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
周硯知的生日快要到了。
我以前沒喝過酒,不知道醉了原來是這種感覺。
但我見過周硯知喝醉。
他十八歲那年,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成人禮。
來了很多同學。
我不認識,又怕生,站在自家的陽臺上,悄悄往他院子裡看。
卻不料撞見快要散場時,漂亮的女生拉著他到了一邊,紅著臉和他表白。
大膽的詞句聽得我臉紅,立馬蹲下身藏進陽臺裡。
心跳如擂鼓。
酸澀和不知名的情緒雜糅,堵在我的胸口。
我驚慌失措,卻不知如何反應。
樓下的歡笑聲逐漸散場。
所有一切漸漸歸於寂靜的時候,我卻忽然聽見周硯知喚我的名。
「寧寧!」
我猛然起身,恰好與樓下如松柏的少年對上眼,措不及防撞進一片浩瀚星河裡。
Advertisement
周硯知眉眼帶笑,白皙的臉上沁出一片薄紅,不似平時自持,他朝我招招手:
「下來。」
我沒有思索,立馬拔腿往樓下跑。
少年就站在月光下,見我來時忽然張開手,一下把我抱在懷裡。
酒香籠罩。
我的臉靠在他的心臟處。
耳邊咚咚的聲音,讓我一時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
「寧寧。」
「嗯。」
「你猜我許了什麼願?」
「……不知道。」
抱住我的力道一下松開,我抬眸,對上周硯知狡黠的笑容。
好像平日裡溫和有禮的人,忽然起了壞心思。
「不告訴你。」
我佯裝生氣。
周硯知卻笑開,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像之前無數次,他哄我時那樣。
要是我那個時候聰明點就好了。
可我太傻。
我被周硯知保護得太好了。
所以,
我沒能讀懂那天他笑容下潛藏的東西。
14
我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臉上的溫度逐漸消下去。
我將手機放回衣服口袋裡,準備回去找同學。
還沒走兩步,卻被人攔住了。
染著黃色頭發的男人一隻手搭在同伴肩上,一隻手掐了根煙,看著我笑得不懷好意。
三個人擋在我面前,身上的煙味和酒味夾雜在一起,讓人作嘔。
「小妹妹,這麼漂亮,陪哥哥喝幾杯?」
黃發挑了挑眉,眉釘反射出的光閃了閃。
「抱歉,我朋友還在等我。」
我用力握住口袋裡的手機,低頭想繞開他們。
卻又被攔住。
另一個人歪著嘴,低頭睨我:「小妹妹,哥幾個想和你交個朋友而已,別這麼著急走啊。」
「你這麼漂亮,有男朋友沒有啊?」
黃發掐滅了煙,湊近我看,嬉皮笑臉。
我往後退了幾步,卻撞上了墻。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立馬前進幾步。
四周無人。
我按下口袋裡手機上的按鍵,按到第五下的時候,就能播出緊急電話。
他們越靠越近。
我按到第四下。
心跳加速。
卻驟然聽見重物敲擊肉體的聲音。
下一秒,小混混的怒吼和人體倒地的聲音交雜在一起。
我松開了手機,看見不知從哪出現的黑色身影,和三個人纏鬥在一起。
身形幹凈利落。
不到兩分鐘便把他們全都打倒。
黃頭發的人面朝著大地,看不清臉色,像是已經暈過去了。
叫罵聲和混戰聲戛然而止,耳旁隻餘風聲呼嘯。
他站在那裡沒有動。
帽檐壓得很低。
我看不清他的臉。
可我知道他是誰。
我們就這樣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卻如同天塹。
明明隻有一米的距離。
今晚的月光一點也不亮。
路燈昏黃。
我不敢移開眼。
生怕下一秒,他就不見了。
我想過無數次。
如果再見到他。
我要撲到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先哭上一會兒,再罵他。
問他哪去了。
問他為什麼不來見我們。
問他為什麼一聲不吭,消失了那麼久。
問他,是不是……
不要我了?
