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著搖搖頭,很溫柔地說:「我帶了一個朋友來見你。」
說完,我側過頭,望向人群一角。
所有人的目光跟著望過去,落在那裡抱著一大束花,穿著薄荷色短裙的李懷月身上。
餘琛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6
其他人尚且不知真相,還在起哄:「驚喜應該不隻是這一束花吧?」
「當然不是花,而是送花的人。」
李懷月走到我身邊,抱著那束花,和我並肩而立。
我繼續說,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李懷月,是餘琛十年的青梅竹馬,也是他三年異地戀的女朋友。」
現場忽然一下變得十分安靜。
夕陽最後一絲光芒被吞沒,驟然降臨的暗色裡,操場更多的路燈亮起來,把這裡照得像是一處戲劇舞臺。
「在這個我和餘琛戀愛一周年的紀念日,我覺得,給他準備什麼樣的禮物,都不足以回報他這兩年來,兩邊隱瞞、遮掩、無時無刻不在說謊的辛苦。」
「畢竟一方面瞞著青梅竹馬的異地戀女朋友,一邊追求大學同學,還要同時和兩邊談戀愛,是一件多辛苦的事情啊。」
我說著,從李懷月手裡接過那束花。
她兩步跨到餘琛面前,笑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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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琛,你之前告訴我,你在學校裡有一個沒說過幾句話的女同學,對你窮追不舍,怎麼罵都罵不走,那個人叫什麼來著?好像叫向秋寧?」
我接話道:
「你也跟我說過,你有一個單戀你很久,表白被你拒絕、還被你拉黑所有聯系方式的小青梅,叫李懷月。」
「現在,李懷月和向秋寧都在這裡了,說說吧,哪種說法才是真的?」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籃球場邊圍了越來越多的人,看向餘琛的目光都帶著恍然和鄙夷。
他面如死灰,嘴唇顫動著,好半天才道:「……不是。」
李懷月毫不退讓地追問:
「什麼不是?是她說的事實不對,還是我說的事實不對,還是你餘琛也覺得自己太他媽不是個東西?!」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挺有本事呢,兩頭瞞兩頭騙。怪不得寧寧說想跟你回家看看你不讓,我說要來你學校找你玩也被你拒絕,你他媽還要不要臉,餘琛?!我們認識了十年,你但凡有一點真心——」
說到最後,她眼眶發紅,尾音也帶上了一絲顫抖。
從之前李懷月找了一堆人來微博罵我就能看出來,她其實是衝動又暴躁的性格。
我很相信,如果不是因為有法律的束縛,她現在很可能已經衝上來給餘琛一刀了。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如今被鋒銳又濃重的情緒填滿,餘琛像是無法承受,轉開目光,看向我。
他聲音裡幾乎帶著一絲哀求:「寧寧。」
「別這麼叫我,我嫌惡心。」
我很平靜地看著他,目光一寸寸掠過他眉眼,一點一點,像是要對過去那些記憶,做最後的塵封和了斷。
「餘琛,從小到大,我一直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和你談戀愛,就是最錯的一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被你表演出來的愛意所打動,做了另一段感情中插足的第三者。」
「但我不覺得羞恥,哪怕今天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這件事——因為,我自始至終都被你蒙在鼓裡。」
「你可能一直覺得自己很高明,甚至為我和李懷月被你耍得團團轉而沾沾自喜。今天請來輔導員和各位同學,其實就是為了讓大家親眼見證,你這個一直以來的優等生、班長、學生幹部,其實人品堪憂,道德敗壞,感情不忠。」
餘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度難堪,他望向站在籃球場邊,神情嚴肅的輔導員,看都沒再看我們一眼,轉身穿過人群,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我沒有追上去,隻是站在原地。
春日傍晚,風中帶著一絲湿潤的暖意,環繞在我身周。
被壓低的嘈雜議論聲裡,李懷月把懷裡那捧向日葵遞過來:「祝賀我們,重獲自由。」
7
當天晚上,事情就在學校表白牆炸開了鍋。
接下來幾天,輿論持續發酵,卻漸漸從對餘琛這個渣男的討伐,變成了對我的質疑。
「向秋寧和餘琛談了這麼久戀愛,她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我怎麼感覺她是知三當三,隻是事情兜不住了,所以搶先一步跳出來做好人罷了。」
