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來練箭變得格外賣力,每天搭弓不下一千次,院子裡到處落滿了箭矢。哥哥們好奇地圍在我的身後抱臂討論,不明白我為什麼突然如此用功。
上一世,大哥的婚期撞上了軍中換防的日子,父親在這一日帶了小隊人馬去關外巡視,途中為救一支過路的胡人商隊,落入了沙匪的陷阱。雖然好不容易突出重圍卻身受重傷不治而亡,娘親也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最終也隨父親而去。大哥因為此事傷心又愧疚一直無法面對長嫂,他一看到長嫂就會想起父母的悲劇。
所以我的第一個小侄兒才會在他們成婚五、六年之後才出生,那時我入東宮都已經兩年了,當時大哥在信裡向我討賀禮,我又不知該送些什麼。所以這一次,我親手打造了一支玉如意,補上。
也希望這一世,大家都能得償所願稱心如意。
二哥在幫我撿院子裡散落的箭,三哥從樹上跳下來,揉了揉我的頭,「我們風兒又不用上戰場這麼用功做什麼?」
「是呀,你再這麼用功下去可就要把哥哥們都給比下去了。」大哥樂呵呵的調侃我。
我隻是一笑置之,並不說話。
「大哥,走了。」三哥拿起自己的劍和槍準備去軍營。大哥點點頭,拿起自己的銅盔就要走。
「大哥,」我上前一步拉住大哥的袍子,眼巴巴地看著他,「我想跟你們一起去。」我想去軍中看看,多走動走動。
我跟著大哥他們來到了軍營,看他們練兵,看他們排兵布陣,看他們對著沙盤演練兵法與戰略。我想弄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朝廷遲遲不肯與突厥對戰,一味無視突厥人的野心極力粉飾太平,放任突厥在西域不斷做大,成為威脅我朝邊境的最大隱患。致使上一世兩軍到了最後不得不開戰之時,面對有備而來的突厥大軍我朝才會節節敗退,甚至提出要割讓燕雲九州。
回府的時候,我跟在大哥後面,迎面走過一隊新兵,末尾的那個人一瘸一拐的步伐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轉過頭去隻看到他的側臉,我覺得他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究竟是在哪裡見過。
大哥見我有些疑惑,於是說:「每年都有扁平足的新兵。再多練幾日就好了。」雖然我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卻還是回過頭衝大哥點點頭,表示了解。
出了軍營發現營外站著個姑娘,背對著我們似乎在等什麼人。我開始並沒有在意。隻是大哥看到那女子的背影卻十分高興,踮著步子跑到那女子身後拍拍她的肩膀。那女子茫然回頭看到來人是大哥後笑得十分甜蜜。她遞給大哥一雙新靴子,大哥雙手接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隻知道他們聊的很開心。
他們在夕陽下暢快的交談,時不時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滿天的霞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溫柔的為他們渡上了一層金光。落日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們的影子靠得很近像一對戀人彼此依偎。
就連我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我知道,我們家很快就要多添一口人了。
晚飯時我與父親母親說起這件事,一向嚴肅的父親隻是摸著下巴與母親商量著何時去為大哥提親,母親笑出了眼角的皺紋,已經開始與父親商量著要送什麼樣的聘禮。哥哥們鬧在一處揶揄打趣著大哥,大哥不太白淨的臉此刻已經紅得有些發黑。歡聲笑語隨著夏夜微涼的清風,飄蕩在府中,入眼的是一片祥和與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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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人哭著求我不要死。他說是我替他受罰,教他騎馬、陪他走夜路。他說是我陪他長大,等他回家,與他青梅竹馬。他說我是他的月亮,是他的半條命。沒有了我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走今後的夜路。
我看到他身處高位勵精圖治,卻孤寂一生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後積勞成疾,在一個山洞裡草草結束了一生。
我很難過,我哭著從夢中醒來,入眼就看到了牆上掛得弓,恍惚覺得自己仍在夢中。我掐了掐自己,「嘶……」疼得我倒吸冷氣,才松了口氣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我擦了擦額頭的汗,還好是夢。
夢醒之後再難入睡,眼前卻突然劃過白日那個一瘸一拐的新兵的側臉。腦中白光一閃,忽然憶起那人我究竟是在哪裡見過,那人不正是當時偽造書信將我诓出東宮,企圖與突厥小王子將我拐去突厥以此離間我們謝家與朝廷的周然嗎!
