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懷菁倒沒聽過這種事,太子每日按時回東宮,身上不沾脂粉味,又因她有孕聞不得酒味,他連酒都很少喝,常以茶代酒,清心寡欲。
要不是幾乎每天都幫他解決那檔子事,莊懷菁或許就信了他這模樣。
旁人不知道他的底線是什麼,隻以為他不喜賄賂一事,提著尾巴,日後也沒敢再做這種些事。
皇帝的病日益加重,但他沒讓任何一個嫔妃侍疾,隻讓太子和一些官員進出,最得寵的柳貴妃都被攔在養心殿外,二皇子倒是被召見一次。
他們間說了什麼,沒幾個人知道,太子倒是知道,卻隻是淡然不語,什麼都沒說。
他的路已經鋪平。
皇帝在年宴的時候出來了一陣,沒多久就又回去了,底下的人心思各異,猜他還有多久時日來活。
莊懷菁坐在太子身邊,明顯察覺到旁人的視線在太子和二皇子身上轉,其他皇子性情不是莽撞就是沒主見,如果真的要爭,也隻有二皇子有那個可能。
但二皇子沒做反應,他的婚事明年二月初辦,人也沉穩了許多。出宮之時見到莊懷菁後,不會再向從前一樣說不清話,道了句皇嫂後,徑直離開。
程常宣從小在皇帝身邊長大,皇帝教他什麼他便學什麼,舞刀弄槍倒是喜歡,治國政要他卻是很少看的。
皇帝不讓他同太子爭,他也沒那個興致。
莊懷菁攥住宮女的手,心中嘆口氣,卻也沒回頭,太子在前邊等她。
……
朝中的氛圍越來越緊張,莊丞相這等久未入朝的人都有了察覺,他寫了封信給莊懷菁,讓她在東宮安心養胎,不要隨意出去。
莊懷菁天天被太子的人看著,最多隻能在院內走幾步,別的地方哪兒去不了,便回信應他一句。
皇帝熬過了開春,面色瞧起來也好了許多,正當大家都松口氣的時候,宮內的暗探連夜向外傳出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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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駕崩。
他這去得實在是突然,縱使旁人早有準備,卻也覺得太快了些,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京師戒嚴,御林軍四處巡邏,狂風呼嘯,飄在天上的雪落在人脖頸中,涼飕飕冷得可怕。
那天晚上得到消息的人,沒幾個睡得著。莊懷菁卻睡得熟,等起來的時候,太子已經不在她身邊,宮女過來伺候她更衣,同她說了這件事。
皇帝那幾天是回光返照,他自己也了解自己的身子,囑咐了太子不少事,哪個大臣能重用,哪個大臣該少用,一一告知明細,後又靜靜看他,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你長大了,有孩子了。”
太子沉默了一會兒,隻道:“謝父皇。”
伺候在皇帝身邊的老太監在大朝會宣讀聖旨,昭告天下,傳位太子,不日登基,封二皇子為秦王,賜封地袞州,大赦天下,其餘合行事宜,由太子與大臣商定。
太子叩首接旨,他面色穩重,成熟知禮,昨夜幾乎大半夜未睡,可他卻看不出半點疲倦,威嚴之態,讓人不敢直視。
內閣大臣與太子共同主持喪事,國喪三年,禁禮樂,舉國皆哀,登基大典擇一個月內吉日舉行。
莊懷菁在東宮住了才不到四個月,便又住進了巍峨的皇宮,一切恍如一場夢。
柳太妃因皇帝的死悲痛欲絕,渾渾噩噩,鎖在宮中不願出門,便連二皇子孤寂地站在殿門外,她也沒見他。
莊懷菁和太子說了這件事,太子搖搖頭,說道:“她倒聰明。”
柳太妃先前找人算計過太子,又時常在皇帝耳邊編排,如今太子做了皇帝,她為防牽累二皇子,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見。
後宮事務到了莊懷菁手上,莊夫人先前說她做得當家主母,倒是沒錯。
太子處理皇帝後事,主外;她掌管後宮雜事,有老嬤嬤輔助,主內,相得益彰。
太皇太後送走兒子之後,又送走了孫子,終於撐不下去,病倒了,半個太醫院都在她的寢殿內。莊夫人往日最得太皇太後寵愛,在家中輾轉不安,最後請旨進宮侍疾,太子允了她。
國不可一日無君,登基事宜繁雜,禮部上奏,大臣上折,太子時常半夜才歸,那時莊懷菁已經睡下。
她微蜷著手,小腹已經開始有些顯懷,宮燈微亮。太子坐在床榻邊看她,他俯身碰了碰她柔軟的嘴唇,又起身出去,召集大臣商議。
登基之日過後,即便是有人發現她的身份,也奈何不得。
他是皇帝,是真是假,他說了算。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很晚,啾咪~
第77章
登基事宜是忙碌的, 太子慣常喜歡和她黏在一起, 但兩人這半月見面的次數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一是時間太晚, 莊懷菁已經歇息, 二來是太子有事與大臣商議。
莊懷菁暫居仁明宮, 先皇登基以來從未封後, 這裡便從沒進過人。
太皇太後發病囈語,莊夫人還在宮內侍疾, 莊懷菁去看過她們兩次, 沒多久就又被宮裡的事叫了回去。
太子撥給她的老嬤嬤是宮中的老人, 皇帝身邊待過, 在柳貴妃尚未被賜金印時,宮內的雜事一直由她管。
因這段時日特殊,太子也沒刻意讓她待在殿內,但還是握住她的手, 不時囑咐幾句,外邊天冷, 不要隨便出去。
這天晚上, 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印在落雪的地上, 平靜淡然。
仁明宮內鋪著絨毯, 月白的帷幔垂掛一旁, 圓潤的珠簾雅致,鏤空鎏金的銅火爐中燃著碳火,暖和得厲害。莊懷菁剛吃完飯, 正準備在殿內走走消食,有宮女匆匆忙忙跑過來,行禮道:“太皇太後那邊來了人,要請您過去。”
莊懷菁聽她的語氣不對,皺眉問道:“有什麼事?”