「我也覺得。你看他們談的時候餘琛一直對向秋寧很好,她就算知道了也裝不知道吧。」
「那個小青梅才是真可憐,一直被蒙在鼓裡,看起來就是那種脾氣很急但又很單純的人,估計被她哄過去了。」
室友看到這些言論,截圖發給我,氣得嘴唇都發顫:
「明明是餘琛那狗東西不做人,怎麼你勇敢揭露他的真面目,倒成壞人了?」
我沉默片刻:「情理之中的事情,你性格衝動,可別去和他們吵架啊。」
室友點點頭,又拍著我的肩膀說:「寧寧,你也別太難過了,為那種人不值得。」
又怎麼可能真的不難過。
我出了宿舍,在附近的咖啡廳找到李懷月,坐下後,提了兩句表白牆上的內容。
她一下就急了:
「怎麼又搞受害者有罪論那套?我和你都被渣男騙了,怎麼還要挑撥我們的關系啊!我去給你們學校投稿——」
我伸手按住了她掏手機的動作:
「沒必要,等流言平息了,這事就沒人提了。何況之前提出這個辦法的時候,我就猜到會有這種走向。」
「沒事,比起我,真面目曝光後的餘琛,才是真的在學校混不下去。」
一直以來,餘琛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溫和禮貌、家教良好的學霸形象。
事情被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後,他轉身離開操場,徑直出了學校,一直到今天都沒再回來過。
「昨天,輔導員找我了。」
我把話題拐回到正事,
「學院那邊已經撤掉了餘琛班長和其他學生幹部的職位,但關於撤銷之前的評優,和保研名單的影響,他們說感情畢竟是私事,沒辦法做這種處理。」
「什麼叫私事啊?就這麼一個兩面三刀的渣男,你們學院還打算給他選成代表不成?」
李懷月不滿地抱怨了一句,又有些頹喪,
「我們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揭露這件事,不就是希望能對他做出處分嗎?現在這樣,不痛不痒地撤了學生幹部的職位,能對他有什麼影響?」
我沒有應聲,一旁卻忽然響起方樂的聲音:「所以,我來幫你們了。」
出門前,我特地聯系了她,約在這裡見面。
方樂在我身邊的位置坐下,開門見山:
「大一的時候我申請勵志獎學金,因為家裡父母不懂,ṭū́₆快到截止時間我才拿到需要的資料,當天就趕著給餘琛送過去了。我還在微信上給他發了消息,他一直沒回。直到名單出來,才說我的資料送晚了。」
「我當然不服氣,就自己去調查,最後發現那個拿到獎學金的男生,一直和餘琛關系不錯,名單出來後還請他吃過飯。而且那人家境挺好的,按理來說,沒資格申請這個獎學金。」
「再往後,院裡的老師就找我談話了,說我未來前途無限,沒必要為了一次獎學金的評選斷送前程,我就知道這事肯定是沒結果了。」
「大二我轉專業後,有次在咖啡廳打工,聽見那男生和他朋友說話,說他爸媽答應了,隻要他能拿到評優評獎,就給他換輛車。」
說到這裡,方樂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凌厲的神採,
「他還說,餘琛真是個講義氣的兄弟,二話沒說就託自己在學院裡當老師的小舅媽,幫了他這個忙。」
對面的李懷月一下子怔住:「餘琛還有親戚在大學裡當老師?他從來沒跟我說過。」
「也沒跟我說過。」
我和李懷月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在我們面前那個溫柔深情的男朋友,隻是餘琛眾多面具的其中一副而已。
更多的、他的真實面目,還藏在暗處,像是海面下的冰山,如果不是這一次揭開一角,大概永遠也發現不了。
方樂說,她很清楚自己人單力薄,還要靠學校畢業,原本是打算畢業答辯之後,再向學校舉報這件事。
但現在,既然我和李懷月打算從餘琛的保研資格上做文章,她也要把這件事拿出來,給天平上再加一重砝碼。
很快,我和方樂整理資料,寫了一封針對餘琛的實名舉報信,直接交到了學校總教務處。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把這封舉報信上傳微博,並艾特了 Z 市教育局。
事情鬧大後,學校針對當初勵志獎學金的評選事件展開了重新調查。
最終確認了餘琛利用班長職權和親人的教師職位徇私謀取不正當利益的事實,撤銷了他之前的評優評獎,取消保研審查資格,同時記過計入檔案。
而他在學校裡任職的小舅媽,也因為這件事,失去了評選副教授的資格。
至於那個偽造資料評選獎學金的男生,也得到了他應有的處分。
學校裡的輿論很快轉了風向,沒人再討論之前那段感情方面的事情,反而都開始議論餘琛的徇私行為。
而上次那個說我知三當三的人,很快又給表白牆投稿,說我公報私仇,利用學校的規章制度為私事出氣,還說我最毒婦人心。
這一次,連很多吃瓜群眾都看不下去了,紛紛在評論區指責這人。
李懷月還去表白牆投了稿:
「我說這位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低等動物,打擊特權徇私人人有責,維護公平秩序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誰能像你想的這麼陰暗啊,還公報ŧū́ₖ私仇,餘琛那人渣配嗎?這事不是他做的還是怎麼著啊?」
那人被懟得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沒過幾天,就有人通過賬號關聯扒出,那個投稿人,正是餘琛的小號。
我最後一次見到餘琛,是在期末考試月快要開始的時候。
那時風波已經平息,李懷月也已經回到 G 市準備她的考試。
我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撞見了餘琛,他拖著兩個行李箱,看起來陰沉了很多,渾身散發著一股頹喪。
之前就聽說,學校的處置下來後,他便申請了休學一年,保留學籍,打算明年九月再接著回來讀。
看到我,他一下子站住腳步,那雙曾經溫和清澈的眼睛裡,湧上了渾濁的怒氣和怨恨。
他啞著嗓子問我:「我有哪裡對不起你嗎?」
「在一起這一年,我對你還不夠好嗎Ṫū₎?」
「就算你發現了李懷月的存在,為什麼不能和我說?我可以補償你,我們好聚好散,談戀愛不就是為了開心嗎?你聯合方樂去找學校舉報我,你又能得到什麼?」
我被他的理直氣壯整笑了:
「能得到快樂,不行嗎?餘琛,認識了三年,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無恥?你自己撒謊,腳踏兩條船,做出濫用手裡那點小權Ţú₋力的破事,怎麼還怪別人揭穿你?」
他陰著臉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瘦了很多的緣故,那張微微凹陷的臉,配合陰沉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駭人。
我不由得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握緊了口袋裡的手機。
但餘琛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他拖著行李箱,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學校。
我往前走了兩步,鬼使神差地停下,轉頭看向他遠去的背影。
夕陽橙紅色的光從枝葉縫隙照下來,不知怎麼的,讓我想起過去戀愛時的很多畫面和片段,微微恍惚。
那時的快樂和雀躍是真的。
得知真相後的難過和厭惡也是真的。
無論如何,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將來的人生還有很長,一切都是未知,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和餘琛大概率不會再有交集了。
8
期末考試結束後,李懷月主動給我發消息,問我要不要去她的老家 N 市玩。
「之前我一直想去 Z 市,上次就去過了。你不是一直想來 N 市玩,我來招待你,就當……補償初次網絡會晤,罵你的那份愧疚吧。」
我無奈地說:「不是道過歉了嗎,怎麼老提這事?」
「沒辦法,心裡過不去,午夜夢回想起這事,尷尬得在床上摳腳趾睡不著。我不管,你得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我答應了李懷月。
那個夏天,我和她坐在 N 市南郊一家仿古的甜品店裡,用小勺撥弄著面前碗裡的千層。
李懷月突發感慨:
「其實當時發現你的存在,又被餘琛那麼編造之後,我在心裡瘋狂幻想見了面要如何挽著他的胳膊,跟你耀武揚威,如何打小三,如何警告你不要再靠近我男朋友。」
「事實上加了好友就發現,有錯也是男人的錯,你一直被他蒙在鼓裡,你又有什麼責任呢?」
我猶豫了一下,把那天在學校裡遇到餘琛的事告訴了她。
果然,李懷月被氣到了:
「談戀愛是為了開心?最基本的忠誠和專一都做不到,說什麼屁話呢?我給他一個大耳刮子我更開心,他倒是讓我打啊。」
我忍不住笑道:「放心,我已經當面替你罵過他了。」
回想起來,那天當著餘琛的面懟他,其實不像是我從前的性格能做出來的事情。
認識後的這兩個月,我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李懷月的影響。
接下來,我們沒有再說話,安靜吃完了盤子裡的蛋糕。
李懷月說要帶我去江邊看煙花表演,稍微休息了一下後,我們就出發了。
那天晚上,我們站在江邊,倚著欄杆,看了一整場絢爛的煙花。
陣陣聲響裡,有湿潤微涼的夜風從江面吹過來。
她就站在風裡,笑笑地對我說:
「餘琛這ŧüₐ人虛偽又濫情,三觀扭曲,作惡多端。他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可能就是陰差陽錯讓我們認識了吧。」
我彎了彎唇角:「嗯,我也覺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