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笑得無奈,他也是沒辦法。老爺子二十多年沒見過女兒,心中有愧,難免顯得殷勤些。不過林老爺子顯然是多慮了,周家作為大召數一數二的勳貴之家,不缺錢財。周公子又是個周密的性子,南下之前便已命人在蘇杭之地購置了府宅,且該打點的也早已打點過。林家老爺子的這份情誼,郭滿和周公子感激在心。
稍作安頓,周公子郭滿便隨著林染一起去林家拜訪了林家老爺子。
老爺子今年六十有七了,滿頭的白發。一雙眼睛卻十分明亮,依稀可見年輕時候俊美的輪廓。他這個年紀在現代不算什麼,但在人均壽命不超過五十的封建社會已經算得上高壽。身材比一般老人家高些,十分清瘦。聽林染說,早年便重病在身,一直拿藥溫養著。此時聽說郭滿與夫婿到了激動得不得了,拄著拐杖親自下迎了出來接。
郭滿長得不太像郭家人,更像母親林氏,偏向於林家人長相。生得烏發雪膚,唇紅齒白。其實林家人都生得十分貌美,不單獨哪一個格外出眾。當初林氏絕色,其實林氏的兄長更甚。周博雅一行人踏入林家方發現,一眼看過去全是美人。
林家老爺子看著郭滿高聳的肚子,激動得嘴唇都在抖。林染見他激動地不能自已的模樣,生怕他大喜過了頭中風,趕忙走過來扶他安撫他。
林老爺子見他就嫌棄地直擺手,再一偏頭看外孫女婿周博雅,更是滿目驚豔。林家人相貌出眾是自老爺子這一代起的。他走南闖北那麼多年,甚少見到比自家人皮相還出眾的外人。第一回見到周博雅,這才知道天外有天。
周博雅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周太傅的嫡長孫,當朝聖上的姑祖母,真正的天之驕子。且他也早就聽大召第一公子的名聲,知道這天潢貴胄之家的公子哥兒不僅出身高貴,還文韜武略樣樣出眾,京城盛傳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今日一見,絲毫不顯誇張。周博雅來了甚至不需張口,站在那兒便卓然於眾。
周公子適時看了眼雙喜,雙喜連忙捧著禮送到老爺子的跟前。
後頭丹櫻等幾人隨後,周公子給林家人都備了禮。周公子是性子使然,平常不太與旁人親近人才顯得疏離難親近。但若他真想周道,就回面面俱到。林家老爺子平生最愛玉石,周公子南下之前便命人搜羅大召稀罕的玉石。
果不其然禮一奉上,林家老爺子的臉上就笑開了花。
林家人十分熱絡,親親熱熱地將郭滿周公子夫妻倆迎進了屋。不過雖說是嫡親的外祖家,但到底多年沒有親近過,也沒什麼話好說。兼之來得倉促,周博雅郭滿小夫妻便隻在林家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林老爺子十分不舍,但周公子上任在即,府衙裡還有許多事要安排。
郭滿如今五個多月的肚子,身子重,舟車勞頓了一路也累得很。親近也不急一時,周公子在江南至少待五年,將來有的是日子走動。林家人見她滿臉的倦色也不好多作挽留,叫林染親自送兩人去府衙了。
林家是鐵了心與郭滿修補關系,走動的頗為頻繁。郭滿夫妻在揚州的這幾個月,林染是把好東西流水一般地往周家送。
也虧得林家家財豐厚,若一般人這麼送下去,非得將底子掏空。
日子一晃兒,就快到了郭滿臨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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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子是眼睜睜看著郭滿的肚子如鼓了氣似的,一天大過一天。直到八個月多點兒,郭滿甚至連彎腰取物都彎不下來。霧花看著不對,便懷疑是不是雙胎。結果幾回摸了脈都不是,是胎兒太大。她不敢將這話說給郭滿聽,便私下給周公子說了。胎兒太大什麼意思,翻過千八百本醫書的周公子自然知道,這下可嚇得周公子整宿整宿睡不著。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郭滿的肚子還在漲,周公子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了起來。
