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在舌尖的話語,隨著我微顫的呼吸一同湧出:
「可我現在發現,愛不是單方面索取對方所擁有的一切。」
「愛會讓人變得愚蠢,哪怕自己兩手空空,甚至明知道對方並不缺愛,卻仍會甘之如飴地將那一小片貧瘠的真心奉上。」
「愛就是這樣,不算好,也不太壞。」
我頓了頓,鄭重地對上了宋黎川的視線:
「所以,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是哥哥。」
「以前是,以後也不會變。」
晚風掠過,將我垂在耳畔的發絲吹得凌亂。
安靜良久,宋黎川突然「撲哧」一聲笑開。
他並攏的二指敲在我頭上,不算痛。
卻讓我茫然地眨了兩下眼。
「這種有關愛情的長篇大論,居然是從你口中說出來的?」
「是我看走眼了,你可不是沒變,你是變了太多。」
「說說,是跟誰愛了一把,怎麼這次沒帶回來,讓你哥我掌掌眼?」
氣氛緩和下來。
我沒瞞著宋黎川,搖了搖頭,如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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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沒可能。」
宋黎川了解我。
他知道我不是輕易會說出這種喪氣話的人。
宋黎川沒再勸我。
他隻是替我將吹亂的碎發撫到耳後,溫聲道:
「起風了,快點回去吧。」
10
我目送宋黎川開車離開。
轉身的瞬間,和路對面的陳望津打了個照面。
他不知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指間微弱的星火忽明忽暗。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同居三年,我和陳望津明明做過很多次最親密無間的事。
我和他之間,卻始終橫亙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就像現在,我從來都不知道,陳望津居然還會抽煙。
一陣冷風卷著細碎的雨珠撲過來。
我縮了縮身子,視若無睹地從陳望津身側走過。
「他是誰?」
陳望津突兀出聲。
「相親對象。」
我垂眼輸著密碼,平靜回道。
「你拋下我回來,就是為了跟他結婚?」
陳望津追問,語氣中的寒意比夏末的晚風還要冷。
我沒作聲。
陳望津便以為這是默認。
他猛地伸手握住我的肩頭,步步緊逼:
「他到底哪點比我好?」
「錢、權?」
我退無可退,後背緊貼在牆上。
「……還是說,他比我更會伺候你?」
陳望津湊近,嗆人的煙草味刺激著我脆弱的神經,讓我愈加清醒。
我不甘示弱地抬眸,同陳望津對峙:
「是我在短信裡說得不夠清楚嗎?」
我眸色平靜地將短信的內容重復了一遍:
「我們這輩子還是不要再有聯系了。」
「憑什麼?!」
我話音未落。陳望津近乎失控地沉聲質問。
他握在我肩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泛起了微弱的疼痛。
我一字一句:
「什麼東西都有膩的時候,三年了,我也想換換口味,不行嗎?」
11
隨著最後一場暴雨降落,獨屬於夏季的燥熱被澆褪。
陳望津再沒出現過,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軌。
我拎著袋子,剛出超市幾步。
眼前突然撲過來一道黑影,ṱů₌將我撞得踉跄幾步。
袋子裡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我皺眉,朝來人看去。
隻看了一眼,身體卻不受控地戰慄起來。
「愔愔,爸爸終於找到你了。」
久違的聲音響起,瞬間將我拖回阿鼻地獄。
林方遠跪在地上,老淚橫流:
「當年都是爸的錯,才害得咱們一家被迫分離這麼多年,但爸現在已經改了。」
越來越多的人被這場鬧劇吸引,圍繞過來。
「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心倒是蠻硬的嘛,對自己親生父親都這麼無動於衷。」
「就算是她爸有錯在先,但畢竟是生她養她的長輩,有什麼不能原諒的?」
作為被議論中心的我,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我年幼時曾無數次夢見過,再遇見林方遠的場景。
但無論夢境是哪一種走向,到最後都會演變成血淋淋的玉石俱焚。
林方遠是扎根在我體內的沉疴宿疾。
他隻要活著一天,我這輩子都無法安寧。
我的目光落在腳邊的碎玻璃片上,鋒利的一小片。
如果割斷林方遠的咽喉,他很快就會死。
那麼一切都會結束了。
我按住自己不斷發抖的手,還未有所行動。
下一刻,便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現在行騙都已經這麼明目張膽了嗎?」
陳望津溫熱的掌心輕撫著我的脊背,我從被魘住的狀態中回神。
「我女朋友的父親剛辭世不久,是我親眼看著推進火葬場的。您現在跳出來詐屍,對社會影響不好吧?」
陳望津三言兩語,讓原本圍觀的人群又換了個說法。
「原來是騙子,我說好好的小姑娘怎麼沒表情呢,原來是戳到人家痛處了。」
