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想在這批新人中,找一個盟友,讓她成為貴妃的對手。
姜婕妤是這批新人中資質最好的,她生得美,出身又高貴,一入宮就封了婕妤,姜家的勢力也不輸韋家太多。
姜婕妤原本該是可以和貴妃競爭皇後之位的人選。
可她蠢成這樣,被皇帝縱容了幾日就如此驕狂。
我在心裡默默地嘆氣:廢了。
果然,貴妃雖然病了這麼多日,但手裡畢竟還是有著協理六宮的大權。
她以藐視宮規、以下犯上為名,將姜婕妤發配到慎刑司杖責。
其餘幾個新人也都受到牽連,全部去佛堂罰跪十二個時辰。
即便如此,貴妃回宮時,還是餘怒未消。
「當年皇上說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新人都快踩到我臉上了!」
貴妃氣得胸口悶痛,我連忙奉上茶水,為貴妃順氣。
「奴婢知道娘娘生氣,可娘娘將新入宮的幾個妃嬪全都重罰,等下皇上勢必要問起。」
貴妃摔了茶盞:「是她們先無禮的!」
「是,但在皇上面前,娘娘宜軟不宜硬。」
於是,在皇帝冷著臉來到萬春宮時,他看到的,是一個極為可憐的貴妃。
衣衫半褪,露出半抹肩膀,白皙的皮膚上,一道舊疤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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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抬起頭,勉強一笑:「雨天了,這傷口又痛,臣妾便叫流螢為我抹些藥膏止痛。」
我手法輕柔,將藥膏塗在貴妃肩上的傷疤處。
這道疤是當年貴妃陪皇上奪嫡時,一路殺進宮裡,當時一隻流矢射來,是貴妃為皇帝擋了一箭。
姜婕妤想得太簡單了。
皇帝多年來寵貴妃寵成這個樣子,怎麼可能單是因為美貌。
這確實是他深深地愛過的女人,當年的奪嫡之路上,少年和少女以命換命。
因此皇上或許會圖新鮮寵愛他人,但他的心裡,很難有女子能夠取代韋妍兒的地位。
那一晚,皇帝親自為貴妃塗抹藥膏,聊起少年時的趣事。
她重罰宮妃的事,就這樣被輕輕地揭過了。
隨後的半個月,皇上更是日日留宿在萬春宮,冷落了其他妃子。
貴妃很得意。
她的面容因著復寵,變得愈發光滑飽滿。
我用新鮮的玫瑰汁子為她凈身,洗到手指時,她突然哆嗦了一下。
我連忙跪下。
「娘娘恕罪,這裡有個傷口。」
貴妃疑惑:「這是在哪裡劃的?本宮怎麼沒注意到。」
反正隻是一點極小的傷口,因此貴妃並沒放在心上,轉頭繼續快樂地期盼皇帝的到來。
我冷眼瞧著她,內心在惡毒地微笑。
幼時,我曾對阿姐說,我要研制一味「穿心毒」。
這毒起初不顯,但隻要人的情緒變差,它的毒性就會變強,讓人一點點地潰爛掉。
阿姐那時拍拍我的頭:「這要多大的仇,你才會用這種毒啊。」
阿姐活著時,我沒有研制出穿心毒。
她死後,我終於知道了制出這種毒需要怎樣大的仇。
現在貴妃很開心,所以埋伏在她體內的穿心毒毒性微弱,隻腐蝕出了指尖的這一點傷口。
那麼,如果她從雲端跌落,陷入泥淖……
那時,穿心毒又會腐蝕她身體的多少呢?