他夜裡總不敢睡得沉,稍有風吹草動就驚醒。然後小心地摸摸郭滿的臉,再摸摸肚子裡的小家伙。見母子都睡得沉,得了小家伙一腳踹,他方才一身冷汗地再閉上眼。這般日復一日的,郭滿看著他日漸消瘦憔悴下去,心疼得不得了。
好言叫他莫多想,婦人都要走這麼一道,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兒,周公子還是放不下心。
見天兒地琢磨醫書,啃下的醫書都要抵人家正經大夫了。霧花瞧著也說了不會有事,可他還是緊張。郭滿怕他再這樣下去會神經衰弱,於是夜裡也不叫他跟她同床了,直接把人給趕了出去。周博雅不放心又不敢惹她生氣,老老實實搬出去,可半夜又總是會溜回來。然後不驚動郭滿就蜷縮在床榻的角落裡,守她一夜。
郭滿心都軟成一團,但也服了這人。人家夫妻有了孩子,都是孕婦受不了。產前抑鬱症她一個正經懷孕的人沒得呢,做爹的周公子倒是快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素來人模狗樣的孩子爹憔悴如斯,郭滿就在想,做人有時候當真不能太聰明。太聰明的人總想太多,越想得多就容易被自己嚇死。沒辦法,她勸不動孩子爹,隻能盼著肚子裡的小家伙早點出來。再不出來,她爹就要先猝死了。
不過天天嘀咕,還真被郭滿給嘀咕出來了。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郭滿毫無徵兆地便發動了。羊水破的時候,她懷裡抱著一簸箕的冰鎮葡萄,正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吃得歡。下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痛抽了的郭滿扶起來,有條不紊地去燒水,備人參,叫穩婆,叫大夫。
這些早在三個月前,周公子便早已準備妥當。穩婆大夫都是從南下之前,周公子命人搜羅帶來的。藥材、方子都是蘇太醫看過了,備下來。雙葉匆匆去外院跟夫婿石嵐通了氣,石嵐則離玄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周公子彼時正在府衙裡,正在與手下之人以及幾個城的府尹商議著蘇杭之地商稅改革之事。聽到動靜,匆匆便從花廳趕過來。
石嵐跌跌撞撞從屋檐飛下來,一臉煞白地就衝他喊話,大喊著說夫人發動了。
石嵐其實也是被周公子給嚇的,跟在周公子身邊這麼久,日日看著主子發神經,再正常的石嵐也被周公子給嚇得神經。石嵐這時候都忘了兩人根本就隔了幾十步的路,無需大喊大叫。然而他毫無知覺地,一路往周公子的跟前走就一路在瞎喊話。
周公子毫不知情,見他這般還以為郭滿怎麼了。
他如今身上還穿著補服,衣裳都來不及換,臉色煞白地就隨石嵐往回趕。揚州城不大,府衙在東邊,周家府邸在南邊,騎馬一個來回得至少得兩個時辰。周公子提了一口氣,愣是用輕功便飛回了府邸。
回到府邸,府裡風平浪靜,郭滿手裡抱著一盤雞湯面在吃。
她這一胎是頭胎,想生出來還早得很。有經驗的穩婆怕到郭滿生到一半會沒力氣,叫郭滿清醒的時候多吃些。就聽到緊閉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神祗一般俊美無儔的男子走進來。周公子滿頭冷汗,殷紅的唇上血色全都褪盡了。
且不說頭一回見到周博雅的穩婆們看到他的瞬間全都呆了,連產房不準男子進來這條都沒想起來。然後就發現周公子看著捧著雞湯面吃的郭滿,仿佛活過來一般重新開始喘氣。
……可嚇死他了!
抬起了長腿,周公子猶如幽魂一般地在床榻便坐下。
郭滿吸溜了一口面,詫異地看著他:“嗯??”
黑黝黝的目光盯著郭滿鼓鼓的肚子,周公子舔了舔幹澀的唇,手伸進懷裡。郭滿看著他,就見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帕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替郭滿額頭的擦汗。
“本官不管到時生產情形如何,記住,夫人絕不能有事!”
