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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年級,宋明啟轉學過來的那一天,我迫於局勢跟他說「我沒有不喜歡他」。
他自顧自地理解成了「我喜歡他」,並且會在各種我不想理他的情況下使用這句話。
我有口難言,因為這時候往往不隻我跟他兩個人,還有第三個人或者更多人在場,那些人不一定都會責備我,但一定會心疼他,被他的演技蒙蔽。
每次看著他們看宋明啟的眼神,我就覺得我在把血淚往肚子裡咽,如鯁在喉。
男女意識懵懂覺醒之後,男女生都會有些避嫌,在經歷了好幾次同學們湊熱鬧的眼神跟起哄之後,宋明啟也不怎麼說我喜歡他這種話了。
我都快忘了我還有這檔子悲催的陳年往事,他好死不死非要跳出來自己提醒我。
當天中午,我跟他就被年級主任叫了家長,以關注學生早戀的名義。
我生無可戀,心如死灰。
宋明啟小臉一白,滿眼失策,害人終害己。
我爸原本做好接受教訓的樣子進辦公室,看見我旁邊站著的人是宋明啟,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他一時沒能照顧到在場老師,而是指著宋明啟,一臉不可思議:「早戀,你,宋明啟?」
我絕望地開口:「你覺得呢?」
我爸沉沉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啊,爸爸不夠了解你,是爸爸做得還不夠。」
然後嘀嘀咕咕:「我一直以為我閨女是直性子……」
我忍無可忍,可又必須得忍,我要是直接把事兒全都推到宋明啟身上,他會不會把班長抖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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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面可就太難看了。
「叔叔。」
這一聲帶著歉意,我轉頭看過去,用眼神示意讓宋明啟別亂說話。
他看也不看我,抿了抿唇,把糾結猶豫表現得恰到好處。
「這是誤會,你也知道我跟好好小時候就有矛盾,當時小學老師讓我們握手言和,好好才說了喜歡我……」
我立刻澄清:「我說的是沒有不喜歡你。」
他瞥了我一眼,充滿無奈地點了點頭,看得我起一身雞皮疙瘩。
「對,她說的是沒有不喜歡我,但是我誤會了,今天早上我跟她又吵了架,我生氣才拿這句話刺激她的,根本不關早戀的事。」
我爸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原來是這樣……」
主任的鏡片閃了閃,這時開口:「那你們為什麼吵架?」
我一哽,被口水嗆到。
宋明啟面不改色地對著主任說:「她喊我洋鬼子,我最討厭別人這麼喊我。」
我被嗆得臉紅,聽到他的這句話又彎腰多咳幾聲,偷偷擰他的後背,聽到他小聲嘶了半口氣又不得不立刻忍住。
他媽媽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七七八八「明了」,在年級主任別用深意的注視下,我跟宋明啟送我爸跟他媽出校門,我爸八卦的眼神一直在我跟他身上打轉。
他媽媽事情忙,踩著高跟鞋飛奔而去。
我受不了我爸的眼神,跟他吵吵,宋明啟忽然笑了。
在我們同時看過去後,他對著我爸說:「叔叔,你真關心好好……」
我下意識覺得宋明啟又要綠茶地在我爸面前刷好感,說些什麼「叔叔,你對好好真好,要是我是好好,我絕對不會跟你吵」。
可他說完這句話就不說了,抿了抿嘴,垂著頭,看著地走路。
沒人比我更清楚宋明啟的演技有多好,睜眼說瞎話心都不會虛一下。
這次我本該一同往常那樣在心裡唾棄他,可是我真實的反應是心揪疼了一下。
宋明啟爸媽早就離婚了,他媽媽第一次帶他回國就是為了先把國內的事安排好,然後回去跟他爸爸打了官司。
他媽媽什麼都沒要,隻要了他,隨她姓,取名宋明啟。
小時候我不懂離婚,也不覺得宋明啟有什麼悲慘,該罵罵,該打架打架,宋明啟也從不把這件事掛在嘴上,隻是在話題提到時,他給個反應,通常是一個「嗯」,或者是一個點頭。