“太皇太後似乎要不行了。”宮女小聲說。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平日深居簡出,身子突然經這一病,確實難熬。莊懷菁抿唇,讓宮女伺候她更衣。
“請太子殿下回來。”
雪下午便停了,但接連幾天都在下,就算每天都有打掃,地上也積了不少。莊懷菁披著白絨鬥篷衣,遮擋冷風帶來的寒冷,曲折的回廊外寒風吹打幹枯的樹枝。
太皇太後居的長樂宮,是處僻靜的好地方,她時常禮佛,長樂宮內還設了佛堂,平日請高僧誦經祈福。
殿內燭火通明,莊懷菁一進來便聞到濃重而又苦澀的藥味,殿內好似死一般地沉寂,太皇太後床榻前跪了一群太醫,莊夫人坐在床上,端著藥喂太皇太後,見她來了之後,便道:“菁兒,過來。”
宮女替莊懷菁解下厚重的鬥篷衣,她衣服穿得多,看不太出小腹大了多少。莊懷菁把手裡的湯婆子給宮女,上前叫了一聲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顫顫睜開眼,她眼神渾濁,手往上抬,莊懷菁趕忙握住她枯瘦的手,道:“菁兒在這兒。”
“好……不好?”太皇太後的聲音嘶啞,她在問莊懷菁,但莊懷菁沒聽懂是什麼意思。
莊夫人陪她許久,懂她的話,忙道:“她問你和太子過得好不好。”
“好的,好的,我們很好。”莊懷菁也忙回道,“太子殿下待會就過來,我們很好。”
仿佛是為了讓太皇太後安心,她說了兩遍很好。她和太子的婚事,還是太皇太後向皇上提了一句來的,如今太子登基,太皇太後大抵是想看看自己有沒有亂點鴛鴦譜。
莊懷菁的話好像讓她松了口氣,她閉上眼睛,沙啞的聲音緩慢道:“好……好……”
外面突然傳來通報聲音,太子過來了,莊懷菁轉過頭,殿內的人朝他請安。太子抬手免禮,對莊懷菁點了點頭,他上前叫了聲太皇太後。
太子雖不在太皇太後長大,但他們關系卻比皇帝好得多,大抵是曾孫不在宮中長大,太皇太後心軟,便寵了些,不時召他進宮。
她緩緩招招手,讓太子過來些。
太子走過來,站在莊懷菁旁邊,他道:“一切安好。”
前朝沒出事,後宮也安穩。
殿內的燭光微微晃動,莊夫人眼睛酸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您也別憂心這些,先好好養著。”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別的。她面容爬滿了皺紋,腦子已經有些模糊,說話也不清楚。
莊懷菁握住她的手,倏然發覺不對,心下一跳,讓為首的太醫起來把脈。
太醫連忙起身給太皇太後把脈,又抬手試了她的呼吸,最後跪了下來,磕頭道:“太皇太後去了!”
莊夫人捂嘴痛哭了起來,她自幼得太皇太後寵愛,同她關系極好,便連侍疾也是自己請指過來。
……
太皇太後去了一事是大事,但她歲數太高,是喜喪,倒不是皇帝那樣英年早逝。殿內的宮女太監哭成一團,伺候老嬤嬤的也在抹眼淚。
太子讓總管太監下去安排,事情太多,莊懷菁和太子還沒說兩句話,便又有太監過來找太子,他走之前,對莊懷菁說了句好好休息。
莊夫人哭得太難受,長樂宮又太亂,莊懷菁今晚便沒回仁明宮,在長樂宮側殿陪她。
“太皇太後從前待我極好,”她坐在床邊,拿幹淨的手帕抹著淚,“雖知總有這天,但心中實在難受。”
莊夫人失去個親人,確實不好受,她往日在兒女面前端著,可這不是件小事。
莊懷菁也不知怎麼哄莊夫人,她從小便知莊夫人敬愛太皇太後,時常與她一同禮佛,此次大冷天進宮,也隻是想去照顧她。
天色已經晚了,側殿的燭火沒點多少,旁邊設了張床和軟榻,莊懷菁坐在軟榻上,隻道:“太皇太後知道我們過得好,她定沒有遺憾的。”
她以前性子自來熟,時常跟莊夫人進宮,和太皇太後自然是親昵的,中間雖出過太皇太後對莊夫人下藥一事,但人現在都去了,這種事也沒必要再記心裡。
莊夫人不是臉皮厚的,也沒在莊懷菁面前哭多久,宮女端來了安神的藥,她便喝了幹淨。
“她昨日睡得迷迷糊糊,還同我說太子向她求了恩,讓她在皇帝面前說你和他的親事,”莊夫人眼眶是紅的,“沒想到這才沒多久,人就沒了。”
她這話說得隨意,聽者卻有心。莊懷菁手裡還捧著暖手的湯婆子,她微微抬起頭,輕聲問:“母親的意思是,我的婚事是太子向太皇太後求的恩典?”
莊夫人的手帕擦掉淚痕,也恢復了些從前的冷靜樣,隻是誰都看得出她的傷痛。
她是外強中幹的,從小便被人寵到大,遇到最大事也隻不過是莊老夫人讓莊丞相納妾,後來莊丞相出事後,便什麼也做不了。
“太皇太後昨夜睡不著,拉著我說了些私下話,”莊夫人說,“起初陛下是想給你指婚,但指的是二皇子,太子那時找她,太皇太後不知怎麼就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