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不僅沒去成劉甜嫻房裡。
甚至,顧淮就沒給我機會有夜晚。
是夜,影棚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原本排期半個月後的大夜戲毫無徵兆地提前到了今晚。
劉甜嫻整個晚上都要在屋檐上和威亞相伴了。
不得不說,狠還是顧淮狠,不僅充分展示了濫用職權,並且半點不心疼媳婦。
嘿!玩兒就是!損人不利己!
不過難得自控達人顧淮居然過十點還不睡,我立馬摩拳擦掌進了廚房。
沒錯,自從知道我一頓飯價值 5000 後,進組以來我每天最積極的事就是做飯。
早中晚夜宵一次不落。
早餐我有人性地進行了友情贈送,日入一萬五,每天笑哈哈。
而我也的確實現了當初的諾言,八大菜系裡剔掉顧淮接受不了的川菜、湘菜,其他六個一個不落。
分別是:
魯菜代表:煮得稀爛的「一品豆腐」
閩菜代表:燒焦了的「醉糟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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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菜代表:把醬油放成醋的「糖醋排骨」
浙菜代表:放對了醋,但是多了以至酸得牙疼的「西湖醋魚」
徽菜代表:沒煮熟的「火腿燉甲魚」
以及其中的佼佼者——粵菜代表:火候恰當的白灼蝦
在我努力卻貧瘠的廚藝照料下,顧淮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瞧這鎖骨,都能養魚了。
想想就有些心疼。
沒辦法,每天看著教學視頻,眼睛都說它會了,都怪手沒跟上。
我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白灼蝦雀躍地擺在顧淮面前,一臉期待。
顧淮揉了揉眉心,
「我不餓。」
騙鬼呢?
我是眼屎糊了眼,看不清你嘴角壓都壓不住的嫌棄嗎?
「你上周不是還說這個菜最好吃嗎?」
我瞪圓了眼睛,不明白為何男人心海底針,說變就變。
「所以從上周起,除了早餐,一天三頓就隻有這一個菜,而今天——是第四頓了。」
顧淮皺了皺眉,明明語調沒什麼波瀾,我卻隱約聽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我突然就有些心虛,大概是藏匿多時的良心蠢蠢欲動開始遊走了。
「那就別吃了……明天我看看獅子頭好不好做……」
我一邊說著一邊端起盤子。
一隻修長瑩潤的手按住了盤子邊緣。
「放著吧,突然又有點餓。」
顧淮拿起我放在一邊的筷子,夾起一起就往嘴裡塞。
他高挺的鼻翼被燈光暈染出一小片暖黃,一側的臉頰因為咀嚼有些鼓,削弱了些那往日繃緊如琴弦的下頜線條,整個人瞧著柔和許多。
我腦中突然閃現那天下午顧淮給我上藥的畫面。
……
鴉羽般的長睫微垂,珠玉般的指尖捻著碘酒一點點在我傷口擦拭。
他的動作很輕,連呼吸都似乎是斂著的。
夕陽欲墜,餘暉將他深邃的側臉暈染出光影,那雙淺色的瞳孔裡緋紅連了天。
我心間突然微微一動,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滾燙沖動自靈魂深處湧起。
一如此刻。
顧淮一邊吃著蝦仁另一隻手還在筆記本上修改著什麼,我默默退了開去。
目光不自覺落在遠處的屋頂上,劉甜嫻身著一襲白衣水袖揮舞,背後一輪圓月勾勒出她纖細削薄的身姿,宛如嫡仙。
她真好看,難怪……顧淮喜歡他。
青年才俊自該配如花美眷。
我自嘲地笑笑。
而橘生淮北則為枳,是之謂不合時宜。
不合時宜的東西,合該被……連根鏟掉。
16.
一場大夜熬下來,一場子人都宛如被精怪吸幹了元氣,收工後個個哈欠連天地往自己房間走。
顧淮被導演單獨留下說話,我腳步虛浮地走在五星酒店的柔軟的羊毛地毯上。
一隻手從背後突然攬住我的肩。
「嘀」,耳邊門卡刷過房門的聲音響起。
剛側過半張臉想查看情況的我被脖子上的臂彎一帶,一頓天旋地轉,被人抵進一片黑暗裡。
我腦海裡瞬間閃過「某酒店單身女住客被拖拽事件」,頭直接麻到了天靈蓋。
不會吧!我債都還沒還完!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尾音勾著,是那種介於女孩的清甜和女人的妖嬈間的嗓音,嬌而不媚,莫名地勾人心弦:
「現在是凌晨 4 點,今晚還沒有過完。枳枳……不是說好……要聽秘辛的嗎?」
我「啪」的一聲按下墻上的開關,燈光傾瀉而下,果然是劉甜嫻。
我這會隻想盡可能地從顧淮身上抽回心思,更無半點欲望聽他的八卦。
但我生怕劉甜嫻察覺我隱秘的小心思,忙做出一副極為激動的樣子:
「嫻姐,你快說。」
這怕是我此生演技巔峰。
她視線在我臉上掃了一圈,似乎有些詫異,半晌突然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心底一沉。
傻 B 了,我面前的可是史上最年輕的「三料影後」。
可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呢嗎?