周然竟然真的在大哥手下當過兵,那他為什麼又會和阿史那阿巴混在一起?他又為什麼要陷害我謝家?我思緒萬千,看來想要不重蹈覆轍,即使重活一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次日我隨大哥去軍營的時候,向大哥要來了新兵名冊,果然在上面找到了周然的名字。我找到了與周然接觸過的士兵,打聽周然的情況。他們說,周然是個孤兒是被野狼養大的,脾氣犟認死理,不好相處。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被一群老兵按在牆角暴揍。
「住手!」我出言制止。眾人聞言立即收手,轉身向我見禮。
「六郎。」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自從我的騎射贏過了軍中眾將之後,軍中所有認識我的人對我的稱呼都由「六娘」改成了「六郎」。開始隻是幾位叔伯的戲謔,後來就在軍中叫開了。
「為什麼欺負新兵?」我難得的疾聲厲色還是有些震懾力,眾人都不敢抬頭面面相覷。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自己去將軍那裡領罰!」不容他們辯解便丟了個眼神讓他們離開了。然後向倒在地上的周然伸出了手,周然帶著警惕與戒備看了我一眼,遲疑地伸出手。
「他們為什麼欺負你?」我將他拉起來後問道。
「這話你該去問他們。」周然捂著肚子站起來,一句話就叫我齰了舌。
周然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走到一半又頓住回頭漠然地看著我說,「你今日罰了他們,來日他們隻會變本加厲。」周然如今不過二十多歲,個性倒是有稜有角,我上一世初見他時他已經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了要比如今世故圓滑的多。
他是怎麼叛逃到突厥人的陣營裡的呢?還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是突厥人的奸細?我沉默地想著。事後就去找大哥把周然要來給我當了護衛,隻有我知道周然的底細,把他放在我身邊我才能更好地盯著他。
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眨眼間半年過去,周然在此期間並沒有什麼異常。大哥的婚期也定了下來。大哥的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五,下月十五正是軍中換防的日子。這半年來我每天騎馬射箭看兵書,順便跟二哥學習醫術,從未間斷。也經常與大哥去軍營,偶爾替他們帶著新兵練練騎射。
很快到了大哥的婚期,我等的就是這一日。
昌和八年,臘月十五,將軍府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大哥身著吉服喜氣洋洋,站在門口迎賓。父親身著鎧甲端坐馬背,準備進行他今年的最後一次巡視。本來長子成親父親是可以休假的,可是年關將至軍中瑣事繁多,戍邊的將領們經過一年的戎馬倥傯風沙侵襲,都指著年底的休假放松休息陪伴家人,刺史大人實在抽調不出人手。這苦差事便落到了父親手裡。
我身騎白馬跟在父親身側,我好不容易才說服父親帶上我。因為帶上了我,父親又多帶了幾人護衛,我期望著能仗著人多勢眾能喝退沙匪。告別了母親和哥哥準備出發向玉門關外出發,二哥跟出來要與我們同去。父親古怪地望了我們兄妹一眼,剛要動怒。
「父親,帶上二哥吧,」我連忙開口,對於父親來說這隻是一次尋常的巡視,可我知道這是他的生死大劫。「他可以照顧我。」父親責備地看了我一眼罵了一聲,「胡鬧!」便打馬出發了。
我笑著回頭看向二哥,父親沒有拒絕就是默許了,二哥點了點頭翻身上馬跟著我們出發了。
我們的隊伍剛出玉門關外就遇上了風沙,眾人爬在馬背上蒙住口鼻低著頭艱難前行。狂風席卷吹得我的帷帽衣擺亂飛,耳邊是獵獵的風聲和蕭蕭的馬鳴。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如此惡劣的天氣,但是我很高興。玉門關的風再怎麼烈怎麼也吹不到長安城。
不知前行了多久,忽然有探子來報。
「報——前方發現一名受傷的胡商!」來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還未等父親發話,我便從懷裡掏出來一支煙花,點燃放飛。我已經與三哥約定好了,隻要看見我的煙花信號就立馬帶兵營救。
父親回頭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便派人帶隊去救人。這時前方馬蹄聲震耳沙匪踏沙而來出現在沙丘後方,他們揮著長刀短劍斬殺著手無寸鐵的無辜胡商。
事出我朝疆土,不得不管。二哥得令之後身先士卒,帶兵衝進混戰解救胡商。按理說沙匪遇上正規軍應該立即竄逃才對,可此刻搖風忽起揚起風沙遮天蔽日使得大家寸步難行,眾人隻能緊閉雙眼低伏馬背指令馬兒跪地,以防人仰馬翻。對面的沙匪也好不到哪去,他們來不及上馬隻能就地臥倒趴在沙丘上。
3.
