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全校都綁定了作弊系統,高考一出分,震驚全國。
榕城中學高三年級一共 702 個人,居然有 701 人都拿了 750 滿分!
而我陳微,就是 702 個人裡,唯一沒考滿分的那個。
1
「請問你們學校是集體作弊嗎?」
「請問你是不是有什麼智力缺陷,才導致你成為了榕城中學唯一一個沒考滿分的人?」
「和一群天才當同學是什麼樣的一種體驗?壓力大不大?能詳細說說嗎?」
新聞一出,我們學校成了全國的焦點。
無數的電話襲來,甚至還有人在我家門口專程蹲點。
「無可奉告。」
我狼狽地推開話筒,朝外面衝出去。
今天是我回學校拿檔案的日子,學校門口更是擠得水泄不通。
記者語調誇張地報道著我們學校的傳奇,甚至有許多網紅蹭熱度來直播。
「來來來,直播間的老鐵們吸吸這些學神的喜氣啊,見者有份見者有份……」
我聽見有帶著孩子路過的家長,面帶憧憬地說:「以後我們可要努力考上榕城中學啊,進去了就是半隻腳踏入清北了。」
她補充了一句:「除非你是弱智,就像那個什麼,陳微。」
Advertisement
新聞一出,我的名字上了熱搜。
沒有化名,沒有隱瞞,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我的名字伴隨著其餘 701 人光鮮亮麗的榮耀,成為了網民口中津津樂道、隨意貶踩的談資。
隻因我是唯一一個異類。
2
我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他們笑盈盈地接受採訪。
其中有我同班的同學林輝,他是本次高考並列的 570 位理科省狀元之一。
「作弊?我們當然沒有作弊,高考這麼大的事情,上面還有攝像頭盯著,我們怎麼可能作弊。」
「哦,你說沒考滿分的那個陳微啊?她考了多少來著……650?真的太低了,足足比我們低了一百分呢。」
林輝嗤笑。
「我和她同班同學,陳微一直都是我們班拖後腿、吊車尾的那個。班主任怕她心理壓力太大,多次苦口婆心讓她轉學,她都不願意。」
「她還是抗壓能力強,我要是她,我早就自殺啦。」林輝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容,「哪會像她一樣吊兒郎當在學校,一天到晚都偷懶。」
我緊了緊拳頭。
林輝說的話裡隻有一半是真的。
班主任確實勸過我轉學,但絕不是苦口婆心。
她把卷子砸我臉上,可憐的卷子順著滑落到地板上,她不泄氣似的,又惡狠狠用高跟鞋踩了幾腳。
那潔白的卷子上瞬時多了幾個骯髒的鞋印。
她的語氣相當不耐煩。
「你怎麼就那麼不聽話?讓你綁定系統你不願意,讓你轉學你也不願意,你就要死皮賴臉待在這裡是吧?我要是你,我早就識相地滾了!」
辦公室裡的老師們冷眼看著這邊,沒有人開口替我講話,也沒有人替我解圍。
我彎下腰,撿起那幾張被她扔到地上的卷子,擦了擦上面的鞋印。
卷面上鮮紅的大叉刺痛了我的眼睛。
其他學生的卷子上都是滿分答案,不需要批改,也不需要講評。
而因為我這個刺頭,平白給他們增加了教學的任務量。
老師討厭我,同學們也討厭我。
在學校,人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大家都鄙夷地說,喲,就 7 班那個陳微嘛,死也不肯綁定作弊系統,每次都拉低我們年級平均分。
他們很不爽:「綁定作弊系統多輕松啊,又不是什麼難事。」
他們給我起外號:「假清高。」
課間去上廁所的片刻,我放在桌上的筆記本就被塗滿了墨跡。
這還是小事,筆記沒了還能再補。
但我有一次喝了口水杯裡的水,意識到不對時已經晚了。
我被送進醫院裡洗胃,出院以後,警察來學校調查,班裡沒人替我作證。
我的水杯空了,從內壁到外表被洗得幹幹淨淨。
他們有Ṫů₁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她自己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吧?這怎麼能怪我們?」
班主任也輕描淡寫:「自己下次注意就是了,別老麻煩人家公職人員。」
警察一走,她在班裡轉了一圈,帶了ťŭₘ點警告的語氣,對全班同學說:
「別玩過火。」
我差點丟了命,隻換來她輕飄飄的一句,別玩過火。
而這到了林輝嘴裡,卻通通變成了我的錯。
3
一個聲音插進了記者對林輝的採訪,十分急切。
「不是的,陳微明明很努力也很聰明。」
我望過去。
說話的聲音是沈小小,我曾經最好的朋友,今年並列的 131 位文科省狀元之一。
記者們一見到又有新人可以採訪,忙把話筒對準她。
「請問你所說的陳微很努力很聰明,那為什麼你們都考了 750 分,她卻隻考了 650 分呢?」
這回輪到沈小小被問住了,記者接下來的問題更加尖銳。
「教育局連夜組成調查組,最後得出的結果是沒有作弊,但這個結果仍然不能服眾,許多學校正在聯名上訴。請問你們是否使用了什麼高科技手段作弊呢?」
林輝看了一眼愣住的沈小小,面露嘲諷。
「我們作個屁的弊。你們聽她吹,但凡陳微聽老師的話țũ̂ₔ,哪能隻考 650 分?要不然就是……」他敲了敲太陽穴,譏諷一笑,「先天智力障礙咯。」