想到這裡,我興奮得幾乎要戰慄起來。
6
我悄悄地去了佛堂。
除姜婕妤外,其餘幾個宮妃都在這裡罰跪。
她們頻頻地抱怨,一會兒說姜婕妤連累了自己,一會兒又抱怨韋貴妃的狠辣。
隻有一個跪在風口上的女子提醒她們:「宮中隔墻有耳,諸位姐姐慎言。」
她的話隨即招來圍攻。
「還不是你姐姐害我們挨罰?」
「你一個庶女,不知道使了什麼下流手段進的宮,還指教起我們來了。」
於是那女子不再說話,隻是面對著佛像,一面跪著,一面閉目誦經。
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她在黑暗中隱忍的側臉。
我認出了她,她是姜才人,姜婕妤同父異母的妹妹。
雖然同樣出身於姜家,但姜才人一直被宮妃們歧視,她的生母隻是個舞姬,早早地去世,而她的嫡姐姜婕妤也素來打壓她。
我想了想,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有人認出了我,帶著三分陰陽怪氣:「喲,這不是貴妃身邊的大紅人,流螢姑姑嗎?
「姑姑是來看我們笑話的嗎?」
我不說話,目光望向誦經的姜才人:「罰跪這麼久,才人似乎很平靜。」
其餘宮妃們以為我是因為姜才人是姜婕妤的妹妹,所以有意遷怒她,於是紛紛在一旁看好戲。
姜才人聞言睜開眼睛,聲音低緩:「宮中波瀾想必很多,如果現在就不靜,往後該怎麼辦?」
我深深地看她一眼。
她不算太美,不過是中上的姿容。氣質清淡,但有股說不出的韻味。
她在姜家一直受欺負,卻能憑庶女之身入宮,一定有她的本事。
此女必成大器。
思及此處,我淡淡地開口:
「才人跪在風口上,寒氣侵體,對女子不好。」
我看向其他人:「煩請其他幾位小主讓讓。」
其他幾個宮妃一愣,她們本就是折磨姜才人,刻意地把最冷的地方給她,如今不得不讓了個暖和的位置出來。
姜才人也是一愣,那張永遠沉靜如水的面孔第一次出現波瀾。
她不明白為何我會幫她。
而我已經轉身離去。
今夜很好。
我總算找到了我的盟友。
7.
之後的日子裡,貴妃一直得寵,而姜婕妤從慎刑司挨了杖責後便沉寂了。
但她並沒有消停太久。
因為很快,太醫在請平安脈時,發現姜婕妤懷孕了。
這一胎驚動了合宮上下,皇上和太後第一時間趕到,清冷了好些日子的姜婕妤宮裡,一時間熱鬧非凡。
太醫細細地把脈後,稟告皇帝——姜婕妤這一胎因著母親受驚,又隨後思慮過度,因此胎氣不穩,必須小心翼翼地護著才行。
太後聞言,已經動了氣。
「姜婕妤懷著身孕,在慎刑司挨了那麼重一頓杖責,這個孩子如今沒有流產,就已經是萬幸了。
「事後皇上還一句不曾關懷,日日留宿在韋貴妃那裡,姜婕妤怎能不思慮過度!」
皇帝面帶愧色,當即晉了姜婕妤的位份,封其為正二品昭儀,又叮囑她好生養胎,自己定會日日來看她。
消息傳到萬春宮,貴妃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她抓著貴妃椅的扶手,骨節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起青白的顏色。
她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
貴妃在皇上還是五皇子時就是皇妃,卻在皇帝登基後,由於太後的堅持,隻被封為貴妃。
必須誕下皇嗣後,才可被封為後。
貴妃起初是不急的,畢竟皇帝專寵她,孩子是遲早的事。
然而現在,姜昭儀比她先有了孩子。
更別說之前的事明明是姜昭儀冒犯在先她才出手懲罰,然而現在由於這個孩子的存在,她變成了差一點害死皇嗣的兇手。