然後等他像之前那樣。
隻要摸摸我的頭。
我就不生氣了。
可我什麼也沒做。
我隻是站在原地,腳像是生了根。
我知道我不該哭的。
所以我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把所有的眼淚都生生逼了回去。
可是下一秒,一頂帽子扣在我的頭上,帽檐被人往下拉了拉,遮住我的眼睛。
我垂眸,隻看見沉默的大地。
我很少見周硯知生氣。
他從小就懂事,對誰都溫和。
唯一一次是我讀初中的時候。
也是遇到小混混糾纏。
素來溫柔的人第一次動了脾氣。
將帽子扣在我的頭上,擋住我的視線。
「別看。」
下一秒,拳頭與肉體的碰撞聲鉆進耳朵。
我垂眸看著地面。
一直等到所有聲音消失。
周硯知過來牽我的手,聲音清朗如平常。
「走吧,寧寧。」
我什麼也沒問,隻是扣緊了他的手。
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
周硯知會保護我一輩子。
15
汽車尖銳的鳴笛聲響起。
耳邊風聲太大。
大到讓我以為。
那句「好好照顧自己」其實隻是我的幻聽。
「小妹妹。」
「小妹妹?」
「沒事了。」
有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將證件遞到我的面前。
「我是警察。」
「小妹妹……」
我將帽子摘下來。
跟前站著的人是一個國字臉的男人,濃眉大眼,一身正氣。
他不在了。
如果不是還倒在地上的小混混,一切就像我的一場臆想。
眼前的人對上我的眼睛,忽然噤了聲。
因為帽子下面的我,早已經泣不成聲。
我其實從來沒有生過周硯知的氣。
我隻是希望。
隻是希望——
他能好好活著。
16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和宋菁有交集了,可是我錯了。
我發瘋一樣地去找宋菁。
她在夜色裡面工作,其實很好找。
至少,在第五天,我成功得到了和她共處一室的機會。
宋菁點了一隻煙,原本鮮明的眉眼,在白煙中顯得虛無又寂寥。
開口卻仍是攻擊性滿滿。
「教訓沒嘗夠?」
我總是在最狼狽的時候碰見她。
可我沒法。
我沒有理會她的敵意,隻是紅著眼,撲通跪倒在她的面前。
她嚇了一大跳,偽裝也忘了,過來拉我:「你做什麼!!」
「求你。」
我不要尊嚴了。
也不要臉面了。
所有的一切在和周硯知相比時不值一提。
我怕來不及。
「求你了」
「讓我再見他一面。」
「我隻見這一面。」
「最後一面……」
「以後我再也不糾纏他了。」
「讓我再見一面吧。」
「求你了……」
宋菁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糾纏他了。」
我沒有辦法。
我隻想再見他一面。
我太害怕了。
我太了解周硯知。
我知道他說的那句話代表了什麼。
宋菁的眼睛也紅了。
我看見她眼角的淚將落未落。
最後還是被她拭去。
我想她應該是透過我看見了其他的人。
「……好。」
17
宋菁給我機會,是把我打扮成了服務生。
在某天聚會時,將我帶了進去。
她在我的臉上畫了很濃的妝,讓人看不清原本的樣子。
鏡子裡的人有些陌生。
她抓住我的肩膀,微微用力。
「記住我和你說的。」
「送完了就出來,不要亂看,不要耽擱。」
我混在同是服務生的隊伍裡進去了。
包廂在九層,室內空間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裡面的人卻和這個屋子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開了一桌牌局,帶著口音的話裡夾雜著狠戾的臟話。
宋菁嬌笑著,和上次那個在衛生間撞見我們的男人打招呼。
男人嘴角噙著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腰,目光不善。
我低下頭。
屋內混雜的氣味讓我微微蹙了眉。
我想找的那個人,正坐在餐桌前,半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服務生將自己手上的餐盤一一放下。
我站在他座位側後方,也放下餐具,隻是手微微顫抖。
他很敏銳。
隻是一瞬間,就抬頭對上我的眼睛。
我看清他眼裡倏然燃起的怒火。
卻隻是抿緊了唇,什麼也沒說。
「硯哥,我聽說宋先生最近在計劃談一筆大生意?」
粉面油頭的男人忽然湊上來。
「宋先生是不是準備親自出面?」
李硯半垂著眼,並沒有搭理他。
宋菁告訴我,他不是周硯知,他叫李硯。
男人討了個沒趣,側頭時恰好看見上菜的我,瞇了瞇眼。
下一秒,他伸手,攬住我的腰就往懷裡帶。
我手裡的餐盤不穩,一下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可也幾乎瞬間,他就松了手。
一把明晃晃的槍抵住了他的腦袋,黑色的槍身在光下一閃。
「賤骨頭。」
李硯掀起眼皮,目光狠戾。
「宋先生的行蹤也是你能問的?」
我打了個寒戰。
垂下的手微微顫抖。
被搶抵住的人嚇得哆嗦,顫顫巍巍開口:「硯哥,你別生氣,我就是……」
「別生氣啊哥。」
又有一個人出來,遞了一袋白色的粉末,笑得諂媚:「大家都是好兄弟,好不容易聚一聚,別傷了和氣。」
「哥先冷靜冷靜。」
一股奇怪的氣味不知從哪裡傳來,我下意識地看向原來打牌的那一桌人。
卻見他們一個個東倒西歪地癱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滯又饜足。
李硯的臉色一變。
下一秒,他抬腿就朝我踢過來,勃然大怒:「給爺滾出去!」
「別氣啊哥。」
宋菁拽住我的胳膊。
「我馬上把這個不懂事的帶出去哈,你們兄弟聚會,千萬別傷了和氣。」
她一下拍在我腦袋上,我低頭不住地道歉,被她拽出了包廂。
我沒有回頭。
門在我們身後被關上,宋菁握住我的手的力道一下放松,卻也沒放手。
一直到監控看不見的地方。
她陡然松手,轉身時臉色冷下來。
「沈喬寧。」
「你說到做到。」
「這是最後一次。」
「謝謝你。」
我朝著她鞠了一躬。
手指甲緊緊刺入肉裡。
轉身時輕聲呢喃。
隻要活著。
見不到也沒事。
電梯的門上倒映出宋菁瞬間難看的臉色。
可我隻是斂了眸,渾渾噩噩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