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走後,我回過神來,「想起來,好像在這之前,我們確實沒有一張合照。」
江凜要笑不笑,「誰說的?」
「有嗎?」我確信,真沒有。
除了高中畢業集體照,我和江凜沒單獨合照過。
江凜深深睨著我,不說話,拿出錢包,從夾層裡抽出一張照片。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
照片裡的少年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抱著手臂懶洋洋倚在籃球架上,身後兩米外校園小道樹蔭下長椅,穿著校服的女生正認真看著攤開在腿上的書本。
陽光在她身後,盛大燦爛。
我訝然問他:「什麼時候拍的?」
關於這張照片,我一無所知。
江凜抽回照片,挺寶貝地放回錢包。
「拍畢業照那天。」
我回憶起來,隻記得拍完集體照,同學們都在興高採烈合照,我自是融不進去的,索性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看書。
「其實那天。」心上滾燙,我說,「我躊躇過很久,想問你要不要拍一張照片。」
「但看見你被人群環繞,也就放棄了。」
江凜無奈,「得虧哥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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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到不行,連疼痛都沒了知覺。
「回去吧,雪大了。」江凜拉開大衣,裹住我的身體。
走了一路,回到車裡,江凜把暖風開足。
暖意上來,狹窄的空間裡,我的心又有點翩翩然了。
不能免俗地問他:「我一直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少女喻晚安,實在太平庸了。
江凜的目光落在遠處,噙著笑,「難說。」
我不覺失望,要問我為什麼喜歡他,也很難三言兩語說清。
命運啊,冥冥之中,皆有定數。
安靜了會,江凜自嘲地笑,「這些年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就是每回想起你紅紅的眼眶,看誰都差了點意思。」
我故意逗他,「我現在哭一哭,你看看我是不是夠意思了。」
不是真的想哭,但看著他,就是莫名紅了眼。
江凜見我許久沒動靜,回過頭來。
我忙別開眼。
聽見車門打開關起的聲音,再打開關上,身邊多了個人。
我轉頭,還未將人看清,吻落上唇。
這是一個短暫的吻,卻落入扎扎實實的懷抱。
我看不到江凜的臉,無法分辨他的情緒。
隻聽得耳邊他的氣息失控得顫抖錯亂。
我又想起宋栀的話,閉上眼不敢看他。
生怕看見他紅了的眼睛。
心疼啊。
雪落下來,車窗凝了冰,世界灰蒙蒙的。
江凜長久無聲。
再開腔,啞了音,「喻晚安,不如你就當可憐我,圓了我這個夢。」
23
這場雪下了很久,沒有停歇的趨勢。
我日日趴在窗臺看雪,想江凜。
要不要和他結婚?
答案我很堅定。
江凜也知道我的答案,但他不要。
這幾日,我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
是從未在一起過,還是失去,哪一個更遺憾?
我想不明白,最後隻剩下嘆息。
或許愛本來就會遺憾,無論哪種結果。
我問江凜:雪什麼時候停?
他很快回了消息:春天快來了。
春天啊。
想象著春風吹拂在身上,緩緩笑開,一字一字鄭重同他講:那就等春天的時候,我再告訴你答案。
春天他會收到我的答案。
給二哈找的新主人到了,它被帶走時,扒著籠子不斷朝我叫。
我不忍看,轉了身。
回到家,我拿出筆記本,劃掉遺願清單:給江同學找個好人家。
最後一頁了,翻無可翻。
我想了想,在劃去的字樣後寫了行字:江同學,再見。
又來了興致,提筆給江凜寫了封信。
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在心裡打過草稿,寫起來也沒費多少心思。
沒了少女喻晚安的自卑青澀,多了現在的喻晚安的釋懷平和。
我想,江凜會喜歡這封信的。
雖然遲到了很多年。
把他的大衣細細疊好,同戒指銀行卡戶口本一起整齊放好。
然後把信放進去。
做完這些,我已經沒有多少力氣。
抬頭看窗外,雪還在下。
我想起來很多事。
回到那個房間,看到了小小的我,她還安靜地守在那裡,等她不會醒來的母親。
也想到我多年不見的父親,他是不是還在等著我去世後留下的房子?
最後等不到,他的兒子會打他嗎?
