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喜不自勝,連連道謝。
吳猛選了幾個身強體健的人和他一起進了林子。
其中便有段滄浪。
足足耗費了一天時間,他們才解決掉那頭野豬。
幾個官兵受了些皮外傷,吳猛毫發無損。
「滄浪,多虧你警惕,不然我這條腿就保不住了。」吳猛拍了拍段滄浪的肩膀。
段滄浪沉默著搖頭。
野豬肉全歸官兵所有,段滄浪分到了一條肥美的豬後腿。
趁大家都在期待燉肉之時。
我發覺段滄浪離開了。
其他流放的人紛紛拿出私藏的家底,想要換點邊角的肉沾沾葷腥。
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爹,我去方便下。」
趙雪晴嫌惡地瞪我一眼,隨即又把目光放在了那些野豬肉上。
我悄悄跟著段滄浪走遠了些。
轉眼間,他怎麼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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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左顧右盼尋找他時,一把刀抵在了我的後脖頸上。
「你跟著我做甚?」段滄浪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
「大人,我想換點野豬肉。」我舉起雙手,誠懇地說道。
段滄浪讓我轉過身來,用刀挑起我的下巴。
「你用什麼換?」
我正要從懷中掏出東西,段滄浪卻呵斥讓我別動。
「那我不動,你自己拿。」
他就順其自然地將手探進了我的懷裡,黝黑的眸子警惕得像頭野獸。
我已經對男女之事沒有任何感覺,段滄浪卻沒有趁機佔我便宜。
他隻是怕我有所圖謀。
段滄浪從我懷中拿出了兩個溫熱的小瓶子。
他打開瓶子嗅了嗅,一股甜膩之氣散發出來。
一瓶是蜜,一瓶是藥。
「蜜是我採的野蜂蜜,藥是我私藏的,這是我身上最好的東西了。」我定定地看著段滄浪。
他嗯了一聲,將兩個瓶子收下了。
我曾聽說他嗜甜,幸好是真的。
段滄浪用刀在豬後腿上劃了一部分扔給我。
「生肉吃不了。」我拎著肉面露難色,「大人,我能在你這借個火嗎?」
段滄浪利落地升起一堆火,給我讓了個角落。
我烤肉之時,他也在烤。
段滄浪行事謹慎,他生火時關注著風向,避免油煙沾染在身上。
不過他烤肉確實隨意將肉放在火上,真是糟蹋東西。
最終他烤的肉一邊半生不熟,一邊又是糊的。
我看出來他根本不擅長廚藝。
反之,我烤的肉金黃誘人,香氣四溢。
「要是抹上蜂蜜,肉的味道會更好。」
我把烤好的肉遞給段滄浪,讓他嘗嘗。
段滄浪冷著臉把肉送進嘴裡,眼裡的寒冰逐漸融化。
「你會做飯?」他主動開口。
我點頭:「我從前在府上,最喜歡在廚房鑽研廚藝。
「唉,我在書上看到過,這座山上長有一種菌子。雨後才能找到。熬成湯喝,味道極鮮美。」
段滄浪吃烤肉的動作微微頓住。
9
不能離開太久,我用氣味重的草汁掩住身上的氣息,又用樹葉裹著放涼的烤肉回去了。
野豬肉很多,天氣炎熱又不耐放。
吳猛等人對換豬肉一事睜隻眼閉隻眼。
「官爺,換一小塊也行。」我跟母親擠進人群,排在其中。
我們這般低聲下氣的態度,煮肉的官兵總算是正眼看我們了。
「就這幾個銅板?」他看清母親手中的東西,當即又翻了臉,「你家姑娘給叫花子金子,怎麼給我就剩銅板了。打發誰呢?」
「官爺您別生氣,您說用什麼換?」我賠上個笑。
「我看你爹那大袍不錯。」他眯著眼睛。
我和母親都愣住了。
那大袍雖說樣式簡單,卻是我們所帶的為數不多能御寒的衣物。
現在送出去,到了冬天該如何。
「怎麼著,不樂意啊?」
趙雪晴從一旁跑過來,手中抱的正是那件大袍。
「給,我們換。」
