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看著徐晝,我忽然覺得時間過得真的很快——
他長高了,也變了。
明明臉還是一樣的。
但總是和三年前不同。
不過,這也是肯定的吧。我想。
上了大學之後,徐晝也開始接管徐氏。
從小他肩上的擔子便很重。
而且他也從不會辜負旁人的期待。
晃神間,我再向客廳看去,徐晝卻已經又低下頭繼續看文件了。
「小春,打完電話了嗎?過來坐啊。」
沙發上的陶珠瓔向我揮了揮手。
我慢吞吞走過去,坐在一旁的徐晝忽然又問道:「怎麼,那個姓宋的已經來了?」
「在路上了。」我無奈地補充了一句,「而且他有名字,叫宋啟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徐晝便似乎不太喜歡宋啟元。
隻是他們兩人也並沒有什麼交集。
但我也不會想到,這兩人還真的會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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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吵起來的時候我都沒有反應過來——
「你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宋啟元看了下我,又移開視線。
我點了點頭:「昨晚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先去樓上拿些棋譜,昨天忘記給老師了。」
說罷,我便轉身上了樓。
宋啟元應了聲,他就站在門口,旁邊的陶珠瓔笑著說:「你是小春的朋友吧?」
「一個棋院的。」宋啟元回答得很冷淡。
「這樣啊。」見宋啟元的模樣,陶珠瓔有些尷尬,「你要不要去客廳坐著,等一會小春?」
宋啟元瞥了眼她,拒絕道:「不用了。薛春她昨晚怎麼喝醉了?」
「這……」陶珠瓔斟酌著措辭。
但本坐在藤椅上的徐晝已站起了身,漫不經心地說道:「她醉不醉,和你有什麼關系?」
宋啟元盯著徐晝。
半晌,他緩緩道:「徐少爺,你不應該把她拉進你們圈子,你們不是一類人。」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簡述某種真相一樣。
徐晝還沒走到宋啟元身前,他停了腳步,眼鏡下,眼眸微微彎了彎。
「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宋啟元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雖然生活在一起很久,但不是一類人。」
話音剛落,徐晝便笑出了聲:
「哦,你的意思是,她和你是一類人?」
宋啟元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徐晝,好像就在說,沒錯,是的,就是這樣。
徐晝的笑意淺淺地掛在唇角。
他抬起腳,緩緩地走向宋啟元。
一面走,他一面開口:「說說看,你了解她什麼,你又覺得她是哪類人。」
宋啟元抬起眼,回答:「三年前,你因為她出去,在棋院發瘋。徐少爺,你又把她看成什麼,掌中之物嗎?」
他說得很不客氣。
說到最後四個字,宋啟元嗤笑了一聲。
即便宋啟元這麼說,徐晝的神色也依舊沒有變化,他聲音柔緩,一字一頓:
「就算是這樣,那又怎樣?」
「什麼?」
「從她六歲開始,我就在她身邊。你呢,你算什麼?」
面對宋啟元時,就連徐晝自己,也不知為何控制不了情緒。
他不喜歡楚清見,不喜歡圍棋。
但他討厭宋啟元,就和討厭薛春離開自己的身邊一樣。
他有和薛春相識十四年的感情。
他也有算得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實力。
所以不管是金屋藏嬌,還是掌中之物。
他篤定,薛春,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自己。
我下樓的時候,便看見宋啟元在和徐晝吵架。
聽見我下樓梯的聲音,站在一邊很焦急的陶珠瓔忙道:
「小春都下來了,你們怎麼還在吵啊?這樣不是隻會讓小春尷尬嗎?」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緊了徐晝的袖子。
我的視線在她的手指上定了定,而後緩緩移開。
「和你這樣的人說了也是白說。」
宋啟元先結束了爭吵。
「為什麼要吵架?」我困惑地看向宋啟元。
「沒什麼。」宋啟元搖頭,「走吧,回去練習。」
徐晝在一旁淡淡插了句:「早點回來,乖囡。」
他加重了後面兩個字。
於是我親眼見著宋啟元的臉色又黑了下去。
隻是直到坐上車,宋啟元也沒有告訴我他們倆到底為什麼吵架。
在有些沉默的氛圍中,車子遇到了紅燈。
我抬頭看了眼後視鏡裡露出半個臉的宋啟元。
宋啟元似有所感,也抬起頭。
半晌,他說道:「你昨天為什麼想去酒吧?」
他突然拋下的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在這一瞬間,我想了很多東西,最後停留在剛剛,陶小姐緊緊拉著徐晝袖子的回憶上。
於是我緩緩說:「我想去看一看陶小姐。」
頓了頓,我笑著說:「但沒想到,可能能夠天天見到他。」
這個紅燈時間很長。
長到我覺得宋啟元似乎沉默了很久。
他好像在想什麼,最後仍舊是開口問道:「那你,今天為什麼突然想來棋院。」
「……」我有些茫然,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隻是……」
「你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
「他們?」
「徐晝,和那個陶小姐。」宋啟元垂下眸,「準確來說,是陶小姐吧。」
我愣了愣。
不遠處,綠燈亮起。
我眨眨眼睛,聲音很輕:「好像,是的。」
我不想和陶小姐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便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種不安、慌亂的感覺。
即便是在對弈中遇到九段的前輩,我也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這是為什麼呢?