「年紀輕輕就沒了爸爸,真是可憐。」
「這不是人販子嗎?報警!趕緊報警,免得他跑了又去害別人。」
林方遠還想爭辯,結果聽到報警兩個字後,驟然變了臉色。
他連滾帶爬地起身跑開。
周圍人沒了熱鬧看,也一哄而散。
「還好嗎?」
陳望津握著我的手腕,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你怎麼在這兒?」
我反問道,視線沿著陳望津扣在頭上的鴨舌帽一路往下。
在捕捉到他身上居然沒穿正裝,反而搭了件铆釘皮衣時。
我的瞳孔不由得一縮:
「還有,你這身打扮是……」
陳望津避開我探究的視線,深黑色的眼睛飄忽不定。
「心血來潮,換個新風格。」
「哦。」
我不打算追問,轉身欲走。
陳望津叫住我,詢問道:
「剛剛那個人,需要我幫你解決嗎?」
我搖搖頭,示意不用:
「我的事,我自己解決就好。」
12
林方遠出現的事,我沒告訴我媽。
我不想她跟著擔驚受怕,隻對她說最近不安寧,讓她少出門。
同時,我報了警。
但得到的答復是,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他們管不了。
更何況,他還是我的父親。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是林方遠發來的短信。
【林愔,你不會覺得躲著我,我就找不到你們娘倆了吧?】
【你要惹急了我,可就不隻是發短信了。】
【你媽年紀大了,之前為了保護你又挨過這麼多打,你也不想她再擔驚受怕吧?】
【我知道你手裡有錢,你給我五十萬。我還了賭債,保證以後不再打擾你們。】
【我好歹算是你爸爸,你總不忍心真的看我被砍斷手吧?】
我當然不信林方遠的鬼話。
他能勒索我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所以,我要想一個永絕後患的辦法。
思考良久,我敲下一串地址。
【明晚你在這裡等我,我會帶現金過來。】
13
日暮漸沉,和林方遠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
我換了身不引人注目的衣服,拎著箱子出了門。
等我趕到巷口的時候,林方遠已經到了。
他焦急地在裡面來回踱步,見我來,眼睛一亮。
我將手裡的箱子扔到地下。
箱子重重一摔,裡面一沓又一沓的現金掉了出來。
林方遠忙不迭趴下去撿。
這條巷子裡的路燈年久失修,隻亮著一點霧蒙蒙的光。
即使是這樣,也依舊能照亮林方遠眼底的貪婪。
「爸就知道你有辦法,有了這些錢,我一定能翻本。」
林方遠一張張數著,面上籠著一層被衝昏頭的喜悅。
我沉默地看著他,輕笑了一聲。
果不其然,這個笑聲引起了林方遠的注意。
他警惕地看向我:
「你笑什麼?」
「笑你蠢。」我答。
「你真以為我會任你拿捏嗎?」
「五十萬,單憑敲詐勒索都夠你喝一壺了吧。」
我輕描淡寫,林方遠卻瞬間變了臉色。
他色厲內荏,聲音顫抖著衝我大喊:
「老子是你爹!你給我錢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不動聲色,繼續用話激怒林方遠:
「是嗎?你這話留著待會兒跟警察說吧。」
林方遠咬牙切齒,渾身湧出一股戾氣:
「你個小賤貨,居然還敢報警?」
「我當時就該把你打死。」
他眼中浮現出一抹癲狂。
我知道,林方遠已經瘋了。
他要躲債,精神長期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
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壓垮他。
更別提,我給了他希望,卻又在頃刻間打碎。
我看著林方遠胡亂撈起我放在皮箱內的水果刀,一步步向我走近。
「既然你不讓我活,那我死也要拉著你墊背!」
林方遠惡狠狠出聲,他持刀猛地朝我捅來。
電光石火間,預料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我被人從背後推開,重重跌在地上。
刀具刺進皮肉的聲音,混著忍痛的喘息聲一並響起。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
隻見陳望津半跪在地上,源源不斷的鮮血順著刀柄湧出,弄髒了他一塵不染的襯衣。
紅與白強烈對比,灼得我眼眶生疼。
林方遠見了血,整個人驟然清醒過來,本能地往巷子外跑去。
我顧不得別的,忙去看陳望津的傷勢。
他臉色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的唇緊緊抿起:
「林愔……」
我握住陳望津冰冷的手,忍著哭腔應道:
「我在呢。」
我一手安撫著陳望津,另一隻手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叫救護車。
陳望津把頭抵在我肩上,他聲音很輕:
「那天下雨,你吻了我。」
「你之前說過,做炮友要約法三章,床上不接吻,床下不相識。」
「我以為你主動吻了我,我們就該算是名正言順的戀人。」
「可你轉頭就拋下我要和別人結婚,還說膩了我。」
「……這不公平,明明我喜歡你的時間比三年還要久。」
陳望津斷斷續續說著,他一向溫和平靜的聲音裡多了些許委屈。
心髒像是被搖晃過度的碳酸飲料。
翻湧的情愫淹沒我的喉嚨。
我呼吸急促,哽咽著將愛意擠出:
「我喜歡你。」
溫熱的淚順著臉頰濺在陳望津頸間。
他頓住,尾音中染上幾分不真切的笑意:
「不會是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說點好聽的哄我開心吧?」
「不是的,你不會死的。」
我拼了命地搖頭。
陳望津抬手,替我揩掉眼淚。
「你能不能,吻我一下?」
這是我和陳望津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吻。
雙唇輕輕觸碰,夾雜著鹹澀的眼淚。
在這種情況下滑稽又可憐。
警笛聲陣陣響起,陳望津被抬上救護車。
宋黎川跟在一眾警察身後。
他攙住了腿腳發軟的我:
「抱歉,我又晚了一步。」
我的注意力盡數落在不遠處的陳望津身上,並沒有聽清。
我本想和陳望津一起去醫院,結果半路被警察攔住去做筆錄。
等我趕到的時候,陳望津已經做完手術,正在病房裡休息。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面對我擔心的神色,陳望津揚唇笑笑:
「別擔心,已經沒事了。」
我張了張唇,看著陳望津這副樣子,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隻能遷怒自己,行事不夠小心。
「不要皺眉了,這點痛不算什麼。」
「跟ṭû₅看它落在你身上的心疼比起來微不足道。」
我耳根發燙,氣氛驀然變得曖昧。
下一秒,房門被重重推開:
「你怎麼又把自己作進醫院了?」
我扭頭看去,是個染著紅發,打扮得很朋克的男子。
四目相對,對方瞬間堆出一個笑來:
「這位是嫂子吧,我是陳望津的朋友,李肆。」
我同樣對他笑笑,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裡的關鍵字。
「你剛剛說的又?」
李肆自來熟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陳望津居然沒跟嫂子你說嗎?」
他從自己帶來的果籃中,極自然地掏出一個蘋果,擦了擦,啃下:
「他為了娶你,硬生生受了二十多鞭的家法。」
「要我說,陳老爺子是真心狠, 平常一口一個寶貝孫子,打起來你來倒是一點都不心軟。」
「那叫一個皮開肉綻,連藥都不給上,就扔進祠堂罰跪了, 連口水都不給。」
李肆嚼著蘋果,朝陳望津投去一個慘不忍睹的表情。
全然沒發現陳望津正冒著冷氣的眼神。
「說到這個, 我還挺對不起你的, 嫂子。」
他話題跳躍得太迅速,我順口追問了一句:
「為什麼?」
「陳望津跪到第三天的時候, 傷口感染發了高燒。」
「被抬出來的時候意識不清,但非要我去給他的花澆水。」
李肆尷尬地抓了抓脖子:
「但我覺得吧,我一個大男人踏足你們的愛巢不好……就把地址給了他秘書。」
「沒想到出了那檔子事,我給你道歉。」
「但陳望津愛你的心天地可鑑。」
「誰讓你這麼話多的, 你給我滾出去解決外面的事。」
陳望津忍無可忍, 他把床上的枕頭砸到了李肆頭上。
這個舉動扯到了他的傷口, 陳望津痛得悶哼一聲。
「誰讓你動了?」
陳望津靠在床頭,擺出一副虛弱的模樣:
「疼……」
我信以為真,剛想去叫醫生。
手腕便被陳望津圈住。
「你親我一下, 就不疼了。」
我坐回原處,無奈地回握住陳望津的手。
「我又不是止痛藥。」
「你不親一下, 怎麼知道管不管用。」
我低頭, 唇瓣碰了碰陳望津的指尖。
他的指腹輕擦過我的下唇, 微微的酥麻感自唇畔竄過。
我欲蓋彌彰地輕咳一聲:
「李肆口中說的花……是我養的玫瑰嗎?」
陳望津任由我把玩著他的指尖,唇角挑起淺淺的弧度。
「明知故問,家裡不是隻有你的花嗎?」
我舔了下幹燥的下唇,繼續說道:
「離開那天,我把花也帶回來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養得不如你好。」
「看來養花這項大任務, 隻能交給我了。」
陳望津目光下斂, 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溫柔到幾乎化開。
「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地方能收留我。」
我迎上陳望津的目光:
「你要以什麼身份搬進來?」
「你未來老公。」
我一怔, 無名指上有什麼東西被推到指根。
我鼓足勇氣看去, 戒指閃在光下。
「你什麼時候……」
「那晚我以為你睡著了, 偷偷量的。」
「看來還算準。」
陳望津深吸一口氣,他的語氣溫柔又篤定:
「這個身份,你願意嗎?」
「我願意。」
陳望津俯身。
第二個吻落在我唇角。
14
林方遠落網的速度比我想象得快。
敲詐勒索, 故意傷人,以及我補充的數年之前的家暴罪。
人證物證俱在, 再加上陳望津拒不和解。
他要吃一輩子的牢飯了。
我原本以為會困囿我一生的陰影,就此消散。
「今天是個好日子, 我們吃火鍋慶祝一下,怎麼樣?」
我挽著陳望津的臂彎, 提議道。
陳望津的眼睛彎成狹長的一隅,他對我有求必應。
「好。」
「還有那家甜品店的多肉葡萄蛋糕,我們順路也買上。」
「還有呢?」
「暫時想不到了, 路上再說。」
我牽住陳望津溫熱的手心,深秋的寒意被盡數驅散。
我身體裡積年的沉疴被掏出來,填進一份沉甸甸又輕飄飄的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