「雪晴!不能換啊。」母親指著趙雪晴,嘴唇氣得顫抖。
趙雪晴昂起頭:「不過是一件衣服,有什麼不能換的。」
生怕我們反悔,官兵給我們盛了一碗肉湯。
「趕緊端走。」
趙雪晴一把就端過肉湯喝了起來。
官兵撵我們離開。
「官爺,還有呢?」母親期冀地看著官兵。
「還有什麼?不都給你們了嗎,別在這賴著不走。」
「一件防風御寒的大袍,就換了一碗湯?我們一家可是四個人呢。」母親祈求道。
「官爺,再賞一碗吧。」我看了眼遠處的吳猛,「吳統領不是說讓大家自己心甘情願換肉嗎。」
官兵皺著眉,怕這邊動靜驚擾到吳猛,又給我們盛了一碗。
這一碗肉湯,其中不過浮著一小塊野豬肉。
10
父親略微嘗了嘗,就讓給了我。
「老爺,你身子弱,多喝些吧。」母親勸道。
「雪晴呢?」父親沒見趙雪晴的蹤影,他雖然對趙雪晴態度冷淡,但有了好吃的食物,還是會想到她。
母親支支吾吾地說道:「她、她肚子不舒服,不用管她了。」
我正要開口,母親卻攔住了我。
也罷,從小到大,母親都是偏愛趙雪晴的。
一碗肉湯我們三個人分,誰都沒再說話。
到了夜半時分,我將涼掉的野豬肉交給父親。
父親嘆了口氣:「縈風,苦了你了。」
我隻是說:「隻要爹還在我身邊就好。爹你放心,我會幫你平反的。」
父親摸了摸我的頭發,像小時候那樣。
一場雨後,天氣明顯冷了起來。
段滄浪一腳將石頭踢到我身旁,塵土揚了我一身。
「也不知道趙家大姑娘怎麼得罪了這位小爺,老是欺負她。」
「可憐啊。」
我用袖子捂住臉。
旁人隻當我受了委屈找地方哭去了。
趙雪晴見了,假意說道:「我這姐姐從小就會惹禍,走到哪都不招人待見。應當是她做錯事惹了官爺生氣吧。」
「我覺著有幾分道理。」
「雪晴姑娘可是頗負賢名,大姑娘卻在京中籍籍無名。她既然這麼說了,一定是真的。」
「唉,可憐雪晴姑娘,被這一家人連累了。」有個婦人擠眉弄眼地說道,「憑她的賢德名聲,若在京城,定是百家求娶。」
趙雪晴聞言,臉色也變了,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11
段滄浪找我,是為了讓我煮菌子湯。
他不知從哪找了口舊鍋,又將口袋裡的菌子倒了一地。
「煮吧。」
我無奈地從中挑出一些有毒的菌子:「大人,這些不能吃。」
段滄浪皺了皺眉:「我叫段滄浪。
「那些我吃了沒事。」
「?」我再三辨別,明明有些菌子是有毒的。
段滄浪聲音沉悶:「餓急了什麼都能吃。」
菌子湯鮮美,段滄浪的話也多了起來。
他性子看似冷漠,實則心智率真淳樸。
我總覺得他的思維方式和常人不一樣,他像一頭野獸一樣 ,根本不懂得拐彎抹角。
不經意間,他掀起頭發,露出了額角的傷疤。
我怔怔地盯著他看。
他有一張很英俊的臉,那道傷疤在我眼中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野性。
段滄浪注意到我的視線,語氣冷硬:「看什麼?」
「好看。」我脫口而出。
他用頭發蓋住傷疤,冷哼一聲:「你敢罵我!」
「不,我覺得有傷疤的男人很好看。」我連忙解釋,「我爹身上就有很多傷,那是他作戰留下的勳章。」
段滄浪不作聲了。
12
越靠近北地邊關,天氣也越來越冷。
我雖然畏寒,卻看到了希望。
等到了邊關,我就有信心找到證據為父親平反。
趙雪晴難得這陣子沒有作妖。
她一反常態,對父親態度熱絡起來。
母親樂見其成,以為趙雪晴放下了心結。
父親卻在喝了她端過來的熱水後,吐出了一口鮮血。
「趙雪晴,你給父親喝的什麼東西?」我一把推開她。
趙雪晴手足無措,隨即說道:「不過是熱水罷了。隻許你裝模作樣盡孝,還不讓我盡心嗎?」
「熱水?」我不信,端起剩下的熱水就要灌給她,「那你也喝。」
趙雪晴Ŧüₘ拼命掙扎,躲到了母親身後。
我抬頭看母親:「娘,事到如今,你還要護著她嗎?」
母親讓趙雪晴解釋清楚。
「雪晴你快說,你到底給你爹喂了什麼。」