周公子的嗓音天生薄涼,此時夾雜著命令,猶如千鈞一般砸在了屋裡人心頭。
穩婆們嚇一跳,回過神來,全跪在了地上。
周公子知道不該臨生產前嚇唬穩婆,但郭滿對他來說太重要,他絕不容許她有半點閃失:“屆時若出了什麼事,不必管孩子,隻管先救下夫人。”
跪在地上的穩婆下人們都傻了。
這生孩子,哪家都是保子為先,她們還從未聽過周大人這般說辭的。一時間一個個愣愣地跪在地上,都不曉得應聲。
郭滿眨了眨眼睛,把碗筷遞給雙喜,抓起周公子垂放在一邊的手。他這雙手生得當真美極,如玉雕琢。此時因捏得有些緊,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來。郭滿將他手指一根根掰開,放到自己臉上,到底沒忍住撲進了他懷裡。
“你說什麼傻話呢!”
郭滿心髒跳得有些快,嘴上說他,“我都說了我這個人素來吉人自有天相,別人有事我都不會有事。你這人真是的,怎麼不說點兒好,盡給我瞎烏鴉嘴!”
周公子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心裡還是慌。
“滿滿啊,你要爭氣,”周公子手心冰涼,如畫的眉眼裡有著如水般繾綣的溫柔。他聲音因為太緊張而繃得成一條線,話就像從嗓子裡磨砂過一般粗粝,“為夫哪怕一輩子不要子嗣都不要緊,你可得把自己這條小命給保好了。”
如玉的手順著郭滿的臉頰,摸到了郭滿的耳垂,他低聲警告:“你若敢不爭氣,為夫就不寵你了,你撒潑耍賴都沒用!”
“是是是,天底下,我的小命最值錢!”
周公子輕輕笑了下,又摸了摸她腦袋:“記住就好!”
郭滿心裡甜滋滋,感覺肚子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痛。周公子又筆直地端坐在床沿邊,跟尊大佛似的十分擋事。她趕緊擺手把人給趕出去。穩婆們見狀急急忙忙爬起來,又幾個掀開郭滿的裙子看了眼,就開始大喊著外頭備水。
周公子幫不上忙,猶豫片刻,又警告地瞥了一圈才轉身出去。
第177章
郭滿肚子裡的小家伙食欲實在太強了。哪怕當初霧花發現的及時,周公子伙同雙喜雙葉一起看管孩子娘的嘴,隔三差五地牽她出去走動也沒用,肚子還是越長越大。蘇太醫當時的一句話說郭滿的骨架太小,往後生產怕是有礙,如今果不其然生產就很艱難。
郭滿在產房待了一天一夜,叫得撕心裂肺。
周公子從未聽她如此慘烈的聲音,郭滿從來到他身邊,從來都是堅強的笑嘻嘻的。即便受了委屈,如破廟那回那麼大的委屈,也沒歇斯底裡過。周公子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外,聽著屋裡郭滿慘叫,聽得心都要碎了。
然而,哪怕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郭滿還是難產了。
天生盆骨太窄,身姿實在太過纖細,胎兒又比一般胎兒大上一倍,蘇太醫的擔憂全應驗了。霧花等幾個大夫在產房看顧,以便出事兒隨時救治。隻是整整兩天,郭滿還是沒生出來。周公子也陪在門外等了兩天,雙目布滿血絲,通紅一片。
第三日一早,好消息沒等來,卻等來裡頭婆子們驚慌失措的尖叫。
“夫人,夫人!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暈啊!”
婆子的嗓音跟石破天驚的悶雷一般,透過緊閉的門扉傳到了院子裡。周公子已經兩日兩夜不曾休息過,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君子端方什麼冷靜自持,上前踹開了死攔著門不叫他進產房的婆子丫頭們,踹開了門便直接闖了進去。
一進門,周公子便問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丫頭婆子們全集中在床榻之前,透過人的縫隙,周公子一眼便看到雙目緊閉滿臉蒼白的郭滿。
霎時間,他整個人如至冰窖。邁著長腿,他大步流星地過來,推開擠在床榻之前的丫頭婆子,彎腰就將郭滿抱緊了懷裡。