索性她並沒有拆穿我,徑直走回床邊,從煙盒裡抽出根長煙。
一點猩紅自她指間亮起,白煙模糊她艷麗的五官,眸底卻映出兩點紅,宛如躍動的火苗。
紅唇張合,吐出的第一句就勁爆如驚雷。
「顧淮他……有情感障礙。」
我猛地抬頭看向她。
她微垂著眸,似乎在回憶著什麼,語氣愈發輕了。
「他爸……」她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是典型的鳳凰男。」
「當初費盡心思把顧阿姨娶回家,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誰見了不說是難得一見的好丈夫好爸爸呢?」
她的嘴角幾乎抿成一條直線,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
「但是就是這樣的好男人,在顧爺爺死後,突然就多了個比顧淮還大一歲的私生子。
「還大張旗鼓地接回家養。那個小畜生……」
她的眼神冷得和顧淮如出一轍,
「小小年紀就會搬弄是非,顧淮和顧阿姨不知吃了他多少苦頭,陳元望那個老畜生跟陳豐源小畜生不愧是父子,一唱一和地把顧阿姨逼入絕境。
「顧阿姨自殺那天,顧淮本來要被送去上夏日營的。偏偏那天顧淮有東西忘了拿,折回來了一趟。」
她狠狠地抽了口煙,才繼續說:
「他親眼看見自己母親躺在一室血泊裡,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我捂住胸口,有些喘不上氣來,仿佛有一把利刃捅進胸腔最柔軟的部分,每一寸都沸騰著劇痛的血氣。
那個時候的顧淮……該有多痛呢?
我不敢去想。
劉甜嫻盯住虛空中的某一點,突然就笑了起來,眉目的快意綴得她艷麗的五官上仿佛烈焰在灼燒。
「可惡人自有天收。
「那對畜生假惺惺去出席顧阿姨葬禮那天,被一輛失控的卡車直接撞出了防護欄,當場就沒了。」
她望了眼窗外夜色濃鬱的無邊蒼穹,喃喃道,
「大概是顧阿姨在天有靈,不讓這兩個賤人再有機會霍霍當時才 14 歲的顧淮。」
她轉過臉來看向我,神色有些凝重:
「枳枳,我和顧淮生下來就是鄰居,一年又一年地看他從愛笑愛鬧的糯米團子變成今天這副冷心冷肝冷肺的模樣。
「陳元望那個老畜生不幹人事,從陳豐源那個小崽子被接進顧家起,顧淮就隱隱出現情感障礙的癥狀,到顧阿姨去世達到頂峰。
「他對愛情有一種極度的抵觸心理,幾乎形成本能。心理醫生說他心裡一直在對自己做自我暗示:愛情和災禍是相伴相生的。」
劉甜嫻又點了支煙,
「但我知道,被封印在內心深處的那個真實而柔軟的顧淮一直沒有消失。
「他 5 歲以後再沒有交過朋友,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
她身子不自覺往後靠,整個人看起來放松了許多,臉上也重新掛上了笑意,
「也許不隻是朋友,是——」她舔了舔唇角,笑得有幾分邪氣,「是知心人。」
「我大三那年被星探挖掘進入影視圈,顧淮畢業後也選擇做編劇。我知道他是為了我。」
她聲音軟了下來,眼裡似有水光,似嘆似囈,
「顧淮他這個人,明明骨子裡比誰都要重情義。」
我心裡酸澀得厲害,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顧淮童年蹚過的漫長深淵,還是……他對劉甜嫻即便是情感封印也時時刻刻為著她的刻在骨子裡的在意。
我也許更多的是……嫉妒,嫉妒得厲害。
劉甜嫻抬眸看向我,掐滅了手裡的煙頭,
「枳枳,他這些年並不是很配合醫生的工作,所以情況不進反退。
「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懷疑顧淮他——他即便是動了心,自己也無法識別。
「更何況,大概會受他的自我暗示,自動形成否認。
「我問過醫生,持續而高強度的刺激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的眸底仿佛盛著萬千希冀,亮得驚人,
「所以,枳枳——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大概沒人能拒絕這樣的劉甜嫻,我下意識地就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