但,坐在前面的宋啟元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
他緩緩地笑了一下。
宋啟元是不經常笑的。
更何況此時他的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些苦澀。
隻聽宋啟元輕聲問道:
「薛春,你是不是喜歡徐晝?」
薛春,你是不是喜歡徐晝?
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抬起眼,連睫毛都顫抖了起來。
車子很平穩地在行駛。
但我坐在後排,卻突然陷入進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之中。
顫抖的睫毛、唇瓣和手指。
以及……
以及心臟——
薛春,你是不是喜歡徐晝?
喜歡徐晝?
薛春嗎?
我嗎?
心臟跳動得太快,我幾乎要暈厥過去。
那是依賴……
是相處了太長時間帶給我的依賴,是彼此太熟悉才產生的錯覺。
是小時候嚇我的徐晝,是幾乎管著我所有事情的徐晝,是……
是在我生病的時候,也沒有闔眼的徐晝。
是會在深夜,在家門口等著我的徐晝。
是從十一歲到十七歲,第一個找到我的徐晝。
所以我逃避似地在國外待了三年。
所以我想看一看陶小姐。
原來如此啊。
我顫抖著手指,在這一瞬間,竟然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
原來是這樣——
心臟對它的主人說道,
薛春,的確喜歡徐晝。
棋院上樓梯的時候,我拉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沉默的宋啟元。
他停下,低下頭,看著我,眼眸很深邃。
「謝謝你,我好像的確喜歡徐晝。」
我笑了笑,如釋重負。
聞言,宋啟元的瞳孔顫了顫,而後,他用一種很無奈的語氣,也笑著,緩緩說道:
「薛春,同樣都是下圍棋的人,你的感情……還真是遲鈍啊。」
遲鈍到,什麼都沒有發現。
27
在終於明白自己對徐晝的心意之後,我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圍棋上。
或許曾經,我對徐晝的確是依賴。
但不知何時,我又真的喜歡上了他。
但不論是曾經還是現在,我都知道,徐晝的身邊,最後會是陶小姐。
我仍舊不知道該怎麼整理這段感情。
但春蘭杯將近,我的所有思緒,也隻能都集中在春蘭杯上。
也或許是因為這一點,我比從前,甚至更貪戀圍棋。
就好像,圍棋是我最後,也是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
它遠比徐晝陪伴我的時間,要長得多。
而它也不會那麼……
讓我失望。
《沉澱三年,十九歲的薛春七段重歸春蘭杯!》
《春蘭杯八強,薛春先後擊敗老將!》
《春蘭杯八強五比三謝玉田,薛春極限逆轉!》
《春蘭杯圍棋八強賽薛春重遇金俊恩九段!》
……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局三星杯的對弈。
我與金俊恩九段握手。
他看著我,有些感慨地,用著生疏的語言說道:「時間過得真快,我們又遇見了。」
「是的,前輩。」
「我一直都在關注你的比賽。你,這些年進步很多。」金俊恩九段淡淡笑了下,「今天,我很期待和你的對局。」
我松開手,認真地看著他:「我會全力以赴。」
計時開始。
這一次與金俊恩前輩的對弈,難點與三年前截然不同。
金俊恩九段棋風穩健,常在中盤發力,但正如從前宋啟元所說,他有時思慮過多,反而對局勢不利。
因此,在今日比賽中,對弈尚未到中盤時,我率先發力,劫殺了金俊恩九段一條 20 多顆子的大龍。
金俊恩顧全大局,無法放棄這條大龍,但又想強殺我方的白棋大龍。
讀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仍舊舉棋不定。
汗水從額頭滑落,金俊恩緩緩拭去,他緊緊皺著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棋局。
時間將至,他的棋子顫顫巍巍地落下——
他決定孤注一擲,強殺白龍。
在棋局中,當對手已有孤注一擲之姿態時,便是我方計算力飛漲之際。
要不然就贏。
要不然就落入陷阱。
但金俊恩九段的這一落子點,卻正合我意。
在棋局中,棋子有氣才能存活,沒有氣便會被吃掉。
然而棋盤有限,其氣當然也有盡頭。
因此,我必須做出一種永遠也不會被堵住的氣——
兩眼活棋。
「我認輸。」
這次流淌下來的汗珠,金俊恩九段沒有擦。
他反復摩挲著黑子,最終還是緩緩將其擲在了棋盒之中。
一片寂靜中,金俊恩無力的聲音響起。
計時結束。
我疲憊地籲出一口氣來,與金俊恩九段一同站起身。
「你很好。」金俊恩握著我的手,點一點頭,「不愧是豐臣看重的後輩。」
「受教了。」
我微微一笑。
這一局結束,我便成功晉級了半決賽。
對弈室的大門被打開,熟悉的燈光閃爍在眼前,記者幾乎是一窩蜂地湧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