過了很久,風聲漸止狂沙漸息眾人身上都落了滿滿一層黃沙。大家終於能從風沙裡抬起頭、站起身,撲簌簌黃沙落了滿地在眾人腳邊形成一個個小小的沙包。眾人拍打抖落身上的黃沙,然後就開始救人。
沙匪和胡商都已經被風沙掩沒此時都在沙中掙扎,眾將士上前把他們一個個從沙中扒出來。一邊把沙匪制服捆好,一邊救助傷員,我和二哥負責為受傷的胡商和沙匪止血,胡商想尋求庇護提出要與我們同行父親答應了。一切整頓完畢後,隊伍繼續上路。直到這時,我才松了一口氣。隻要這次我們沒有乘勝追擊就不會落入沙匪的陷阱了吧?
可是就在我們行至一處峽谷時卻還是中了沙匪的埋伏,他們隱藏在戈壁之上待我們進入峽谷就發起進攻,四面八方的箭矢鋪天蓋地飛來。周然給我當了大半年的護衛,此時離我最近的是周然,箭矢飛來之時他離開就把我護在了身後。
我抿唇沉思,這半年的相處加上他此刻的舉動,這樣的周然他真的會叛敵叛國嗎?周然把我拉下馬塞到步兵的盾牌下,扭頭便加入了戰鬥。
雖然我是神射手,但我隻有十來歲,現在的我不過是個孩童,此刻隻能躲在步兵的盾牌之下。究竟是什麼樣的沙匪這麼大膽竟然敢襲擊軍隊?他們箭矢粗糙且有限,為什麼就敢圍攻我們?
我全神貫注地關注著眼前的戰鬥,突然發現身邊竟然有人同樣跟我一樣入神,那是一位胡族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也是被人塞進了盾牌下小心護住。這少年面容消瘦有一對藍色眼珠,當他轉頭看向我的時候我立刻認出了他!他是少年的阿史那阿巴!那位突厥汗王最疼愛的小王子!就是他與周然設計要將我綁走的!
可是他怎麼會出現在這?我腦子裡電光火石拼命回憶,昌和八年……昌和八年……我在心中默念,昌和八年除了大哥成親父母雙逝到底還發生過什麼?
噢!昌合八年突厥大葉護篡政重傷突厥可汗阿史那和林,最後篡政失敗被突厥大將怯得砍殺!那這次這位小汗王出逃應該就和這次政變有關系。而這群沙匪也絕不會隻是沙匪而已。
可我現在隻有十幾歲,我能做什麼呢?那少年終於發現我在看他,疑惑地回望我。突然一支流箭從盾牌之間的縫隙中飛進來,直奔他而去,幾乎同一時間我也朝他撲去甚至身體還未得到指令,幾乎完全是下意識反應。
他絕不能死在我軍之中,會給父兄帶來麻煩的。少年躲過了流箭,我卻被箭矢擦傷,還好隻是擦傷。
我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肩膀上傷口,轉身去看阿史那阿巴,那少年防備地看著我。
我也不打算說謊直截了當的說:「我認得你,我不能讓你死在這裡。」我撿起地上的箭矢,卻發現這些箭矢完全不像我想得那樣粗糙,反而是精鋼制造軍用標準。怪不得,上一世父親會被一群「沙匪」重傷,原來是誤打誤撞卷入了突厥人的內亂,被突厥的內爭所累。怪不得上一世,刺史令對父親的死含糊其辭拒絕我們追問。
父親是邊境守將常年駐守玉門關,外御匈奴內守邊關,身份敏感地位特殊,如果朝廷知道了父親卷入了突厥人的黨爭,勢必會影響朝廷對父親的信任,也會給玉門關眾將帶來禍端。所以這場風波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這時那少年不以為然的笑了:「你認得我?難道不是因為我相貌英俊才救得我?」我不禁一愣,啞然失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兩方還在激戰,我們倆躲在盾牌之下不敢亂動,對方要殺這位突厥小王子顯然是勢在必得有備而來。隻是黨爭罷了,突厥大可汗有十三個兒子,為何非要追殺這個最小最弱的小王子?難不成他們也知道這位小王子才是汗王心中屬意的繼承者?
我看向身邊的這位小王子,不可否認他就是未來突厥的大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