「就是熱水。」趙雪晴一口咬定。
她趁我被母親攔著之時,打碎了碗,剩餘的水全都灑了。
父親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我顧不上趙雪晴,去查看父親情況。
「快去叫人啊。」母親推著趙雪晴找人求救。
「爹——」我看著父親蒼白的臉,隻恨自己無力回天,「你等我,我去找大夫。」
父親拉住我的手:「縈風,算了。」
他說自己是中了毒。
這一路一直有人暗中想殺他。
他的仇家手伸得太長了。
臨終之前,他告訴我,他想有朝一日可以平反,恢復名聲。
我爹讓我不要怪趙雪晴:「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照顧好你母親,雪晴是被你母親慣壞了……」
難怪。
上一世沒了金創藥,父親很快撒手人寰。
原來是有人暗中加害他。
13
趙雪晴咬定自己不知情。
誰也不知道熱水什麼時候被人下了毒。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爹雖然做了錯事,但他從小就很疼愛我。是誰這麼惡毒,要害他性命!」
「雪晴姑娘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周圍有人勸道。
母親抱著趙雪晴默默垂淚。
如果父親的死有異,那母親呢?
我暗中觀察趙雪晴的一舉一動。
沒了我爹做支撐,母親一日日消瘦下去。
雖然我總是夜裡給她食物,但她依舊會分給趙雪晴。
直至一日,母親捂著心口撲向我。
「縈風。」
我看她痛苦難耐的模樣,問她發生了何事。
她有心疾,常年養尊處優才將病壓了下來,但是情緒不能發生太大變化。
「我……」母親臉色變了又變,眼中流下熱淚。
「是趙雪晴做了什麼嗎?」夜間母親是和趙雪晴共眠的,她這般模樣很明顯是知道了什麼事情。
「唉。」母親緊緊地攥住我的手,「縈風,你不是我和你爹的女兒,是你爹把你從死人堆裡抱回來的。我們把你從襁褓養到現在,這麼多年從未虧待過你。」
我聞言大驚:「娘,你在說笑吧。」
母親眼含熱淚:「我說的是真的。
「你答應我,幫你爹平反。」
「我會的。」我淚如雨下,希望可以留住母親流逝的生命力。
「還有,讓雪晴平安到邊關。她畢竟是我和你爹唯一的血脈啊。」母親說,「我知道你不能護她一世,至少讓她活到邊關。」
我沉默不語。
「算娘求你了……」母親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那雙手上,我一時之間根本察覺不到疼痛。
「好。」
14
一夜之間。
我又變成了那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趙雪晴不明白,為什麼父母雙亡後,她的日子卻更不好過了。
沒有我給她洗衣服,沒有母親為她省下食物。
她不會洗衣服,穿髒的衣服直接扔掉。
很快,衣服就剩得寥寥無幾。
趙雪晴再也不能維Ṱū́₄持高潔的仙子形象,整日裡灰頭土臉,身上還散發著異味。
「趙縈風,把你的衣物給我。」
「不給。」我扭頭就走。
「娘可是臨終前讓你照顧好我。」趙雪晴振振有詞。
「有吃有穿,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我打量著她。
「你根本不是我們趙家的人,你欠我的。我爹對你有救命之恩!」趙雪晴上手就要來奪我的衣服。
我反手給了她一巴掌:「滾,你不配提他。」
趙雪晴捂著腫脹的臉,委屈得要號啕大哭。
「你當初給爹喂了什麼,你心知肚明。」我惡狠狠地盯著趙雪晴。
趙雪晴轉身跑走了:「趙縈風,這巴掌我會還給你的。」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