我爸出了校門之後,我跟宋明啟往回走,見他悶悶不樂,難得不想著落井下石,而是多次偷偷瞥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走到教學樓底下,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學生幾乎是瞬間出現在走廊,吵吵嚷嚷。
宋明啟抬起頭,被光刺得瞇了下眼睛,他忽然說:「咦?班長在看我們嗎?」
6
當時我的心就咯噔了,抬頭看過去,二樓走廊上有個戴著眼鏡的清秀男孩望著我們。
我空張嘴,腦海裡一團亂麻,好像有千萬句話湧到嘴邊卻說不出來的窒息感。
頭頂忽然一重,宋明啟翹著嘴角摸我的頭發,笑意盎然:「偷看我幹什麼?不用擔心我,我早就不難過了。」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他收回手轉身三兩步跨上樓梯,消失在拐角。
徒留我僵硬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再去看班長,他垂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走廊。
我的牙都快咬碎了,找著機會跟班長解釋,他就問了我三句話:
「你放學不跟我一起走是因為他嗎?」
「你跟他被叫家長是因為早戀的事嗎?」
「你是不是真的跟他說過……喜歡?」
耿直如我竟然說不出一個不字。
我徒勞地解釋:「我我,我說的不是喜歡,我說的是沒有……」
沒有不喜歡,高中生學過雙重否定了。
我的辯白蒼白到說服不了我自己,他等不到我磕磕巴巴後面的話,低著頭悶悶地說:「我覺得我們這個階段還是專心學習吧。」
我的初戀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心底掀起憤怒的波濤駭浪,但人被氣到頂點,反而更加冷靜。
之後一段時間裡,我很正常,但是宋明啟看我時眼神中的警惕就沒有松懈過,越到後來他越戒備,甚至跟他遠遠打個照面,他都能頓住腳換個方向走。
但我跟他是一個班的,他躲也躲不到哪裡去,等了兩個星期,一個星期讓他擔驚受怕,一個星期等小組輪換座位。
我跟他從教室兩端變成中間隻隔一個過道,我一轉頭就可以看到側後方的他。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三,氣溫讓人昏昏欲睡,老師都趴在講桌上午休,我輕手輕腳站起來,走到宋明啟身邊。
剪禿了他頭頂的頭發。
雖然後來我爸又被叫到辦公室挨罵,但我看到宋明啟柔順的短發被全部推成板寸,心裡一陣解氣。
可他好像並不介意頭發被剪短,太陽曬頭皮,他就戴上鴨舌帽。
在周末的時候,我媽拉著我去他家給他道歉,這小鱉犢子笑瞇瞇地跟我媽說:「沒事的阿姨,男生頭發短些也沒什麼。」
然後他把倒好的水放到我跟前,一副大度好哥哥的模樣:「不生我氣了吧?」
本來不生氣了。
但是看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我感覺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更生氣了。
吃晚飯的時候,他剝好了蝦,蘸了醬放到了我的碟子裡。
我看著被醬包裹著的蝦,神情僵住。
我媽媽說:「好好還記得嗎,你跟明啟第一次見面,他為了讓你記著他,搶了你的蝦,現在長大了,會給你剝蝦了。」
她一臉欣慰,宋明啟靦腆地說:「小時候不懂事。」
他們一副「母慈子孝」的場景,宋明啟咋不幹脆管我媽叫媽?
我低頭翻了個白眼,吃東西特意避開了那個蝦。
等吃完,我媽跟他媽在廚房邊收拾邊說話,我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身邊忽然塌了一塊兒。
宋明啟坐在我身邊,正色對我說:「陸好好,我們休戰吧。」
……
現在是凌晨四點四十六分,我還沒有睡著。
我拿起手機,又放下手機,拿起,再放下,拿起……
我咬著唇,最終還是開了機。
手機屏幕的光一閃一閃,跳到鎖屏界面,沒過一會兒,手機嗡地振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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