皇帝也多多少少地因此冷落了她。
夜裡,貴妃咬著被子,不住痛呼。
「流螢,流螢。」
我沖上前去:「奴婢在。」
「本宮的身上好痛……好痛……」
我立刻端來止痛的藥劑,貴妃喝下後,在我懷裡昏昏睡去。
止痛藥很管用,因此貴妃沒有看到,她手上的潰爛,已經由指尖一路延續到手掌。
她砍下我阿姐的手,那麼她的身體也是從手開始爛起。
這很公平。
而且隻是一個公平的開始。
8
貴妃並不是庸人,能夠得寵多年,她自然有她的手段。
因此姜昭儀風光時,貴妃並沒有出面爭寵,而是自請去了佛寺,為皇上和即將出生的小皇子祈福。
連皇上聞言都不禁動容,貴妃素來美艷又驕縱,當她流露出這樣溫軟的一面時,的確是叫人憐惜的。
更何況,從心底深處,皇上的確認為自己有負於貴妃。
他承諾過貴妃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承諾過貴妃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嫡長子,也是未來的太子。
如今誓言成灰,帝王到底有愧。
於是皇上也去了佛寺。
青燈之中,他看到一身素衣的美人焚香禱告,先為即將出世的小皇子祈福,接著突然泣不成聲。
「希望我多年前沒了的那個孩子,可以來世投胎到我肚子裡,讓我繼續當他的娘親……
「孩子,娘親好想你,好想好想……」
皇帝驟然心痛。
宮中許多舊人都知道,貴妃為何專寵這麼多年卻沒能生育。
因為她曾懷過一胎,但那時她陪著皇帝奪嫡,中了一箭後,孩子也流掉了。
貴妃由此元氣大傷,太醫說短期內再孕的話容易傷身,因此貴妃喝了許久的避子藥,到去年養好了身體才停掉。
此刻,皇帝大步上前,將貴妃摟入懷中。
「妍兒……」
貴妃在皇帝的懷中泣不成聲。
「皇上,臣妾真的好想那個孩子。」
前情往事歷歷在目,皇帝落了淚。
「妍兒,你放心,我們未來還會有孩子。
「隻要你有孩子,後位就還是你的,我們的孩子會是嫡子,也會是太子。」
你瞧,阿姐,想讓貴妃落入泥潭,其實真的蠻難的。
她資本太厚,就算滿身泥濘了,也能再爬起來。
可我啊,我有的是耐心。
……
皇帝和貴妃一同從佛寺回來後,感情日益升溫。
而更好的消息在後面。
一個月後,太醫診斷,貴妃有孕了。
那一日,貴妃喜極而泣,皇上亦龍顏大悅。
他忍不住感嘆:「宮中多年無子,這一下竟然連著來了兩個孩子,真是上蒼賜給朕的福氣。」
皇帝不知道,他的一句無心之言,是會讓貴妃多想的。
皇帝走後,貴妃終於將忍了許久的不快神色露出來。
「兩個孩子?」她喃喃,「賤人的劣胎,也能與我的孩子一同被稱為福氣?」
我不說話,餘光悄悄地留意著後方。
果然有個小宮女的神色微微地變了變。
那小宮女是太後的人。
太後在每個後妃宮中,都安插了耳目。
我其實早就察覺到了這個小宮女的身份,但我不但沒有揭發,還提拔她來貴妃身邊端茶倒水。
我知道,貴妃這句「賤人劣胎不配與她的孩子相提並論」的氣話,一定會傳到太後那裡去。
夜晚,我服侍著貴妃睡下,然後才讓相熟的宮女幫我給後背的傷口塗藥。
那是當初被貴妃打出來的鞭傷,一直沒有完全愈合。
後來貴妃心情不好,又拿我出過幾次氣,舊傷新傷交疊在一起,看著很是可怖。
宮女為我不平:「流螢姑姑忠心耿耿地伺候貴妃這麼多年,貴妃卻不拿你當人看,姑姑除了一身的傷,什麼也沒落到。」
我捂住她的嘴:「說這些做什麼。」
她自知失言,低下了頭。
我笑一笑,望向窗外積蓄的烏雲。
「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