以拯救一整個班的未來,可以讓我國某項核心技術的發展進程領先世界五年, 可以提前很久拔掉一顆毒瘤, 避免掉巨額損失。」
「說得誇張一點, 可以改變整個世界,而你——隻想著怎麼成為一個男人的白月光, 讓他徹底愛上你。」
「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她坐在雨裡, 仰起頭, 呆呆地看著我。
雨越下越大, 沖刷在我們身上, 把世界都染得模糊不清。
片刻後,陸繁星突然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