記者的話筒又懟向沈小小。
沈小小咬了咬嘴唇,片刻後才猶豫地回答:「對不起,我剛才說謊了……我隻是覺得,把同學說成那樣不太好。」
記者們都失望起來,有人忍不住說:「同學,我們這是採訪,實事求是的新聞欄目,麻煩你講真話。」
林輝瞪著沈小小,沈小小嗫嚅道:「我高一和陳微一個班,那時候她還挺好的。可能後來壓力太大,才變成這樣吧?誰知道呢,人有時候是會變的。」
「人有時候是會變的。」
她的這句話讓我內心生寒。
其實一開始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不妥協,年級裡面零零散散還有一些人不肯綁定作弊系統。
可在老師的威逼利誘之下,同學的冷嘲熱諷之中,多數人選擇了放棄。
我和沈小小是堅持到最後的兩個人。
我們高一的時候同班,高二文理科分流以後各自去了不同的班級,依舊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因為作弊系統這事兒,沈小小常與我訴苦,她不及我樂觀,光是被同學嘲諷幾句,就急得要哭。
我不忍心,我說:「你要不綁定吧,我不怪你。」
她搖搖頭,柔弱的臉上很堅毅:「我要是綁定了你怎麼辦?隻剩我們兩個了,你會變成眾矢之的那個人。」
可是後來有一天,沈小小哭了,她說陳微,我實在受不了了。
「人人都急功近利,如果你不妥協,隻會被浪潮卷走。陳微,我們熬過這次高考就好了,以後都是光明坦途。」
我搖了搖頭。
沈小小失望地走了。
如她所言,她綁定了以後,我成了僅剩的唯一一人。
我被所有人討厭,如同避之不及的瘟疫。
有幾次我在學校裡看到她,她有了新的朋友,很顯然融入了大家的圈子,臉上滿是笑容。
一見到我,她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好像我是青天白日裡出現的惡鬼,擾了她的視線。
「人有時候是會變的。」
我想,這話確實說得沒錯。
4
我拿著檔案回到了家。
這回我學乖了,沒敢走前門,買了個口罩繞路從側門走。
我爬上三樓,鑰匙一插進門裡,我爸就轉著輪椅過來了。
他對外面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臉上喜滋滋的:「閨女你回來啦,我今天特意買了蝦和烤鴨。現在這網購真發達,還能直接送到門口。」
我們樓沒有電梯,我爸腿腳不便,一般都是我出去買菜。
眼見著餐桌上放了好幾盤菜,在橙黃燈光中氤氲著熱氣,我突然酸了眼睛,哇地哭出了聲。
我哭得太過撕心裂肺,我爸慌得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
「怎麼啦?哭什麼?」
「爸,我隻考了 650 分。」我邊哭邊說,「我那麼拼命學習,我隻考了 650 分。他們都考得那麼高,隻有我是 650 分。」
我爸原本憂心忡忡,聽完我的話樂呵了:「650 分還不高啊?你爸我當年小學數學都隻能拿 65 分。肯定是你媽的基因顯靈,趕明兒我們還得去墳頭燒幾炷高香。來吃飯吧,哎,這有啥好哭的。」
我被他逗笑了,冒出好大一個鼻涕泡兒。
我爸邊給我抽了幾張紙巾,邊語重心長地說:
「隻要這分數是你自己真才實學考出來的就行。我經常講,做人啊,最主要的就是誠信。」
我看向父親的腿。
父親的殘疾是工傷落下的,當時事故發生時還有好幾個工友一起遭殃,其中一人丟了性命。
上面為了推卸責任,減少給死者家屬的賠償款,讓他們幾個幸存的人說主要原因不是工地,是個人防護措施沒做好。
連同塞了好大一筆錢過來。
幾個人收錢都改了口,唯獨父親沒收。
那時我媽病了,我們家急需這筆錢。
我十分不解父親的舉動,和他吵過幾架。
我爸隻搖搖頭:「窮歸窮,我們不能為了獲利放棄一些東西。」
後來死者家屬上門對我們千恩萬謝,我才恍有所悟。
當我面臨綁定作弊系統時,我也陷入了同樣的糾結和茫然。
如果綁了,我可以輕松度過這次高考。
同樣的,我否定了自己為此所學過的所有知識,付出過的所有努力。不僅如此,我還會成為蔑視其他終日勞碌的考生中的一員。
我心甘情願為系統所奴役,可這系統,讓我邁過了這道坎,能夠讓我邁過人生的其他坎嗎?
世上總有些東西,是不能靠作弊解決的。
5
雖然我爸說沒事,但我晚上睡覺的時候,依舊在被窩裡哭得稀裡哗啦。
我想到要是考 750 分,說不定還能拿一大筆獎金改善家庭生活,又有點為自己的堅持後悔。
我哭著哭著睡著了,卻突然聽到窗戶被敲響。
咚咚咚——咚咚咚——
不是我的錯覺,是真的有人在敲窗。
窗戶上映射著人形的黑影,我害怕得下了床,在想要是把我爸喊來,會不會我們父女倆一起橫死。
「陳微,陳微——」
這聲音跟催命似的,但聽著不太像鬼。
我心想難不成記者為了獨家新聞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小心翼翼地靠了過去。
「我不是壞人,你放我進去,我的腳,我的腳要撐不住了……」
窗戶外面隻有很窄一條能落腳的架子,那是預備裝空調外機的。但由於我們家太窮,便一直沒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