想到那一個被表妹丟掉的泰迪熊,不知道它知不知道我找了它很久。
想到我舅舅一家,他們還在罵「晦氣的小野種」。
想到我外婆,安心了些。
我很快就能再見到她了。
她一定會張開懷抱,我要撲進她的懷裡,同她講,「安安一直很聽你的話,努力向陽,好好生活。」
我不能告訴她,其實這一路,一個人真的很辛苦。
聽了,她會難過的。
然後,我又想到江凜。
我不能再想,太難過的話,見到我外婆她會心疼的。
就到這裡了吧。
暗戀終場,我們沒能在一起。
我錯過了十七歲就喜歡的少年。
江凜也沒能圓夢。
我們去往不同的旅程,再不重逢。
24
番外之江凜:喻晚安,晚安。
我沒能等來春天,先等來了她的答案。
到底是狠心啊,最後一面都不讓人見。
幾天前還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隻剩下一個方方的盒子。
我站在礁石上,沉默地看著易夢揚起手。
她離開她的手,飄向海的遠方。
易夢說:「安安說,不要把她埋進小小的墳墓,一點也不自由。」
在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想了什麼。
或許,我什麼都沒想。
這時倒是意識清明了起來。
哦,她並不想和我埋在一起。
我又想起十八歲那年。
她不僅沒回復我的告白,也沒有上江大。
我氣急攻心,憤憤暗自發誓,「再喜歡她我就是狗。」
看吧,都說人不能隨便發誓。
會遭天譴。
我現在真的成了一隻被她遺棄的狗。
風吹來又散,她也追逐著風,去了無影無蹤。
易夢站了很久,擦了擦眼淚準備走了。
「她的遺物不多,這是你的。」
易夢留給我一個禮盒,上面扎了一個無用卻悅目的蝴蝶結。
我從今天開始,討厭蝴蝶結了。
冬天的海,風如刀,沉靜刮著人。
我看著手中的信,白色的信封,別著一枚小花兒。
嗯,我也討厭花了。
拿著信我又失神了,也不知道為什麼。
很久之後猛然驚醒, 煩躁地拆開信封。
哼,哥倒是要看看她寫了什麼。
要是字數沒有哥當年寫的小作文多,我是會生氣的。
這一回,我就不原諒她了。
且先看看, 再邀晚風與我一同。
江凜同學, 見字如面。
我十七歲時, 就想給你寫一封告白信。
每回寫下江凜同學四個字,便頹然地收筆。
請不要笑話,那時的喻晚安,真的很自卑。
她投向你的目光千千萬萬次,都未能找到可以站到你身邊的勇氣。
但十七歲的喻晚安,最幸運的事, 就是遇上你。
江凜同學,你是她的天使。
謝謝你默默維護她的自尊,謝謝你來到她的世界。
後來的喻晚安,懷著你給的善意,把你藏在心上,一個人也很平和地走了很長的路。
江凜同學,不要為我難過。
這世上千般,自有它的命數。
各有渡口,各有歸舟。
切勿感傷。
最後悄悄許個願。
願江凜同學,未來所求,皆能如願以償。
那我走啦。
前方路遙, 長夜難數, 都要睡個好覺啊。
江凜同學,晚安。
風吹過傍晚的海,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後頗孩子氣地去數每一個字。
很顯然, 信沒有我寫的長。
我蹙眉想了想, 要不要生氣?
算了。
念在她喜歡我這麼多年的份上, 哥原諒她了。
我最後再陪陪她, 直到夜幕淹沒這個世界。
驅車往回走時,沿海公路漫長曲折, 海平面如有灑落的星點。
我荒唐浪漫地想,也算深海驅車陪她看過海了。
習慣地打開深夜電臺,已經換了新的女主播。
她也會說晚安, 但沒她好聽。
我也不會再對著電臺說晚安。
就這樣吧。
她已經離開很久,我也不是經常想她。
落座那一瞬,男人肌線堅硬的赤臂若有似無地劃過我的手背。
「□-」在黑暗裡看她,悄悄地, 全世界都不知道。
時間越來越久, 也沒人再提起她。
我想我應該也會慢慢忘了她, 然後娶一個好姑娘,也會有孩子。
但我一想到會有人進入我家,撤走她的照片。
哥不樂意了。
照片拍得多好啊。
我的姑娘, 永遠年輕,永遠鮮活。
她必須在這裡。
我還有太多的話要同她講。
喻晚安。
你離開後,我討厭一切美好的事物。
我固執地在等春天,等一個個沒有結果的答案。
也沒能如你所願, 每晚都睡個好覺。
我常常失眠,對著空氣說無數遍晚安。
但我想睡了。
你會在我的每一個夢裡。
晚晚,安安。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